作者:去蓬蒿
“哥哥们,”小狐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们投胎去了,我回青山去,他们会再次来到青山的。”
晏拂予私下剐了些自己的血肉,塞给小狐狸们后,转身就回了山洞。
小狐狸们不知道是哪个大妖的血肉,没走多久就开吃了,真香真厉害,一边哭一边吃,怎么能涨这么多修为啊,怎么这么像大人的血肉香气啊……
晏拂予吹散的狐毛真变成了一朵朵蒲公英,在林笑却身边蹁跹。
林笑却捉住一朵:“幻象?”
晏拂予点头。
林笑却对准晏拂予,轻轻吹散,糊了晏拂予满脸。
林笑却笑:“痒死你。”
晏拂予没有擦拭,照旧点头:“痒死我。”
林笑却静静看着晏拂予,神情在夕阳里温柔:“傻啊。”
晏拂予摇头:“不。”
林笑却轻声说:“就是傻。”
明明在意狐妖们,偏偏嘴硬不在意。
林笑却抬起手,袖子轻轻抚过晏拂予的脸:“就擦这一次。”
晏拂予静静闭上眼,轻柔如水抚过,流连缠绵,途经心间。
林笑却收手好一会儿了,晏拂予才依依不舍睁开眼来。
“柔的,”他说,“温的,柔的。”
林笑却的抚拭是这样温柔,晏拂予说不出完整的词来。
只觉得有一点,只有一点,诞生时哭泣的冲动。
睁开眼看见这尘世,乱糟糟乌泱泱,那时不满。
这时却不同。轻柔温暖,心田灌满不腻不寡的甜。
甜得晏拂予生怯。
他扭过脸去,不敢看林笑却,目光无焦点。
林笑却靠在他肩膀上,为了逃生为了抚慰,分不清了。
“谢谢你,”他说,“我喜欢这夕阳。”
谢谢与原谅无关,他仍然不原谅。
只是夕阳太好,太红,挑起身旁人几丝落寞,叫他瞧见了。
蒲公英在周身蹁跹飞散,晏拂予默默抬手搂住他。
入情,忘情,入情……晏拂予下意识觉得不能继续了。
却推不开身旁瘦弱的人。
夕阳落后,凉夜如酒。
小妖怪们的集市是夜间开的。小精怪们喜欢不同色彩不同款式的灯,整个集市如七彩虹光斑斓星河。
集市上的东西除了妖山常见的吃吃喝喝修炼之物,还有些面具、饰品、玩具、话本子……
饰品的风行是狐妖带来的,狐妖们爱美爱俏,要很多很好看的耳环项链簪子戴,要华服要盛妆要活得璀璨夺目,任何小妖,只要做出了极其美丽的饰品献上,都能从狐妖那得到好处,或是修炼的指点或是好用的灵符灵阵,若是非常得欢心,换上几颗珍贵灵丹也不是不可能。
崇尚美丽的风行即使狐妖们离开了,仍然留在小妖的集市上。
小妖们学着狐妖穿衣裳戴饰品,即使他们根本没有修炼出人形,长得各种模样,但没关系,衣裳是妖穿的,根据身形缝缝改改就很漂亮。
话本子也是狐妖们无聊,非要小妖们编写,写得好的有奖。不少只会说妖言妖语的小精怪为了得奖,纷纷学起了并不盛行的妖文。
以往小妖们活不了多久,跟人间牲畜的待遇无异,一头猪没人会教它文字,猪也不会去学学不会,但小妖们通人性智慧情感亦类人,除了各模各样大不相同的长相,完全学得懂用得活文字语言。最开始只是些初浅的作品,渐渐地竟涌现出不少佳作了,狐妖们特别喜欢,奖起来也不吝啬。
有个稀有的活到老的小妖,说妖山从此大不同了。
年纪幼的小妖们不知道爷爷在说什么,反正他们也要听故事,要听了故事才睡觉,爷爷爷爷,讲给我们听,明天我们会好好学妖文的,今夜就要爷爷讲,昨天故事里的小猪精,到底逃没逃出牢笼啊……
爷爷拢着这一堆并不是他亲孩子的孩子,笑着说别急别急,这就开讲……
集市上最流行的面具是狐狸面具,妖妖都想成为九尾狐,顶着九尾狐大人的狐形面具,就什么都不怕,倍儿有安全感。玩具也要一个九尾狐娃娃,反正就是喜欢,就是要,最厉害的大人最厉害,不厉害的小妖也要学着厉害……大妖怪都打跑,来吃他们就要做好被吃的准备,他们才不是塞牙缝的小菜,会穿衣会写字会笑会闹,他们也很厉害了!
晏拂予带着林笑却逛集市,问他喜欢什么。
摊位上的小妖们个个睁大着眼,躁动欢喜又克制,没有一蜂窝跑过来。
但晏拂予经过时,总要给他塞东西,晏拂予不拒绝,拿的同时放下炼制的丹药,林笑却总算知道他纳戒里一大堆各式各样什么都有的东西从哪来的。
得了丹药的小妖不好意思,呜呜哇哇说着话,林笑却听不懂。
晏拂予道:“他说你好好看,好漂亮啊,问是不是我的心上人。”
林笑却望向只到他腰高的小妖,半蹲下摇头道:“不是的。”
晏拂予说着妖文帮忙翻译,却译得一塌糊涂。
——好像是的。
他说。
小精怪特别高兴,捧起一支玉簪要送给林笑却,林笑却不能收。
晏拂予帮忙收下了,又递给小妖几张灵符,小妖推拒不要,晏拂予就将灵符压在了摊位上的花瓶下。
晏拂予说——谢谢,他会喜欢的。
林笑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见小精怪乐得蹦蹦哒哒,心情欢快不少。
晏拂予牵起林笑却继续往前,集市的彩灯、热情的长相各异的小精怪、应有尽有的各式物件,像是走在幻梦之中。
斑斓绚烂,喧闹华彩,晏拂予一直牵着林笑却的手,走到集市尽头,是流经妖山的河。
河岸旁有一棵老树,多少岁月流逝,河水滔滔而去,树依旧扎根屹立。
晏拂予说他诞生在这棵树下。
灵力汇聚降世,天生地养,晏拂予抚上树皮:“我小时,喜欢爬到树上去听河。”
“和我一起听听好吗?”晏拂予伸出手,林笑却没有拒绝。
晏拂予揽着他腰飞到最粗壮的枝干上并排坐下。
闭上眼倾听流水流过的声音。
林笑却也闭上了。流水之声让人觉得安静、安宁,急淙淙缓淅淅清澈有时大雨冲得淤泥翻飞有时,混着雨淋着霜冰封有时融化有时,鱼群溯洄虾米藏躲几只螃蟹横来横去鸟儿空中啼鸣……
晏拂予睁开了眼。
他静静凝望林笑却好一会儿,唇角的浅笑从心而起,难以压抑。
他取出小精怪送的玉簪,挽林笑却散乱的发。
林笑却睁开眼。
“就快好了。”晏拂予道,“再闭一小会儿。”
林笑却不知怎的,真的安安然然闭上眼,继续倾听夜色里的河。
安然静谧流淌,三千里河如酒,醉了身旁人。
晏拂予挽好发,手垂落,心中涩了下,无法自控地吻了上去。
他吻在他脸颊。
轻轻的。如风般,吹开林笑却眼帘。
林笑却:“你……”
晏拂予:“我……”
两人都没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林笑却捂住脸:“又亲我。”
晏拂予傻傻跟:“又亲你。”
林笑却:“不准学我说话。”
晏拂予问:“可不可以学我——”
学我亲过来。
轻轻的,主动的一个吻。重重的,融入骨血般的拥抱。
林笑却擦擦脸:“休想提前吃我。”
林笑却知道晏拂予这时这刻没想吃他,可他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抽丝剥茧弄个清楚明白,会发生情爱之事。
他不要。
“我不要提前。”晏拂予说,“我要很久很久。”
很久是多久,晏拂予不知道,他不敢承诺。
林笑却没追问。
生死之敌,情情爱爱的不问。
“反正今天不能再亲我了,”林笑却说,“我要听这条河,流到哪里去。”
人的耳听不到河的归处,林笑却仍然闭上眼,吹着夜风,衣袍轻轻作响。
这一夜,林笑却听着听着靠到晏拂予肩上,安然睡着。
晏拂予抱着他,问夜风要到哪里去,问长河流得多痛快,问老树——
他该怎么做。
没有物能回答他。
晏拂予搂紧林笑却,审视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