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他死不了,可怯玉伮受不了。
这般的疼,怕是要疼得昏过去。
“他叫你一声父亲,你给个痛快便是,磨磨蹭蹭算什么。”赵弃恶笑,“我技不如人,我认了。可你好到哪去?说着山阴受苦受难,又造一个新人来替你一族受苦受难,我要是你,我都没脸见他。”
楚雪悯道:“你很享受和怯玉伮共享苦难?”
赵弃恶神色冷淡。
楚雪悯道:“我掏出自己的心脏造就你,你的喜欢到底是你在喜欢,还是我的心在喜欢。”
“你认不清吗?”楚雪悯持着孤绝剑一步步走来。
赵弃恶抬着头,不服不甘:“你就是个残废,还把自己当完人呢?”
“不过我褪去的旧皮,一副臭皮囊,装模作样,你以为你长着和怯玉伮一样的面孔,怯玉伮就会在意你?”赵弃恶笑,“你算什么啊,不伦不类,而我和他,共赴黄泉,陪葬啊,人间不就流行这一套,情情爱爱,生生世世的纠葛,我和他才是天生一对。”
楚雪悯垂眸看着他,不言不语又是一剑,剑气伤到枷锁与禁制,楚雪悯仿佛未察觉似的。
赵弃恶竭力遮掩下来。
楚雪悯来这一番,只为泄愤般,又是七道灵力,伤得赵弃恶遍体鳞伤才离去。
可等他出了清绝宫,下了孤绝山,周边飘洒着雪霜时,楚雪悯望着夜色,望着漫天的星辰……怯玉伮能逃到什么时候……而他到底是入了新的魔障,还是幡然醒悟。楚雪悯暂无法抉择。
夜色茫茫,赵弃恶逃出了地宫。
他循着曾踏过的路来到清闲山上,一路算得上畅通无阻。
风吹开门窗,林笑却望过去,浑身血淋淋的人找上门来。
赵弃恶说他逃出来了:“我带你离开。”
林笑却怔了会儿,为什么赵弃恶浑身是伤,可他完好无损啊。
很快,赵弃恶也意识到这一点。
他拧起眉:“怎会?”
牵命草拔除条件苛刻,大祭在即,楚雪悯为何多此一举。
“来不及了,”赵弃恶上前牵起林笑却的手,“我们先走。”
可林笑却不想离开了。
“赵弃恶,我就不走了。”环顾住了十八年的贪睡小屋,他说他要留在这。
赵弃恶攥紧他的手:“你是活够了,这就想赴死了?”
林笑却沉默以对。
赵弃恶恼恨道:“你若是找死,我现在就能吞了你,连皮带骨地嚼碎,省得你命丧剑下。”
林笑却想了想:“你一直在等这一刻,如今等到了。”
赵弃恶侧头盯着他:“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林笑却笑着,不答他,双眼里谁都容不下,空茫茫看着他,又透过他,看向光怪陆离的命运。
赵弃恶扭过脸去,伤口的疼意迟了几炷香,如今才泛上心头。
他不管不顾,狐尾裹起林笑却。
得逃,能逃多远逃多远。
楚雪悯远远地缀在后面。
重伤的赵弃恶无法察觉。
逃出剑宗后,他对林笑却说:“不管楚雪悯跟你说了什么,什么大义什么一族,别信,我只记得你之前不想死。”
“如今这副样子,我只当你被楚雪悯忽悠瘸了。”
他才不会看着林笑却赴死。
傻啊,傻子,傻透了。
“我们去魔地,去幽冥,去人间。”
“不想我做坏事的话,我也会收敛的。”赵弃恶道,“不要难过,等离开这里,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
明明是逃命,赵弃恶说得跟私奔似的。
“我缝衣裳的技术会进步,你喜欢什么花色我就缝什么花色,可以有一间小屋,你不爱山洞的话,人间的宫殿我也能造出来。”
“过去的荒唐是荒唐了些,”赵弃恶的狐尾摸摸林笑却的脑袋,“以后的事,等着你亲历。”
赵弃恶之前从不讲什么安慰人的话,他的长处点在尖锐的牙口上,再硬的皮也能啃出窟窿来,一口一个一口两个全吞下去,狐形变得小山一样大,甚至遮天蔽日叫妖兽怕得腿颤身抖跑不了。
林笑却仍然不说话,赵弃恶把他搂在怀里,说他被孤绝剑宗的弄傻了。
“傻子,成傻子了。”赵弃恶摸了摸林笑却脑袋,摸摸脸,忘了身上都是血,给林笑却摸出好几个血印子来。
赵弃恶怪难过的。
“反正我不会让你送死,我也不会死,”他说,“我还要带着你成神,等劈开不周山飞升,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能阻挡我们的,再也没有谁能让你不开心。”
一个杀了那么多修士妖魔的人,说起这样孩子气的话来,难过得搂林笑却更紧。
他丢了一阵子的怯玉伮,被别的人弄坏了脑子,要去做泥塑的活菩萨。
赵弃恶想起那一夜,人间大火烧空了天,林笑却也是这般舍己为人,捅得他心口好疼。
那是一切的开端,从此赵弃恶一败再败。
重伤难愈。
赵弃恶绝不要林笑却重蹈覆辙。
他捧起他的脸:“你从善,我就作恶,善良的人千刀万剐,作恶的人遗祸万年,两两相抵,你不会夭折。”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弃恶真以为跟林笑却分一分,短命鬼就能活得久了。
他给林笑却擦擦脸,越擦越脏,伤口的血源源地流,手臂的血流到手心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突然庆幸。这样的疼林笑却再不会感同身受了。
第152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34
赵弃恶令天空下起雨来。
身上的血擦不干净,把林笑却也弄脏了。林笑却不喜欢血腥气,浓烈的、腐臭的、血流成河的,一定是血流得太多吓到他了,他才会不想搭理赵弃恶。
雨水中,赵弃恶抱着林笑却前行,他低头蹭蹭他的脸蛋:“我会把我们都洗干净,不要害怕。”
林笑却任由他施为,淋雨也好,擦脸也好,生气留在了孤绝山上,赵弃恶怀里抱着的失了生机。
赵弃恶不知道林笑却怎么了,可一定是被欺负了。
谁欺负的,赵弃恶好像也是其中一个。
他突然叫雨下得更大,好掩盖自己的心绪。他居然会酸涩不已,涩得眼眶发红。
“林笑却,”近乎哀求,“你说说话。”
林笑却不说话,还把眼睛闭上。
是雨太大了吗,打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给你缝好多好多衣裳好不好。”赵弃恶检讨自己,“我以后不会给你吃生食的,我会烧烤、烹煮、煎一煎,用火将血淋淋的肉烤得十成熟,不要怕,不吃生食衣衫很多不咬你不吃你,我也不给你吃,你喜欢的,我尝试,没准我也喜欢。”
把林笑却搂得更紧,更紧,伤口此起彼伏地疼。
“造千万间小屋挑着住,把你养得皮光水滑胖一点。”赵弃恶说林笑却瘦了,“太轻了,一阵风都能吹走,打着旋儿跌到地里。”
“我不会把你埋起来。”赵弃恶揪揪林笑却脸蛋,揪红一点,有生气一点,不要做泥人,不要成死物。
林笑却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凄哀在雨色里。
“别闹了。”他终于开口说话,却是让赵弃恶别闹。
赵弃恶才不是闹剧,他虽然格格不入,但是真心实意想站在台上跟林笑却双宿双飞。在他那里,没有曲终人散。
“你不可以装成一个死人,你还活着,还没活够。”赵弃恶望着他,“我也不允许。”
“我要把你养到千百年后,到时候你都活倦了,依旧活着。”赵弃恶一双凤眼睫毛老长了,雨打湿了湿在一块,缱绻流连,用目光把林笑却亲吻个遍。
“反正我说了算,”赵弃恶固执道,“我不会听你的,你得听我的。”
他加快私奔的速度:“你被蛊惑了,被迷了心智,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时,我们已经走了好远。孤绝剑宗追不上了。”
他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来:“我们会赢的,无恶不作,战无不胜。”
赵弃恶下的这一场大雨,楚雪悯也淋到了。
他们说的什么,楚雪悯亦听到了。赵弃恶伤得太重,林笑却亦无法察觉,楚雪悯远远地跟着,等待着。
林笑却的脸色,大抵苍白得和他别无二致,林笑却乌幽幽的长发,也快接近了他。
怯玉伮,他宁愿在心里小小地念上一句。
这样林笑却就能时光倒转回到年少时代,在孤绝剑宗里渴望一份自由,而不是如今死气绞颤着,说出几个字穷尽花开的力。
那时,他很少见他。
不愿见到他。
怯玉伮与此相反,面上不显,心里却总想见他一面。
时移世易,楚雪悯倏然就很想撇去赵弃恶,单独地、静静地,与怯玉伮见面。
而怯玉伮,大抵是不想见到他了。
赵弃恶抱着林笑却往前,往前,大雨冲刷得失温,伤口难以愈合,血液徒然地流着,失了牵命草的联系,林笑却不再对他的血液感到渴望。
赵弃恶突然怀念。
那时候林笑却抑制不住地凑过来舔舐他的血,一边掉泪一边无法自拔,那时候,林笑却不要不行不可以饮下,可从身体到灵魂都无法自控地想要。
那时候,他们还是残缺的一半对一半,粘合才是一整个。
那时候,林笑却疼了他就疼,林笑却受伤他就受伤,现在他的血徒然地流,林笑却在雨水里僵冷,却不是因为他了。
别的人夺走了林笑却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