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山青青,草绿绿,天上浮云散又聚,地上浮光来又去,哥哥猎到野山鸡,弟弟捉住大肥鱼。”
“山青青,草绿绿……”
林笑却泣不成声。
时光往前走去,林笑却往前走去,春秋一季季。
他在一个傍晚睡在山洞里,夕阳的余晖格外的柔情,似水漫延进洞穴,他凝望着这一小簇开败了的橘红,直到这抹红淹没进夜色里。
林笑却也跟着睡着了。
不知春秋,不知岁月。
有人叫醒了他。
“醒醒,醒醒。”
林笑却慢慢睁开眼来。
那人见他还活着,取下水囊扶起他喂他水喝。
“你睡着的动静很轻,呼吸很轻,我靠得很近才听见。”
走进这山洞的是一个刺客。
跋涉千里要去杀一个人。
他放下剑生起火堆,将行囊里的干饼分了一半递给林笑却。
林笑却接过来慢慢啃,太干了,有一点咽不下去。
刺客将水囊一并递给他。
夜风猎猎,勾得火势汹汹,雪色在山洞之外,洞穴里的冰霜一直蔓延进更深处。
“这样寒冷的冬天,你穿得如此单薄,”刺客道,“寻死?”
冬天?
林笑却是在春天睡下,醒来时寒冬已临。
他向刺客看去,发现他的衣衫——粗麻厚衣好几层……不是部落用野兽皮毛植物根茎制成。
林笑却摇摇头,不是寻死,只是累了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睡一觉就是新的一天。
刺客把自己备用的衣服递给他,遮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第二天,刺客走出山洞。
林笑却跟着他走了出来。
“我是去杀人的,”刺客道,“跟着我死路一条。”
林笑却仍然跟着,刺客并未赶他走,也不曾慢下脚步。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走了好几日,来到一座城池,看见守卫的士兵,林笑却突然愣住了。
刺客往前走了很远,身旁的人落下了,他本该继续往前,却选择停下脚步,转身凝望他。
林笑却不知不觉流了泪,慢慢走到刺客身旁。
“这是什么时候了?”
刺客答:“巳时。”(09时至11时)
林笑却摇头。
刺客静静伫立:“冬月、庐姜城、炎的天下。”
二人排队进了城,林笑却望着土路石墙,问刺客认不认识缪同。
刺客说那是很久以前部落时代的人物。
部落发展成王国,一代代首领禅位,可如今传到炎了,炎不肯择贤而立,欲传给自己唯一的儿子眙[chì]。
于僻静处,刺客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是来杀眙的。”
刺客望见林笑却泪流满面,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他抬起手,欲用袖擦去他的眼泪,可手中有剑,刺客握紧剑垂下手。
一觉数百年,林笑却踩在这大地上,曾经的人,所有的族人,都化为尘灰了。
刺客背过身去:“你走吧。此后的路,不要跟着我了。”
刺客往前走去,这次并未等林笑却跟上来。
林笑却擦干泪后,往四周望,每一个方向都瞧不见刺客的踪迹了。
刺客失败了。
炎的儿子眙欲放走他:“你是天下的义士,却不是子民的义士。你走罢。”
刺客道:“杀了我。不管你放走我多少次,我都会一次次穷尽吾力来杀你。”
眙道:“你尽管来,若我最终死在你手里,是天命。若你穷尽一生之力仍然败了,那天命就站在我这头。”
刺客出了王城,走在黄土地里,又一次遇见了林笑却。
林笑却在郊外开荒,种田,刺客走到了他的田里。
“你挖得很慢,等不到你的田长出庄稼,你就要饿死了。”刺客的出声令林笑却回过头来。
他蓦然一笑,笑中带泪,邀请刺客饮了一碗山中泉水。
“是一头鹿引着我找到这泉。”
这泉水如此的甘甜,沁怡刺客的心间。
林笑却邀请他:“和我一起种田吧,春种秋收,秋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将割下许多的庄稼,度过饱腹的冬天。”
刺客留了下来,和林笑却一起开荒耕种,有了刺客的加入,田地种得很快。
可夏天到来的时候,刺客跟林笑却告别:“种子已经种下,长出来的庄稼足够今年的生活,做什么都是头一年难,会好的。”
“我走了。”
林笑却叫住他:“一起留在这里,度过寒冬腊月。”
刺客背对着他:“我得去杀一个人。”
林笑却道:“杀了他,阻止不了大势。”
刺客道:“我明白。”
刺客放下耕具,拿起杀人的剑,渐渐走远。
林笑却望着他的背影,直成一个小点,天地里滴下的墨滴,在河流拐弯处,不见了。
这一次,刺客伤到了眙,但他也被团团围住。
士兵欲杀之,眙叫停士兵:“放他走。”
“公子!”
眙捂着受伤的手臂:“放他走罢。”
士兵不得不退开。
刺客道:“你这是何必。”
眙道:“你亦是何必。归顺于我,名利皆可得,做天下的臣,不比杀我一人的刺客好?”
刺客望着剑刃上的血滴:“让他们一起上罢。”
刺客持剑朝眙杀来,眙急退,士兵护卫纷纷涌上,刺客一人杀了十数人,冲破围拢杀向眙。
弓箭手放箭,刺客的剑比之更快,挟住了眙的脖颈。
眙不惧,微微一叹。
刺客却未下杀手:“你放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而今两清,下次再见,必决生死。”
刺客松开手,一路冲出王城。
数箭袭来,刺客中了一箭,逃出城池。
这一次,他躲在山林里疗伤,山林里传来脚步声,刺客迅速收拾了痕迹躲在山石后。
来者不是追兵。
一头鹿载着一个人行进山林。
刺客瞥去,望见林笑却的背影。
他踏出一步欲追去,伤口的疼止住他的脚步。
血腥,从来与甘甜无缘。
会吓着他的。
刺客躲回山石后,只敢偷偷地远望。
直到那背影再望不见,刺客怔了许久。
第三次的刺杀,刺客即将成功之际,眙的父亲炎以身挡住这一剑。
刺客心神大震,无法动弹,不能言语。
炎是天下的王,为天下做了诸多的事,不该死在他的剑下。
炎濒死道:“天下择贤而立,吾便是这般成王。举亲不避嫌,眙亦能当此大任。”
“所有的罪过,皆由我一人承担。放过眙,你——”炎沐浴在鲜血里,“你为了天下行此事,大义,你走罢,不要再回来了。”
刺客松开剑,望向四周。
眙痛喊着父亲,士兵们跪了一地,有护卫拿着剑朝他冲来。
刺客未躲,张开手,迎接这一剑。
剑入身躯,做好死亡准备的护卫未料到刺客束手就擒,惊而拔出剑来,刺客的血飙浴一地。
一剑还一剑,刺客朝王城外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拦住他。
他倒在了王城的最后一尺,未走到那片丰收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