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萝樱
他只希望孟梨永远待在他的身边,无忧无虑当个闲散度日的小道士就好了。在他这里,孟梨可以永远任性,永远长不大。
常衡是这般想的,遂也同师叔说清楚了。
他在房里等,从白天,等到了晚上,一直盯着房门口,望眼欲穿,却迟迟不见孟梨的身影。
猜想着,孟梨或许心里还赌气,所以这会儿玩累了,又回自己房里了。
他总是这样的,小孩子一样喜欢跟人赌气。索性就带着小木头人,打算去看看孟梨。
在半路遇见玄相。
“师兄。”玄相捏指向他行礼,问,“这么晚了,师兄往何处去?”
“去看看孟梨。”
“孟梨……?”玄相一愣,“他没去找师兄吗?我刚刚才从孟梨房里过来,他人不在啊。”顿了顿,他忽然想到什么,“坏了!”
赶紧跟常衡说明傍晚时,遇见孟梨的经过,玄相满脸懊恼:“我当时就看出孟梨有些不对劲儿,但我有事在身,想着山门口有人守着,他也出不去。怪我,都怪我!师兄,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召集师兄弟,一起找?”
“此事不要声张,我独自去寻他回来。”顿了顿,常衡又道,“劳烦师弟,去把师叔放在道场里的戒方取来,放在我房里。”
玄相惊讶,但见师兄脸色不好,也没敢多言,匆匆退下了。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下山之路就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梯。
孟梨知道常衡发现他不见后,肯定会追过来的,根本不敢走长梯,而是猫着腰,一头扎进一旁的险峻小道儿上。
因为整座山都被道观之中溢散出的雄浑罡气笼罩,孟梨根本不敢摘下珠子,生怕会被罡气所伤。
但光靠两条腿的话,又实在吃力。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居然还没跑下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正弯着腰,扶着一旁的大树,打算原地休息一会儿,忽听见“咔哒”一声,枯枝断裂的声响,在寂静无声之地,尤其突兀响亮,他瞬间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只兔子从草丛里蹦了出来。
孟梨松了口气,原来是只兔子,他还以为……悬着的心,才刚刚要放下,忽然余光一瞥,就见一抹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
吓得他往后跳了一步,惊悚地大喊一声:“鬼呀!”
恰好头顶乌云散开,月光流泻而下,照在了来人身上,他穿着一身白,行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左臂弯处还悬着一柄拂尘,雪白的毛随风飘扬。
乍一看,还有些像坟头的魂幡。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一座冰雕。
待孟梨瞧清来人是谁后,顿时觉得比深更半夜见了鬼还吓人,悬着的心,也彻底死了。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阿梨,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常衡神情平静,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私自离开道观?”
“你,你别过来!”孟梨吓得要命,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边往后踉跄着后退,一边左右环顾,想找机会逃跑。
“阿梨,随我回去罢。”常衡驻足,“你现在自己过来,我就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孟梨大声道,从地上捡起石头,举了起来,色厉内茬地喊,“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拿石头砸你!”
常衡微微蹙眉,敛眸道:“你当真不肯自己过来么?”
“对!我不会过去的!你,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你滚!别过来!”孟梨大喊,声音颤颤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你不想看见我,那你想看见谁?”常衡又往前逼近一步,神情冷肃至极,吓得孟梨闭着眼睛,一把将石头丢了出去。
正好擦过常衡的鬓发,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而孟梨也因为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边退边带着哭腔地喊:“你别过来!你再过来的话,我,我,我就死给你看,我死给你看!”
他摸到了腰间短刀,往细长的脖子上一架。
常衡瞳孔骤缩,瞬间驻足不前,只觉得一股怒气,瞬间翻涌而上,恨不得立马将人抓过来,狠狠锤楚一番,让他往后看见刀剑就怕,碰都不敢再碰,更不敢生出半点轻生的念头。
但他又生怕孟梨一时赌气之下,再伤了自己。
极力压制住怒火,常衡竟然突然笑了起来,柔声道:“阿梨,此前我动手打你,是我的不对,我同你道歉。你想下山来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你又偏走这种险峻小道儿,也不怕摔着自己。不如这样,我领着你下山转转可好?”
他微微一笑的样子,明明看起来同从前一模一样,可不知为何,却让孟梨止不住地发抖,又想起此前常衡跟老道士私下议论他,说他顽劣不堪,桀骜不驯,还说他朽木难雕,当即愈发难过。怎么也不肯收回短刀。
“我带你去买新衣服,请你吃饭,好不好?阿梨喜欢吃红烧肉,糖醋小排,还喜欢吃鸡腿,对不对?”常衡又道,“我给你买冰糖葫芦,买糖人,买蜜饯,买果子,你喜欢什么,那么便买什么。”他边说,边缓步走了上前,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孟梨愣了愣,有瞬间的失神,随即在看见常衡眉宇间,没压下去的怒意时,骤然清醒。两手攥紧刀柄,左右乱挥,大声道:“你不要过来!”
刀锋划过雪白的道袍,都渗出了一丝血色。
“你竟敢拿刀指着我?”
孟梨大喊:“你再过来的话,我真的拿刀砍你!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滚,你滚啊,滚!!”他吼得很大声,眼泪却簌簌往下掉,色厉内茬,看起来很是可怜,像是被吓坏了,一直往后退。
常衡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看着孟梨煞白着脸,一直惊恐地往后躲闪的样子,心里闷闷的疼。他知道,是自己最近滋生了心魔,心绪常常受心魔影响,虽已极力控制,但每每事关孟梨,又总是让他方寸大乱。
他也不想对孟梨动手,每次动过手,他心里也非常不好受。他只是想让孟梨乖一点,顺从一些,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就好。
不要总是想着逃离他,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恶鬼邪神,难不成能活活吃了孟梨不成?
深呼口气,常衡尽量压制住烦乱的心绪,轻声道:“你放下刀,只要你乖乖同我回去,我定不会事后问责。”顿了顿,他又道,“我刚刚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孟梨:“我不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就是个骗子,无情无义的大骗子!”
“我骗了你什么?我若当真无情无义,便不会寻遍名医替你治病,割肉放血为你疗伤,更不必千里迢迢带你回师门!”
“我想尽办法对你好。”常衡气笑了:“可你现在居然敢拿刀指着我!”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担心孟梨会真的提刀伤人。
他可太了解孟梨了,知道孟梨心思澄净,心肠又软,根本不会伤人。遂有恃无恐,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孟梨居然真的敢提刀伤人,刀子直接咬进了常衡的肩胛,鲜血瞬间就蔓延出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孟梨自己也很害怕,他只是想让常衡离他远点,没想到一刀砍过去,常衡居然躲也不躲,挡也不挡,看着他流了那么多血。孟梨手一哆嗦,短刀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他怕得要命,都快要哭出来了,一边往后躲,一边直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害怕你,我,我……”
说到最后,又带了哭音。
浑然没有留意,身后就是个被草丛遮掩的大斜坡,他往后倒退,一脚踩空,呲溜一声倒了下去。
“阿梨!”
常衡神情大变,忙扑了过去,一把拽住孟梨的手腕,结果双双摔了下去。他一手搂着孟梨的腰,一手护着孟梨的后脑勺。将人紧紧护在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后,轰的一声,两人直接从半山腰,滚到了山脚。
孟梨的耳朵紧紧贴着常衡的胸口,能清晰无比地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常衡抓着胳膊,一把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就开始摸索,一边摸索,一边急声道:
“阿梨,阿梨!你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哪里受伤?胳膊腿怎么样?腰有没有事?后背痛不痛?刚刚有没有磕着碰着头?晕不晕?喉咙痛不痛?想不想吐血?”
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孟梨心慌意乱,又被常衡抓着胳膊,钉在原地,不过片刻,上上下下就被摸了个遍,连大腿内侧都没有放过。他瞬间就红了脸,羞耻地咬牙,立马抬手想要挣脱。
却被常衡抓得更紧,还用非常严肃,也非常急切的声音逼问:“到底有没有受伤?说话!”
孟梨又怕又羞,心里还非常恼火,自然是不肯理会他。
却不成想,常衡以为他是真的伤着了,二话不说就解他的腰带,想脱了他的衣服,再仔细检查。
孟梨吓死了,还以为又要像上次一样,被脱了裤子,按着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搡过去,正好推到了常衡肩胛处的刀伤,就听常衡闷哼一声,捂着肩胛往后退了一步。他便趁此机会,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常衡震怒又沙哑的喊声:“孟梨!你给我回来!”
“孟梨!”
“回来!孟梨!”
孟梨一次都不敢回头,一口气就顺着山路跑,夜色深沉,他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一溜烟跑出好远,一直到筋疲力竭了,才堪堪停下,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惊觉,右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瞧,大片的血迹。
手心不疼,不是他的血。
那么,就只能是常衡的血了。
孟梨有些犹豫,知道常衡现在修为散尽了,同普通人无异,刚刚天色黑,他又惊又怕,手下也没个深浅,不知道一刀下去,伤得重不重。他有心想折身回去,生怕常衡死在山脚了,可又想起,常衡和老道士说的那些话,以及对自己如何摧残虐待,还根本不把他的贞洁当回事,心里难过直想死,抬袖一抹眼泪,又撒腿往前跑。
才跑了没多远,他又停下了。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随意伤人性命。若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真的死在他手里,那么,哪怕将来孟梨回家了,也会一辈子良心难安的。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也恨自己,为什么要生性良善,连个负心汉都不忍心杀!
孟梨暗暗唾骂了自己上百遍,还是咬了咬牙,一跺脚,又转身原路跑了回去。
可他确实同常衡说的一样,不认路的。
更何况刚刚还是慌里慌张地逃跑,夜色又深,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蹿。
一直找到天亮,才终于找到了此前他和常衡一起滚下来的斜坡。
却没见到常衡,只是在地上看见了一大片血迹,观这出血量,只怕伤得绝对不轻。
第62章 你凭什么那么作践我?
孟梨一阵后怕,也没找到自己掉落的短刀,估摸着常衡回观里疗伤去了。
以下犯上,欺师灭祖,不管放在哪个宗门里,只怕都是重罪。他根本不敢回去,生怕被绑起来打死了。
索性又跑了。
穿着道袍,不管走到哪里,都特别引人注目。
索性就把道袍的外衣脱了,就穿着里面的浅蓝色长衫。
孟梨肚子饿,身无分文,又绝对不肯偷东西,只好变回小狐狸,逮一些野兔,或者山鸡来。
结果很倒霉,在逮兔子的时候,还遇见了几个拿着黄符,长剑的修士。
因为附近修士很多,孟梨也不敢随随便便变回狐狸了,也因此,他大多时间,都饿着肚子。他知道,他砍伤了常衡,师门中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所以逃跑的路上,东躲西藏,像极了阴沟里的臭老鼠。
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就不信了,自己有手有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难道还能活活饿死不成?
就在第六天的傍晚,孟梨还是被抓了。
他当时正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是一个好心的大娘,听见他肚子咕噜噜叫了,就给他买了一个。
这也算是孟梨穿书以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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