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他如今正在围观一支使节团。
使节团的团长生得高大威猛,几名随从也一看就是能征善战之人。
斛律明月正在宴请他们,与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些棕发黑眸、金发蓝眸的异乡人。
这只使团正是三年之前,刺史大人派出远去万里外的柫林归来的使节团。
当初刺史大人需要前去西域寻找草种,原计划是找一个草原上的高车氏族带着商队前去,但斛律明月招标时,整个草原应者云集,做为保险,斛律明月挑选了三个队伍,分别是高车、柔然、还有河西的青塘羌人。
让斛律明月惊讶的是,第一个回来的队伍,居然是他最不看好的吐谷浑人,要知道他们居于黄河上游的高原群山之中,最穷的土著,平时还经常被统治他们的吐谷浑人欺负,唯一的优势,就是平时会去抢经过的祁连山下的西域商队,所以有几个人懂得波斯语。
但他们这次确实立下大功,如果做的好,不仅仅是会有大量奖励,甚至能在襄阳混到上层,若将来天下有变,就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除此之外,贺欢更有兴趣的是这次带回来的种子。
随种子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本厚厚的书册,上边画了图,写着每个种子的产地,每年有多少雨季、多少冷天。
“唉,可惜上使赐的‘计温琉璃针’被那柫林皇帝拿去,不能测到归来一路的温度,”那位青塘首领叹息道,“说来此次,我等带的财物有限……”
他在宴会上侃侃而谈,这次前去西方,他们出行时认真思考过,丝绸瓷器玻璃等物太过沉重,还容易被人觊觎,他们便想了法子,将大量的白纸放入车架底部,还将一些药品放在手杖之中,剩下的便是盐这种容易贩卖,且不易被人察觉的平常货物,他们还在盐中混入了糖,那些不认识的,便以为这是没有提取劣盐,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不少敌人,但他们武器精良,战力强悍,终于还是成功到达了波斯、柫林。
“白纸最受那里的皇帝喜爱,他们抄一本圣书,需要杀一百只羊,做羊皮纸,那纸厚重而有异味,远没有咱们的白纸轻薄舒适,还有药,依靠着最后剩下的十三枚神药,我们得到了许多珍藏的种子……”
崔曜当然不吝啬夸奖,对他的各种赞赏。
“还好我在书院进修过,”那位首领喜悦道,但说到这,他的神情明显有些遗憾,叹息道,“能记录产地、距离,但时间有限,也仅能做到如此了,至于那种北地的蒿草,却实在未能见过。”
崔曜当然继续说不必强求,能有如今的成果已经不错了。
那首领幽幽道:“可是,到底辜负了郡守期待,小人只希望能面见刺史大人,亲自向他致歉。”
顿时,在场除了那些不太听得懂中文的外国人,纷纷侧目,你这是想致歉吗?你这算盘响谁听不见啊!
崔曜不由笑道:“刺史大人正在闭关著书,不过,不必担心,此事,他必会亲自嘉奖于你!”
贺欢瞬间竖起了耳朵。
……
一个月后,从建康送过去的山葵和从襄阳送来的图册各自被送到他们应有的去处。
贺欢的反应暂且不提,那本记录着种子的书,倒是让萧君泽大喜过望。
“准备准备,我要巡视天下了,”萧君泽一边给青蚨提要求,一边爱不释手地翻看着书上的内容,“这位叫白菟的小哥倒是妙人,一看就是书院混过的,能记录的东西都记下了。”
青蚨不是很赞同:“这,您去襄阳,两位皇子怎么办?”
“他们那么小,当然是带着,”萧君泽头不抬,“看看,这个应该是蓖麻,种子可以榨油,但油有毒,没关系,工业油嘛,哎呀,第二个就是油棕,这可太好了,这东西在东南亚种一片,就够全国上下都吃得起油了……”
还有欧洲的油菜,这可是能广泛种东西,有这东西不但能榨油,剩下的菜杆还可以喂牲口,嫩茎是好吃的菜。
芹菜?这个我不是很喜欢,但凑合吧,带都带回来了。
洋葱……没事带这个回来干什么,算了,反正迟早也会回来……
萧君泽正在一个个熟悉哪些种子可以大规模推广,这让他必须亲自去一次襄阳,毕竟他还是知道几个作物的习性的,顺便去见见明月崔曜,还有阿欢……
第225章 又可以出门了
皇帝又要出巡了……
然后遇到了第一个阻碍。
萧衍言辞激烈,要求皇帝可以走,但必须留下一个皇子在京城,以稳大局。
“得了吧,一个三岁的小孩能稳什么大局,”萧君泽嗤之鼻,“我才是大局,若我活着,狗子在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若我死了,他们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的儿子,当然要带在身边。”
萧衍非常不满意,直接了当地问:“要是你在巡视时出了什么事,国家大事托付给谁?”
“当然是给你!”萧君泽不加思索道,“到时丞相可自取之!”
萧衍被气了个倒仰:“一派胡言,你要学丞相君臣相得,也得给我留个阿斗吧!”
萧君泽笑了起来,拖过大狗,笑咪咪地问他:“大狗子,你要留在家里,给堂叔当阿斗么?”
大狗吓到了,猛然摇头:“不要!我要和爹爹一起去玩,把二弟留下就好!”
二狗抱着胸,像个小大人:“我才不留下,堂叔喜欢欺负我。”
萧君泽看了一眼萧衍。
萧衍恼羞道:“您说过的,把殿下当普通晚辈便可!臣家中孩儿尚幼,长得没有殿下冰雪可爱,这才没忍住便多逗弄了几分。”
他的正妻给他生了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是正妻去世、续弦之后有几个儿子,都没比两位皇子大多少,但最机灵的老大如今已经十岁,不像当年那么好玩了。
萧君泽笑道:“所以啊,你在京中主持大局就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国家大事,尽托于卿,这怎么不是如诸葛丞相那样的佳话呢?”
萧衍被他的无理取闹整无语了,只能叹息一声:“罢了,我便说了,您也不会听的。”
于是萧君泽成功带上了两个儿子。
但,这次不像上次是去荆州,而是要先去扬州等地巡视一圈后,再去荆州沿三峡入蜀中,最后从蜀中乘江船回来。
萧君泽本意是直接去荆州,然后在那里驻扎再去襄阳。
但萧衍和谢澜都反对这个提议,毕竟那样的太明显了,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而且如今天下安定,皇帝的巡视天下,本身就是对国威的一次宣扬。
各地权贵世家也都想一见您的威仪,所以这次,应该走的地方大一点。
萧君泽一想也对,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当然,如果只是出门旅游一次,以他如今的排场,是非常劳民伤财的。
所以,萧君泽决定做一点小小的改变,把自家的游船变成一次展销会,各地商户可以在船上购买客舱,将自家的货物送到船上,给各地参观的士族试用。
这次巡视,还可以带一些珍奇之物,也鼓励士族们互通有无。
另外,这次出去正是春季,还可将襄阳那边的新培育出的一些蔬菜种子传过来,尤其是油菜花,这东西可以在水稻之前的早春种植,且不挑地方,什么山地都能生长。
虽然可能初期种子非常少,一个郡县能分到十余粒就算是多了,但他相信,以自己的身份,给出这些种子,只需要三五年,便能飞快地推广开。
确定这些要求之后,整个建康城便忙碌开来。
长江之地,水运通畅,向上向下行船都十分容易,大的江船比比皆是,萧君泽需要的,只是确定路线,但也需要沿途接待。
萧君泽的意思是,提前让各地备好粮草,这些粮草额度,从各地每年上交的税赋里扣除。
毕竟他这次出巡,身边最低也要有三千名禁卫,另外要船夫、纤夫,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按常理,皇帝出巡还要休整道路,在路边的树上设立遮帐,每个地方修筑行宫。
萧君泽已经把这些要求都废除了。
—
因为要求非常简单,所以筹备的时间也短,正月十五,浩浩荡荡的一百余艘大船和数千小船便跟在他们身后,沿着东天一路趟过去。
这些小船都是建康城的大小商户,他是没想到这次报名的人会有那么多,自家船根本放不下,于是便放出一些名额,允许一些小船跟在身后。
但萧君泽怎么也没想到,沿途会有那么多热心民众。
要说士家大族鞍前马后、恭敬热情是为了讨好他,那些普通的百姓为什么还会那么激动呢?
萧君泽在船舷边,看着沿途在经过江船时,时常可以看到对着船队叩首的庶民,如果只是路过,还可以说是敬畏天威,可那些源源不断,带着家里小孩也一起来叩拜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萧君泽觉得,会不会是有人逼迫他们来叩拜,搞这个面子工程?
于是便在夜里大船停靠时,准备去微服私访一下,在船上待一天,他很难受了。
许琛和青蚨面色铁青,强烈反抗。
“看,我带了火雷弹,带了枪,带了犀牛甲,这样要是还能出事,带上一百人也没有用,就一会,保证半个时辰就回来。”
最后,青蚨无奈留下看着狗子,许琛陪萧君泽去走一趟。
大狗二狗强烈反对,绕着爹爹又跳又闹:“爹爹带我们一起去嘛!带我们一起去嘛!”
萧君泽让青蚨把狗子带走。
青蚨微微撩了一下眼皮,便如菩萨一样垂下眼帘:“这,为了小殿下,不如我等去探访一番,您在船上,等着小皇子如何?”
萧君泽只能陪两个小狗练习摔跤,把两个小狗累睡着了,这才换上待卫的衣服,鬼鬼祟祟地跟着许琛上岸了。
黑夜里,大船停靠在镇江的港口处,城门虽然没关闭,但萧君泽本也不去那里,他带着许琛,沿着江堤,借着明亮的月光,看着两岸田地。
南方广种水稻,秋收过后,地里不再耕作,而是任杂草麦杆生长,然后短暂当成草场,由牛羊啃食。
当然,晚上田间是看不到牛羊的,毕竟是贵重财货,早已牵回圈里。
沿途田坎分明,不远处的村落十分安静,灯火已熄,在月光下,透着安宁静谧。
萧君泽敲开了一户没有前院的农户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声音带着不耐烦:“什么人?三更半夜的?”
萧君泽淡定道:“打扰了,我们是去追王船的商人,好不容易追到这里,腹中饥渴,想借用锅灶粮食一用,还请您行个方便。”
说着,拿出了两枚襄阳那边的钢钱。
中年汉子本想拒绝,但看到钢钱后,眼中闪过惊喜,又左右看看,未见别的人后,这才笑道:“那,那请进吧。”
说罢,又回头喊道:“老婆子,起来了!”
……
一番忙碌,点燃油灯,萧君泽挽起袖子,吹燃火折,看着还算充盈的米罐,从中舀了一碗糙米,掺水入锅,煮了两人份的饭。
卧房的米堆里还找到一条风干的腊肉,切出巴掌大的一块,与饭同煮后,切出厚厚的肥片,油脂流到刀俎上,香气四溢。
当然,这些都是花钱买的,襄阳那里铸出的钢币,在这里有着超乎想像的购买力。
“这钢钱用的是上等好钢,夹在铁刃里,一起锻打,做出来的刀那叫一的个锋利,朝廷、大户也愿意收,不像那些夹锡钱、小劣钱,根本用不出去,”这一个六口人在坐在灶台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看着那饭食流口水,一个六十多的老汉正在和客人聊天,“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家里也能有些小钱,换了往年,村人哪敢杀年猪啊!”
腊肉太肥了,比两根手指还厚的肥肉吃了一口,萧君泽便放在碗里,问道:“我今天看到岸边许多人对着王船叩首,是何缘故?”
“御船,那可是御船啊!”老汉一说这事,眼睛就亮了起来,“老汉活了五十多年,见了宋,也见了齐,见过的皇帝有十几位,可这第一次遇到如陛下这样的明君,如今他老人家从咱家门口经过,这哪能不拜拜?”
“这,”萧君泽有些脸红道,“当今陛下,也没有什么开疆之伟业……”
“要什么开疆之业,”老汉叹息摇头,“景和年间,老夫才十六岁,就被征去讨伐刘子业,家里三个兄弟,就我一个归来,元徽年,刘休范谋反,我儿子刚刚出世,我便被征发,等回家时,大儿已经饿死,到齐朝,巴陵王谋反,我家三子,被征去两个,就剩下小儿还在,十年前……唉!如今圣上不兴兵,不兴宫殿,我家才又添了两丁,劳役少了,这才有空给家里盖个猪圈……我大孙活到了十五,才第一次尝到肉味,你说,这陛下值不值得老汉带着家人叩首?”
“对啊,”一边的老妇也温和道,“六年前,家里还只有三间草房,冬冷夏漏,这几年来,冬日的劳役少了,便能去码头当力夫,湘州的木头也不那么贵,攒了三年,这才能顶了梁,多盖了两间房。”
“还有这铁锅,以前哪敢想,用铁做锅啊!”开门那中年汉子感慨,“铁锅大,又热得快,省柴禾,如今这盐也不贵,能腌肉了,这种日子,以前哪敢想呢?”
“我先前听说王船要来,大家伙都觉着这行宫该修,可陛下就是没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