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为这事劳累数月的元恪只觉得心力憔悴,头痛发作得远比前些日子猛烈,只能让人拿来南朝进贡的丹药,服了丹药后,头痛终于不那么严重,他心中松快了许多。
但心中到底是不悦,他的太医院,那么多年了,还是没有配出能比那魏知善更好的丹药,让他这半年来,只能依仗敌人的药物,岂不是让他的性命捏于敌手?
他略作休息后,又去看了自家太子,看完后,又去胡充华的宫中,与他心爱的贵妃探讨了一下佛法。
如今的他于佛法一道越发精深,胡充华本就是由讲经说法而被他召入宫中,是与他最有共同语言的人。
他们时常能辩经至深夜,是元恪在繁重的国事之后,难得的休息时间。
只是,讲着讲着,元恪便觉得神思飘扬,他的心魂仿佛飞在了天空之上,连周围的天地都摇摆了起来。
晕眩之中,他缓缓闭上眼睛。
胡充华相貌娇艳,二十余的年纪,正是女子风华最盛之时,看着陛下缓缓闭上眼睛,还以为是他操劳国事,困倦了,便上前给他好好躺下,还盖上了薄被。
她缓缓贴在帝王心上,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安心。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陛下,陛下的心跳,怎么,怎么越来越弱,好像都听不见了?
胡充华猛然起身,厉声让宫女点灯,在琉璃灯明亮的火光下,只见陛下的脸色青灰,已是没了生息。
……
元恪暴毙,胡充华慌乱之余,又有些庆幸,还好陛下只是与她探讨佛法,要是绵延子嗣之时生死,她怕不是立刻要被赐下白绫。
巨大的恐慌,虽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却也让她的思绪前所未有清明起来。
如今皇后还是高氏,外朝有高肇为助臂,自己又是太子的生母,高氏若想临朝听政,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她胡充华。
不能坐以待毙!
她几乎是立刻披衣起身,让心腹将此事告诉了中常侍刘腾,这位大宦官一直与高肇面和心不和,只要他们抓住这机会,必然可以在这乱局之中,争得性命。
胡充华明白,自己最大的优势与危险,都是因她是太子生母,只有太子继位,她才能安全,毕竟,礼法大义,都没有皇帝能杀生母。
……
刘腾知晓此事后,立刻让人锁住宫廷,保护胡妃,并邀来了崔光、于忠等人,三人立刻去东宫迎接太子继位,同时,北魏诸王秘密冲入高肇府中,将其拿下宣读罪状,随后便将其枭首,至此,这场时间不长,但极为迅速的皇位更迭,就此完成。
高肇这些年排除异己,早已经是北魏诸王、汉臣,甚至是领军中军的眼中钉,在这夜之后,高氏一族全被清算,高皇后刚刚当上太后,便被囚禁出家为尼。
这事之后,北魏上下一片振奋,毕竟在这次之后,清河王元怿、任城王元澄,都已经重回朝堂,要是再加上贤德的元勰,那北魏的青天就回来了。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彭城王元勰不但没有回到朝堂,还决定出使南国,说是要帮助缔结两国之好,但实际上,他私下对元怿、元澄说,是想去南方,把一些事情问个清楚。
元澄不由劝道:“有些事,糊涂着便罢了,问得再清楚,又有何用,先皇不去,咱们有几个能活到最后?”
虽然御医都觉得元恪是暴毙,但他们这些人都本能觉得南边那位脱不了关系,这不是什么破案,不需要证据,只要感觉就行。
元勰摇头叹息:“你们不懂,我与那位陛下共事多年,他心思奇诡,一步计后,必有三五连环,将人心算死,我若不能,便不能安寝。”
见元勰心意已决,诸王都不再劝。
于是,六月时,元勰便起程,前去南国,许多寒门士族不能理解——北朝国丧,怎么也该是南朝派使者过来慰问啊,怎么反倒是隐世许久的彭城王主动南下呢?
……
“啊,元勰要来见我?”萧君泽听到这消息,忍不住抱着三狗,发出一声冷笑,“他凭什么来问我,还以为我念着当年情分么?简直是白日做梦,我早就将前尘尽去,不会再想这些旧事!”
他抱着三狗走了两圈,又对青蚨道:“你记得,他来这里,按使臣规格接待就是,把他当外人,不要有一点优待!”
说完,他把三狗换了个手抱,又走了两圈,对着青蚨道:“当然,也不能像萧鸾那样,把使臣饿死在馆中,这是国体,还是要顾及的!”
青蚨平静地站在角落,平静地看着他。
萧君泽气道:“看我干什么,去做啊!”
青蚨甩了甩袖子,淡定道:“陛下没有别的吩咐了么?”
萧君泽道:“没有了,你还想我有什么吩咐?你是不是还觉得他是自己人,我告诉你,别有这等心思!”
青蚨点点头:“老奴告退。”
说完,淡定地走了,嘴角还带着一缕微笑。
“慢着!”萧君泽把三狗又换了个手抱,皱眉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有,”青蚨淡定微笑,“只是想起好笑的事。”
萧君泽冷笑道:“那你倒是说出来,让朕也笑笑!”
青蚨难得听他把“朕”这个字都说出来了,笑意怎么也压不住,但直接说,怕是会被陛下记仇,于是他抬了抬眼皮,看着三狗那清纯无辜的脸,问道:“小殿下,你看爹爹现在,开不开心啊?”
三狗顿时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开心!”
“无耻!”
第261章 历史的路
年末,建康的天气阴冷。
元勰习惯了北方的暖的房,太久没来南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泡在冷水里,冻得有些僵硬。
四方馆中有炭炉,红炭正的无声地燃烧着,这名儒雅温柔的中年人伸出手,汲取着一点温度。
他身边跟着自家长子,这名年轻人正默默地坐在他身边,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元子直悄悄看了一眼自家父亲,他能感觉得到,自家父亲带着那重重的心事南下时,他是很难受的,但在这南朝的四方馆,被那位陛下不闻不问了两个多月后,不但没有了先前压力,反而有一种悠然宁静的心绪。
这让元子直也放下心来,以前被囚禁在洛阳时,他真的很担心父亲会离他们而去。
但他又十分好奇,那位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做出那样的大事,又能让爹爹牵挂那么多年。
元子直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一位。
他真的很好奇,那位不见爹爹,爹爹怎么反而还开心起来了?
……
“爹爹,”三狗穿着一套有着猫耳朵和猫尾巴的小衣服,站在萧君泽面前,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刚刚青叔让狗狗来问你,要不要见那会馆里的人。”
萧君泽冷淡道:“不见!”
三狗手上套着粉色的猫爪手套,按在爹爹腰上,歪了歪头:“可是狗狗想出门了啊,您好久没带狗狗出门去玩了。”
萧君泽一想也是,于是一把捞起三狗,举高了一点:“爹爹当然可以带狗狗出去玩,但三狗你要怎么感谢爹爹呢?”
三狗的小脚脚在空中晃啊晃的:“那狗狗亲爹爹一下。”
“亲一下不够,给爹爹表演个翻筋斗。”萧君泽把三狗放在一地毯上,好整以暇等着。
三狗于是卖力地撅起臀,伸手翻了个在别人眼中就是滚了一圈的筋斗,然后四肢着地抬起头,看爹爹没有喊停的意思,于是又滚了两个、三个、五个,到最后累得直喘气。
萧君泽看着三狗像一个毛团一样从房间左边滚到右边,再从右边滚到左边,不由露出微笑。
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可爱,最贺欢抱怨,如今快八岁的大狗二狗在襄阳那是变得人憎狗嫌,连以前宠他们的几个义父都躲着他们走了。
听说他们已经学会了打架、打猎、每天闹着要打进洛阳,然后又想办法收集去南朝的路,还说他们悄悄把三弟的脸模拿去抱怨。
“还是宝宝可爱。”萧君泽捏了捏三狗的脸,“走,爹爹带你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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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四方馆,萧君泽自己也是很迷惑的,他不由对三狗道:“你这带路带得不好啊。”
三狗面露疑惑,啊,是狗狗我带的路吗?
但他的爹爹已经带他走了进去。
于是,在这有些阴冷的时节,萧君泽重新见到了自洛阳一别后,快十年未见的元勰。
他清瘦的完全不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彭城王,眉眼间都是平静与倦怠,只是在抬头看到他走入房中后,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子直,快去上茶。”元勰将自家看呆愣住的儿子拍到一边,上前微笑道,“阿泽,许久不见,你风采依旧啊。”
萧君泽抱着三狗,也没说坐下,只是看着他数息,随后道:“不用攀交情,没错,元恪是我杀的。”
元子直端水的手一僵,有几滴水洒出来,整个人就像是被电到一样。
元勰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如此么。”
萧君泽平静地凝视着他:“自古,异族入中原,国祚难长,有百年之运,你们元氏,已经足够优秀了。”
元勰无奈道:“我又何尝不知呢?”
自从兄长元宏改制后,整个北朝固然得到了汉人世族的拥护,但这些汉人世族在这些年里,与鲜卑胡族的争端,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元恪完全没有父亲的手腕和眼光,根本压制不住两边势力,又畏惧宗王势大,整个洛阳,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火堆上,只要一点火星,就会将元魏这百年积业,付之一炬。
萧君泽幽幽道:“我不会点第一把火,至于起火之后,天下如何,你也管不了。元勰,回去吧,或者去襄阳,我留下你,只是不想让你这脉绝嗣,毕竟,你们这些人,都很看重这个。”
元勰神情终于有些受伤:“你,都不愿意唤我一声彦和了么?”
萧君泽沉默了数息:“别靠近我,否则,将来恨我时,会更难过。”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整个空气似乎凝滞起来,元子直哪见过这种阵帐,一时被惊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时,萧君泽怀里的三狗看他们许久不说话,便露出一个好奇的微笑:“爹爹,狗狗饿了,你要在这位叔叔家吃饭么?”
萧君泽低下头:“你就知道吃。还有,不叫叔叔,这是元伯伯。”
三狗于是大声道:“元伯伯。”
“好,这就是三皇子么?”元勰一看小孩就被可爱到了,“你想吃什么,伯伯亲自给你做。”
三狗咬了咬手指:“想吃杏仁豆腐,淋上蜂蜜的那个!”
元勰立刻答应。
萧君泽不由道:“你以亲王之躯,亲自下厨,倒是三狗赚到了。”
元勰轻叹道:“这几年,居于深宅,纸堆到底看得疲惫,也只能去厨房里消磨些时光了。”
被关在王府中,每日谨言慎行,他比囚徒只是略好一丝罢了。
萧君泽沉默,那一瞬间,才真真感觉到,物是人非。
他又在帮人做什么决定呢?
元勰都这样的了,还能有什么看不开的,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于是萧君泽冷冷道:“那,我可以指点你一下。”
“那便多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