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行
倾刻间整个金匾城所有军士间气氛尽皆肃穆起来,不过并不同于阿那日所计划的那般,有赵一舟方才将拉格泰击退,还有屿哥儿犹如神来一笔的箭法,他们虽然是被迫应战,却是士气昂然,不见一丝低迷之气。
祝世维站在屿哥儿身后,一直欣慰地看着他,等到所有人行动起来后,祝世维才走到屿哥儿身边,说道:“屿哥儿,我们先回将军府吧。”
袁松云也跟着劝道:“有全将军、徐参将和赵统领在,小公子不用忧心,先随我回去将军府。”
离开京城时,泰安帝和长公主对他们的吩咐还回响在耳边,若是让小公子伤了,等他们回去肯定得受罚。
袁松云本是孤儿,是被长公主收养训练后,才有进入皇帝亲军的造化,对长公主一向敬畏有加,屿哥儿是长公主的小哥儿,就算不用惩罚,他也会用命护屿哥儿的安全。
上一次已经让安庭轩以身涉险了,以至于现在都再未见到安庭轩的踪影,这一次绝对要将屿哥儿看顾好。
屿哥儿握住祝世维的双手,说道:“祝爷爷,我知你们都是担心我,可现在郑国公爷爷还起不了身,我不能让这些兵士们为守卫金匾城而抛头颅洒热血时,自己却龟缩在后方,我身为皇室子,就算不能亲自上场杀敌,也得站在这里。”
袁松云急切道:“可是……”
屿哥儿仰手打断他的话,“没有可是。”
祝世维眼中有着深深的忧虑,叹息道:“我答应了景行要保护好你的,还要多劝着你,可现在看来你已打定主意,我便在此陪着你吧。”
屿哥儿却不愿他呆在这里,刀箭无眼,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祝世维在屿哥儿的心中也早已被他当做家人看待,“我得劳烦祝爷爷一件事,郑国公爷爷还在将军府中昏睡,不知其他人会不会去扰了他,你帮着我将其他人拦下来,不然郑国公爷爷得知此时战况,定然会不顾身体来此督战的,今日军医的话,祝爷爷也听见了,若真是如此,郑国公的身体就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
祝世维张了张嘴,被屿哥儿推着往城墙下走去了。
身边的兵士们搬来了一箱箱滚石和箭矢,此时金匾城的家家户户也是喧闹声阵阵,家家拿出家里能用的着的物事送来城墙处,尤其是一口口的大铁锅,就在城墙下,不少居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用砖搭起了一口口矮灶,搭上铁锅开始烧滚油,油不够,水也被烧得滚烫。
尤其是守边城的百姓们,他们是经过与西戎军一战的,几乎所有人都有亲人死在了西戎军的屠刀之下,望着城外的眼神几乎像是要穿透城墙,将西戎军一个个射死在目光下。
整个金匾城仿佛在顷刻间活了过来,而屿哥儿这时却走到了牧渐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一个孩子现在站在这里也是无用,要不我喊人将你送回去。”
牧渐鸿摇摇头,倔强道:“不,我得在这里看着。”
屿哥儿的眼神投注在牧渐鸿坚定的脸上,知道他心意已决,已是打定了主意,就如自己方才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到后方被保护起来一样。
屿哥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愧是牧大将军的孩子,留下来可以,不过你自己多加注意安全,我可腾不出功夫来保护你。”
牧渐鸿小小年纪,许是突逢家中巨变,看着却很是沉稳,明明看着比双胞胎也大不了多少,却完全没有双胞胎身上那股淘气的小孩性,一直站在木箱上,八风不动地道:“放心,不会让你们操心的。”
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有一点异样,明明屿哥儿也还未成年,还是个小哥儿,看着脸上也带着些稚气,对他说话却跟个大人一样。
屿哥儿道:“那就好。”
说完就转眼看向城下西戎军,可才转过头,一道亮光就划过他的眼前,屿哥儿的双眼猛地瞪大,却由不得多想,眼看着箭尖直直飞向牧渐鸿。
两人都没有战场经验,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方才只注意着说话,完全忽视了城下西戎军的动静,屿哥儿根本来不及出声警告,只仓促用手猛地将牧渐鸿往后一推,牧渐鸿猝不及防就从木箱上跌了下去。
牧渐鸿根本没有注意到箭矢,也未防备屿哥儿的动作,等摔到地上都还没缓过神,等他想要出声询问屿哥儿为何如此动作时,话到嘴边,还没问出口,一滴鲜血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眶募地瞪大,眼神中出现了惊恐的情绪,眼前屿哥儿正用手捂住额头,指缝中还在缓慢地渗出鲜血,白玉般的手指间的鲜红刺得人眼疼,手背上还温热的触感提醒了牧渐鸿现在发生了什么,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马翻身爬起,扑到屿哥儿身上,连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儿?”
袁松云方才下去安排人将祝世维送回将军府,并派人将将军府守着,别让外人进去打扰郑国公。
等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他才刚重新跨上城墙,便见到了方才一幕,连忙急匆匆赶来,满脸紧张。
方才情况紧急,屿哥儿只来得及匆匆往前一步将牧渐鸿推开,可由于他的动作,那破开空气射过来的箭矢却恰巧擦过他的额角,额头先是一凉,紧接着才传来灼热的刺痛感,若不是他及时将头向后仰了仰,只是怕已被弓箭射穿了脑袋。
牧渐鸿急得嗓子都快喊劈了,袁松云连忙拉开屿哥儿的手,看见了那一道被利器所伤,已经裂开的口子,双眼被心头的焦急逼得发红,焦急喊道:“快,军医,军医呢?”
这已经是屿哥儿这日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可他却毫不在意,也没将心思放在额头还在刺痛的伤口上,而是甩开了袁松云抓着他手臂的手掌,蓦地转身看向对面的西戎军。
那个随着阿那日一起出现,现在还搭着弓将箭瞄向这边的那个西戎人,屿哥儿眼神一厉,手上弓箭抬起,从身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弓,瞄准,随着长长的眼睫上血珠落下的同时,箭矢也从指尖射了出去。
第一支箭才飞出,屿哥儿又立即搭好弓,射出了第二箭。
两只箭矢的箭尖在空中相撞,屿哥儿射出的箭,将干木拉射过来的箭失从中破开,去势不减,又飞过一段距离之后才落下地。
干木拉见自己的箭被破开,还未来得及惊讶,紧随其后的第二支箭乍然就出现在了他眼前,快得他还来不及反应。
还是他身旁的阿那日一脚踹出,干木拉才仓促闪开,箭矢从他耳边滑过,扎进他身后一名西戎士兵的胸膛。
那士兵晃了晃身体,然后便扑倒在了地上。
人体倒地的声响惊醒了干木拉,他抬手摸了摸方才箭矢飞过时,被擦过的耳尖,将手指在眼前摊开,上面有一抹血色。
这下,阿那日和干木拉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城墙之上白衣胜雪的那人,他挺直身体,笔直地站在城墙之上,离得太远,只勉强能看清那是一位少年人。
阿那日忍不住眯起眼,大炎朝朝堂派过来的明明只是一个身患旧疾的老将,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哥儿,怎么忽然又出现一位这么厉害的将军,莫不是在这段时间又从京城赶过来的?
干木拉更是惊怒交加,在西戎,还没有人能拿箭指着他还安然无恙的人。
屿哥儿却不管阿那日和干木拉心中如何翻天覆地,一支箭矢又从他手中飞射出去。
距离实在太远了,又是在阿那日和干木拉的眼皮子底下射过去的,就算屿哥儿箭术再强,在阿那日和干木拉有所准备之下,飞至阿那日眼前的箭矢也被他轻易一刀打开。
阿那日眯了眯眼,这只箭矢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阴沉下脸,狠戾地看着远处高大的城墙,今日他们已箭在弦上,就算大炎军队又不知从哪冒出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只凭他一人,也挡不住他们今日已做好十全准备的一战。
阿那日缓缓举起左手,猛地向下一挥,站在他身旁的所有西戎军便朝着金匾城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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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谢景行才刚被车夫送到安平会馆大门前,远远就看见元宝从会馆大门里跑了出来,一直到了谢景行跟前,“老爷,房间里有一位客人在等着你,说是你的旧识。”
谢景行有些疑惑,京城会有谁是他的旧识?难不成是黄娘子?想到此,谢景行脚步变得急切,难道是金匾城有消息送过来了,或是屿哥儿送回了信?
大步走进院子,跨过房门,可正坐在他房中之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黄娘子,而是萧南寻。
萧南寻见到他回来,连忙放下茶杯,站起声道:“谢兄,许久未见。”
谢景行一惊,都来不及失落不是黄娘子,就又立即高兴起来,“萧兄,你怎么也已经到了京城?”
看他这模样,元宝这才确认房间这位陌生的读书人真的是他家老爷的朋友,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转身去为谢景行也泡了一杯茶。
这边谢景行来回看了看房间,发现只有萧南寻一人,疑惑道:“只有你一人来京城吗?寇兄他们呢?”
萧南寻想到他会早日来京城的原因,眼神暗了暗,不过只是一瞬便复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说道:“我家中嫂子就快临盆,家中忙乱,我便干脆早日来京城安心准备会试,寇兄他们并未随我一同前来,不出意料,应是同通州府其他举人跟随天下商行商队一同上京。”
谢景行并没有太失望,能在此时见到萧南寻,已是意外之喜。
先是红衣大炮成功在即,现在又在会馆中遇到旧友,所谓他相遇故知,人生三喜之一,谢景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然寒风刺骨,可也挡不住他心头喜悦,“走,我们去外面吃晚食,庆祝旧友重逢。”
元宝才端着茶放在桌上,就被谢景行招呼着往外走,s自然跟在他身旁,等路过旁边房间时,看见敞开的大门,谢景行才注意到与平日不一样的地方,问道:“萧兄,你就住在我隔壁?”
萧南寻点点头,“今日我来会馆时,马管事同我提起会馆已有一名来自通州府姓谢的举人,我当时便想着可能是你,便问了问,结果果真是你。”
“马管事听说我来你的好友,很是热情,连棉被都是他特意帮我挑的最厚得两床,还帮着我一起将房间收拾好了。”萧南寻侧头看向走在身旁的谢景行,面上带着丝笑意,“谢兄真是走到哪里都是这么招人待见,我又沾了谢兄的光。”
谢景行摇摇头,心知肚明马管事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身后的安淮闻,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而是说道:“住在旁边也好,晚间我们还可以一起探讨学问。”
萧南寻很是赞同,“正是。”
不过萧南寻心中还有些疑惑,他刚才收拾好后,便一直在房间中等着谢景行,马管事之前同他闲聊时,提起谢景行自来到京城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来到京城不就应该待在会馆中认真温习学问,好为会试做准备吗?
此时谢景行正好提起,他便问出心中疑惑,“谢兄怎么日日早出晚归,还这么早便来了京城?”他原以为他已是整个通州府最早动身前来京城的,没想到谢景行比他还早。
第164章
谢景行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谢景行这么一说,萧南寻便道:“正好现在无事,我可听你慢慢道来。”
谢景行正欲说些什么,可比他的话声更先传出的是他腹中的轰鸣声,走在他身旁的萧南寻和跟在他身后的元宝,俱是将这道声响听在了耳中。
萧南寻失笑,“看来谢兄来京城后确实忙碌,居然连饭都顾不上吃。”
谢景行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意,无奈道:“那便寻一处地方,我们边吃边聊吧。”
接着几人便一起出了安平会馆,谢景行没有带着萧南寻去到他每日订餐的小饭馆,而是欲寻一处酒楼。
虽已来了京城大半个月,可谢景行每日安平会馆和兵仗局两点一线,唯有来京城的头一日,为了寻黄娘子,谢景行独自出门去寻了一间天下商行,之后再也没有在京城内闲逛过,他对京城并不熟悉。
好在有元宝,谢景行垂头,无比自然地问道:“元宝,这附近有哪家酒楼的饭菜味道好?”
元宝也不多做耽搁,心知肚明他对京城的熟悉,谢景行早就了然于心,他引着两人到了一处名为“花满楼”的酒楼。
离会馆大街并不远,他们三人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
谢景行看着酒楼上的招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名字,“花满楼”,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华夏古代的花楼名,紧接着便是那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好友,反正就是不像一个单纯的酒楼名。
不过这全是因为他受到了太多华夏发达且无孔不入的信息传播的荼毒,也只有他如此想,其他两人并不觉得花满楼这个名字有何不妥,很是自然地进了酒楼大门。
此时正是该用晚食的时间,酒楼里喧闹声阵阵,一楼更是坐无虚席,小二将谢景行三人迎去了二楼。
二楼倒是还有不少空桌,谢景行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好,是二楼东边最后一桌,前面桌子还空着,四周无人,待会儿也好说话。
他与萧南寻两人是实实在在的好友,并不需要客气,谢景行一坐下就翻开菜单先点了两道菜,然后才将菜单推去萧南寻面前。
谢景行今日还是在午时前随意吃了一点工匠们的饭食,一直到现在再未有东西入腹,之前还不觉得,等腹鸣如雷时才觉出饥肠辘辘。
萧南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跟随商队一起在今日午后来到京城的,目的地在即,商队的领队不愿在路上花费更多时间,午时都是边赶路边吃了两张硬饼子垫了肚子,等到了会馆又收拾房间,已有大半日未曾进食了,元宝也在外面跑了一整日,等饭菜端上来,三人一时之间除了吃饭什么也顾不上,先自顾自填肚子。
等腹中饥饿稍解,谢景行和萧南寻才有心思说话。
萧南寻端起身旁的茶杯,清了清嘴中味道,才道:“谢兄现在该有功夫同我言说了吧?”
谢景行放下筷子,同样从一旁茶壶中倒了一壶茶,一口饮尽,“不瞒萧兄,我本也是欲同寇兄等人跟随天下商行商队一同上京参加会试的,只是突然得知了屿哥儿的消息,必须得早日进京。”
萧南寻一愣,“屿哥儿”
谢景行点点头,“屿哥儿其实并不是通州府人士,而是京城之人。”
萧南寻原本只知屿哥儿是天下商行管事的孩子,确实不知他们原来还是出自京城,不过想到屿哥儿平日的表现,钟灵毓秀,得知他出身京城,萧南寻也并不奇怪。
“屿哥儿原来身体不好,到通州府治病,才暂时居住在通州府……在我们还在明州府参加乡试时,屿哥儿知晓京城家中出事,在我回通州府之前便赶回了京城,我总得追来看看。”说到最后谢景行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是过往谢景行提起屿哥儿时,萧南寻时常会在他脸上看见的宠溺笑容。
谢景行简单将屿哥儿的来历说了说,不过关于屿哥儿乃是长公主之子一事却并未明言,可萧南寻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在来京城之时,他早已在路上就听说金匾城之事,也知晓了为了安抚民心和鼓舞士气,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安屿作为皇室代表出发去了金匾城。
不只是他,现在怕是整个大炎朝都已经传遍了。
“屿”这个名字本就少见,且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屿哥儿全名“宁屿”,安宁,而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因体弱被送离京城治病更不是什么秘密,萧南寻甚至不用多想,转眼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之处。
他眼神一凌,看向住口不言的谢景行,试探问道:“谢兄可知长公主之子安屿已经前往了金匾城。”
谢景行正在往茶杯里重新添茶,闻言手一顿,抬眼对上萧南寻看向他的双眼,两人是几年的朋友,相互之间很是了解,不过只是一个对视,互相便明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并未多谈,谢景行打了个哈哈,“当然知道。”
之后便转开话题,询问他离开通州府后的情况。
元宝坐在方桌另一边,心中惊讶不已,之前见到安淮闻亲自送谢景行回安平会馆,还安排了车夫接送,他心中还有疑惑,谢景行一个来自通州府的举子,为何会与安淮闻相熟?
现在听到谢景行与萧南寻两人说的这么三言两语,再联想叫他儿时曾听见过的一些传闻,瞬间便明白,刚才谢景行口中所提到的屿哥儿必然就是长公主之子安屿了。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这等私密,又与他有何关系呢?甚至谢景行在他面前也从未隐瞒过每日来往兵仗局之事,兵仗局可是鼎鼎大名,哪个京城人士不知那是军事重地,谢景行去那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可他也从未出言打探过。
元宝看谢景行将茶杯倒满后还欲起身去为坐与他对面的萧南寻添茶,立即起身接过谢景行手中的茶壶,转到了萧南寻那方,麻利地将萧南寻手边空空的茶杯重新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