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包祖
背后那个同样瘦小的身躯,帮他挡下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巡逻的官差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上前来维持秩序。
打人的灾民到这时才肯作鸟兽散了。
男孩将怀里蜷缩成一团的小孩松开,抬手将他扶起来,
“阿液,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男孩满心满眼都放在弟弟每一处青紫的皮肤上,却全然不在意自己背上的伤痕和唇角的血水。
天劫抬起手,帮对方擦去唇角的血渍,“哥,我可扛揍了,他们才伤不到我。”
天劫说着,手臂伸向自己的腹部。
男孩看到,脸色一白,攥住天劫手腕,“是不是肚子坏了?”
天劫顺着对方的力道,从怀里将手拿出来,掌心托着的一个白面馒头,被小心翼翼送到对面男孩眼前去。
天劫咧开嘴,笑得纯粹,
“哥,我拿到馒头了,奶奶……奶奶有救了!”
说罢,天劫将那馒头用力塞进男孩怀里去。
男孩将馒头接下来,眼眶发红,到底没让泪水落下来,只是从唇角扯出一个笑,抬手揉了揉天劫的头顶,
“阿液真厉害!”
然而他早该知道的,打从出生以来,他何曾遇到过一件顺遂的事情,这一次,又怎么会轻易如愿?
那馒头,最终也没能送进奶奶的肚子里。
他哥将馒头掰碎了,塞进躺在窝棚里、双目紧闭的老人嘴里,馒头碎屑立即又顺着老人嘴角漏下来。
他哥唇角紧绷成一条线,又掰了一粒馒头下来,撬开老人的牙齿,强硬地塞进去。
旁边躺着的灾民看不下去,摇头叹息,
“孩子,别白费力气了,你奶奶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去了……”
天劫站在窝棚门口,怔怔地望着男孩不停地往老人嘴里塞馒头的模样。
他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奶奶没能等到他们的馒头,他哥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奶奶,阿液给你带馒头回来了,你吃一些……”
他哥不断喃喃重复着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天劫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更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候,竟然病倒了。
他躺在稻草堆里,浑身发烫,意识模糊,不断重复喊:“哥,我跟你一起出去,他们不敢打你,他们打我,我不怕疼……”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某个黎明前,天劫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男孩侧身趴在他边上,睡着。
男孩看起来比天劫生病之前又瘦了,眼眶和脸颊凹陷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新伤加旧伤。
脸上那块的伤口看着尤其触目惊心,不知是被谁拿镰刀一类的利器剜的,一道窄长的口子从唇角绽开到耳根,露出里面暗红的血肉。
天劫抬起手,颤抖的指腹悬在那伤口上方,想要触碰,又不敢。
男孩显然睡得很浅,天劫这样细微的动作也让他惊醒,蹙眉睁开眼。
“阿液,你醒了?”
男孩声音嘶哑得厉害,垂着眼下意识去摸手边的水袋,“渴不渴,喝些水……”
话说到一半,捏了捏扁到一滴水也漏不下来的水袋,男孩顿了顿,撑着手臂晃悠悠起身,
“哥出去一趟……”
“哥!”
天劫喊他,挣扎着要起来,“你别去了,我去。”
男孩忽而冷了脸,按住天劫肩膀,“你还在生病,别乱动!”
天劫不肯听他的,强撑着站起来,晕得天旋地转也不肯停下脚步,坚持要往窝棚外走,
“是谁将你打成这样,我一定要让他原样还回来……”
男孩上前去,想要阻止天劫做冲动的事。
天劫发烧病倒的这些天,男孩不知挨了多少打,此时一侧脚踝高搞地肿起来,也不知是挫伤还是骨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男孩自己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这些天为了帮弟弟养病,没日没夜地在外头奔走,早已经透支了体力。
是“一定要救活弟弟”的执念,让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勉力前行。
可现在他最在意的那个小孩,却倔犟地一定要去做傻事。
男孩急了,踉跄着上前去拦小孩。
小孩憋着一口气,使劲浑身力气将哥哥挥开。
男孩红肿的脚踝一崴,被天劫直接推搡到了地上。
绝望中,男孩颤抖着嗓音,高声呵斥:
“玄液!”
天劫终于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男孩。
男孩的眼眶红了,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脸上那道伤口里,蛰得脸颊细微抽搐两下,
“奶奶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让我连唯一仅有的弟弟也失去吗?”
天劫回到了床榻里,如果那草堆能被称作床的话。
他依旧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拖累他哥,却什么也做不了。
窝棚里出了疫病,他哥扛着他,一瘸一拐地搬家去了一条荒废的小巷子里。
天劫越想要早点好起来早点帮他哥,病就一天比一天重了。
那天他半昏半醒的时候,听到他哥窸窸窣窣地起身离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靠近过来。
“哥……”
天劫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浮现出一张干净的、陌生的脸。
“你就是玄液?”
那少年问完,抬脚踢了天劫两下,“还活着?”
他蹲下来,从背后端出来一只瓷碗,送到天劫面前去。
天劫看向眼前清透的肉汤,艰难地吞咽着。
他知道不应该接,可他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接了。
他太想把这肉汤留下来给他哥尝尝了。
然而手指刚要触碰到碗的边缘,啪的一声,对面将那碗打翻了。
瓷碗磕在夯实的地面,瓷片碎裂开。
天劫垂着眼,抬手去捡其中最大的那一片,那里头还盛着一些汤汁。
然而掌心碰到那瓷片的瞬间,手背便被那少年抬脚狠狠踩住了。
少年的鞋底在天劫手背上左右旋转,用力碾着。
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天劫掌心的皮肉,血水很快沿着周围的地面流出去。
“千年不遇的灾星,你们将我们的雨水都吸干了,有什么脸来喝我送的汤水?”
少年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天劫抬起头,视线从对方干净的衣裤,缓缓往上挪到对方腰间别着的水袋,再往上,最后死死地盯着那少年细皮嫩肉的脖颈处,突突跳动的脉搏。
天劫蜷起手指,攥住掌心的碎瓷片。
把这瓷片,插进对方脖颈里,易如反掌……
天劫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不可害人性命……”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天劫微微一怔,进而猩红着一双眼,咬牙切齿地冷笑,
“我一生从未害人,却又为何沦落至此……”
“我无错!”
“错的是天下人,错的是这苍天!”
“若天道不公,我又何必敬他、畏他!”
.........
问心境,少年陡然睁开双眼。
原本漆黑的眼瞳,倏忽幻化成乾坤八卦阵模样,如混入清水中的墨迹一般旋转着,不断往四周扩散。
少年浑身颤抖,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双眼中,没有了眼白,只剩漆黑一片,如夜幕、如深渊。
“糟了!”
站在监考法阵之上,伍夫神色慌张,“他要走火入魔!”
唰!
灵泽自掌心逼出一把银白的长剑,横于身侧,无尽的灵力在他周围鼓荡着,扬起他的衣摆和发丝。
“灵泽!”
“别冲动!”
雷震子和伍夫意识到什么,吓得脸色惨白,同时抬手,想要将他拦下来,然而为时已晚。
灵泽上前一步,手持寒霜之剑,纵身跳入问心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