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吉吉
小影卫不敢再吱声,他屏住呼吸, 一点点将那衣袍从掌印身上剥离。
他还有些胆怯, 他是新升入甲字组的。
在这个庞大的影卫体系里, 层级森严,只有甲字组的人才有机会接近掌印, 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小影卫非常珍惜。
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神话一般存在的司礼监掌印竟然这么年轻, 跟他想像中的白胡子罗刹完全不一样。
他偷偷踮着脚尖,掌印个子很高, 皮肤很白,肩背很宽阔,肌肉线条遒劲又漂亮,似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肩背上新伤旧伤交叠着,冒着血气,又叫人望而生畏。
腰腹处更有一些不知名的痕迹,像猫儿爪儿咬过挠过的一般,看得人脸红心跳。
年轻的影卫心旌一摇,一个不小心,手指触碰到了掌印的腰。
裴寻芳垂眸凝过去,冷森森的,煞是吓人。
小影卫还不知自己犯了忌讳,涨红着脸,只顾盯着掌印看。
“退下!”唐戟见势不妙,忙令道。
小影卫这才一哆嗦,放下衣裳,倒退着出去。
裴寻芳没再让人伺候,他取过干净衣袍,往身上一套,墨黑色,沉甸甸的浅金暗纹缎面,光华流溢,腰带一系,满身的伤便看不见了。
“掌印。”唐戟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子。
裴寻芳接过,他仔细擦拭着手指,若细心一点便能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唐戟仍在忐忑地等着主子的指令。
主子素来心思缜密,行事乖张,唐戟跟了他这许多年,仍然猜不透他,他若发怒那还好说,但若像眼前这般不动声色的沉默,才是真的可怕。
这是东宫视线最高的一座阁楼,门口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续梦阁。
阁中只有一扇窗,一张小榻,榻上用具皆有磨损,想必是有人经常来。
透过木窗正好看到那道长长的朱红宫墙,墙外的梨花树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一片郁郁葱葱的绿。
唐戟不敢直视掌印,只盯着窗外那红墙绿树,仿若从狭长的血红伤口里长出来的一抹生机。
太子李长薄还未抓到,公子又弄丢了,作为甲字组影卫的头儿,唐戟惶恐不已。
李长薄太狡猾了,他沿着水道从永寿宫一路逃至如意殿的热泉,很快便隐入东宫,消失了。
东宫是他的老巢,找起来并不容易。
掌印下了死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长薄受了重伤,跑不了!
却不曾想,在这时收到了公子出事的消息。
后方失火,前方大乱!唐戟速速将最得力的甲字组全部召回,调去寻人。
吴小海弄丢了公子,唐戟本以为掌印会大怒,没承想,他出奇地平静。
这让唐戟很是担心。
秦老一再叮嘱了,千万莫让掌印再次陷入心魔中,轻则迷了心智,重则要命。
掌印的症结在公子,千万千万要小心!
可眼下,掌印既没发怒,也没暴走,相反,他很平静,他仿若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只是有点……太过平静了。
“报!”一人来道,“在东宫搜出三只箱子,似乎都是公子的东西。”
“抬上来。”唐戟立马道。
果真是三只齐整的衣帽箱。
一只箱子里是一整箱的字帖、琴谱、银两、衣巾手帕子,一把摔断的瑶琴,以及一些公子曾在不夜宫用过的旧物。
一只箱子里是分类归列的的衣裳,几乎都是全新的,还有一只旧妆奁盒,放在最上头的,正是公子赠与李长薄的那支花簪。
而第三只箱子里,则用名贵的黄绸层层包裹着,非常宝贝的样子。
“打开。”
影卫小心翼翼打开黄绸,抖开一看。
是两套崭新的大红婚服!
都是男子婚服,织龙绘凤,华丽至极,恰是帝后大婚的形制!
“偷制帝后婚服,光凭这一点,便能定太子谋反的死罪了!”唐戟道。
裴寻芳的脸都绿了。
他一眼便看出来了,那套较小的、更为精美的婚服,是苏陌的尺寸,他再熟悉不过了。
而摆在一侧的红缎软底婚鞋,鞋面上已有了褶皱,仿若被人捏过许多次一样。
这种软底婚鞋是民间洞房花烛时穿的,上床时需由夫君亲自脱下,红缎鞋一剥,罗袜轻褪,纤纤玉足揽入怀,婉转碾磨,娇软莺啼……
裴寻芳仿若看到了苏陌穿着这双鞋被人捏在手里的模样,登时血流涌上头顶。
箱子底下还放着一幅复刻的《大庸舆图》,那图中被人用朱笔从北向南圈了十余个圈,每个圈都用小楷密密麻麻标注着。
而那些被圈的地方,正是苏陌曾提过的想去的地方。
裴寻芳挑起那幅舆图,细细看着上面的字句。
“苏陌,你说,他想要的,不是你?”裴寻芳暗自道。
这条精心描绘的南下路线,一笔一划里,全是苏陌的影子,这是李长薄为他们准备的第二条生路。
成功或失败,他都准备好了,生要同衾死要同穴,没有苏陌,他绝不会独自离开。
苏陌,你以为他还分得清你和季清川吗?
雄性的本能让裴寻芳早已嗅出,日子久了,李长薄对苏陌,早已不单纯是一开始那种对季清川的欲望与情感。
他渴望苏陌的灵魂。
正如这世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他们本能的、不自觉的,便会被苏陌吸引,渴望他的垂爱,渴望触碰他的灵魂,渴望他能像末日之光照耀着自己。
裴寻芳便是其中最卑微的一个。
他明明已经离苏陌那么近了,他拥抱过他,吻过他,侵入过他,弄哭他,可他触摸不到他的灵魂,他摸不到最真实的苏陌。
裴寻芳快被自己逼疯了。
“掌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公子找到了!在钟楼!”
裴寻芳如获大赦,他飞快扑到窗边,架起望远镜,对准那座风云涌动的钟楼。
“是假和尚阿烈带走了公子!”影卫补充道。
裴寻芳捕捉到了,他眼里放着光,迅速调整着望远镜。
可很快,他的脸色被更可怕的阴云覆盖。
“原来是他!”唐戟请命道,“唐飞、唐迢的死均与此人有关,请让属下亲自去宰了他!”
裴寻芳仍旧死死凝着钟楼的方向,没有回应。
“掌印,请让属下去吧。”
“你杀不了他。”裴寻芳的声音极冷,“这世上只有公子能杀他。”
他攥紧望远镜,细细看着苏陌的神情、动作,又扫向玄衣人,两人每互动一下,他眼里的杀意便增加一分。
“是公子召唤了他。”裴寻芳声音里的寒意更浓了,“公子最终还是召唤了他。”
“什么?”唐戟竟听不懂了。
“他是公子的杀手锏,是公子身边最凶悍的狗,公子那般聪慧,又岂会轻易丢弃这条狗?若他只是一条听话的狗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对公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整个天空都阴郁下来了,疾风卷着细雨从窗口扑进来。
唐戟全身冷飕飕的。
明明是初夏的正午,竟突然寒气逼人。
就连阁楼里叫得正欢的知了,也被这突来的寒气冷得安静下来。
裴寻芳沉在那片阴郁里:“公子在拿自己做饵。他在引诱李长薄,也在威胁我!咱家怎能没想到呢?我的苏陌,从来不是温顺的小羊羔……”
忽而,裴寻芳甩开手中的望远镜,腾的站起来。
他变得焦躁起来,来回跺了几步,复又一把抓起望远镜,重新看向钟楼的方向。
唐戟心道不妙,一定是钟楼那边发生了什么。
“公子不是笼中鸟,公子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咱家不会再愚蠢到试图关住他,咱家、咱家……”
裴寻芳几乎要将望远镜拧断了。
“他去了钟楼,他不要命了!他要救季清川,要救李长薄,要救帝城百姓,他要救天下人,他召唤了玄衣人,却独独放弃了我为他准备的生路……他放弃了我和他的未来……”
数不清的戾气如黑雾一般在裴寻芳周身集聚,张牙舞爪的,攀咬着他:“他再一次,抛弃了我。”
“一次又一次,抛弃了我……”裴寻芳双眼浑浊起来,梦呓一般,“为什么?他答应过我的……他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他。”
唐戟察觉到不对劲:“或许、或许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裴寻芳转过头来,眼睛已红得吓人。
他双目无神,脚步虚浮,他胡乱地扯了扯衣襟,又扶了扶发冠,含糊道:“我要去找他。”
“掌印!”唐戟想要去扶。
“我要去找他。”他拨开众人,快步冲向门口,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乌血来。
“掌印!”候在门外的小影卫忙扶住他。
裴寻芳推开他,扶住门框,四肢却因痛苦而抽搐发抖,他甚至站不起来,数度站起又跪了下去。
“哐当!”悬于门上的那块牌匾忽而掉了下来,砸在面前,尘土飞扬。
“续梦阁”三字,碎成三截。
九死一生,旧梦难续,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裴寻芳的眼泪如失控的珠子,簌簌直往下掉。
“快、快来人啊!”小影卫吓懵了。
唐戟也冲了过来,他神色大变,丢下大刀,大呼着要是秦老在就好了。
他生疏地握住裴寻芳的手,那双一贯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僵硬地蜷曲着,一直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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