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别管
“大抵、是愿意的。”父亲作为秦家族长,按说是该考虑全族,但在作为秦家族长前,他更是大燕的尚书令,若能消弭战事,天下太平,莫说土地和隐户,便是要父亲性命父亲也是乐意的。
若真叫父亲迟疑,也须得拿整个秦家性命做挟。
看来周肆对父亲的品行很是了解,于京城的消息渠道也极擅长探听消息。
“世家和世家还是不一样,如此我还怕绥之站在我对面吗?”
周肆笑吟吟的问话,见绥之沉默片刻摇头,突然起身,将绥之一缕落在面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的第二封信,会写成王谋逆,割据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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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景昌府。
“卖桂花糕嘞。”
一大早,街上叫卖桂花糕的货郎便担着担子走街串巷。
八月秋桂熟透了,许多人家院门口都种一枝秋桂,远远一阵小风拂过,便将桂花香带到四面八方,心思巧的娘子郎君这时候也抽空打了桂花,收拢做桂花糕。
“那贩子,过来。”一户紧锁的大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位中年妇人。
“婶子可是要吃桂花糕,这是我家娘子一早蒸的,还冒热气呢。”货郎做生意,自然是嘴巴甜,瞧着一早生意要开张,更是殷勤。
“给我拿两块。”婶子掏出十个铜板,要说平日里哪里肯花十个铜板买两块桂花糕,那都是贵人吃的东西,但今个儿却是不得不破财了。
“好勒,婶子你收好,咱家自己做的桂花糕,保管吃了口齿生津,下回婶子还找我买嘞。”商贩收下十个铜板,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是个实诚汉子。
“好,若真是好吃,我定然再买。”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外头还乱不乱?”
前些日子,城里乱成啥样,各家各户都有目共睹,多少青壮汉子叫那使刀的官兵捆了手抓走,也不说抓去做什么,只管拿了人生死都不给话,多少娘子郎君见自己汉子被抓,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偏偏没个胆大的敢去找官老爷打听,一时间整座景昌府像是死城一样,没有哪家铺子敢这时候开门做生意,深怕做着做着那当官的过来连人带铺子的弄走,到时候一家老小都没着落。
“乱嘞,我今早出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官兵去城南抓人,不过街上已经有人开店了,瞧着官兵没去找人麻烦,该是不随意抓人了,我才敢担着桂花糕过来叫卖。”
卖货郎胆子也不大,但家里还有几口人嗷嗷待哺,哪里能整日躲在家里,正好桂花熟了,娘子又是个手巧的,掺和自家厨房还剩的一点面粉,做了桂花糕叫他来卖,若能得些钱才好去粮行买些小米开锅。
“这杀千刀的兵贼,竟然还在抓人,怕是城里的青壮都要叫他们抓空了。”婶子不吐不快,她们家在府里最老实本分不过,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哪里晓得当官的怎么想?不过我瞧着该是要结束了,毕竟城里还有贵人要生活,咱们都要是被抓了,贵人没了伺候的人,日子也不好过。”
“呸,咱们都是好好的良民,做工都是签的正经契书,如何要去那官老爷名下做奴婢,要不是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景昌府的人,想逃都寻摸不到地儿,老娘早走了。”这婶子性子也是火爆,可见恨极了那群官匪。
“婶子哪里的话,现在容州乱着嘞,有的是人趁火打劫,上回我还听邻居走镖的汉子说,城外乡里好些个农户怕被抓都跑了。
这地里做事的汉子跑路身上也没几个钱,有心坏的干脆做起来拦路抢劫的勾当,只有少数命好,跑去了祁州,听说祁州去鹿鸣府的那条路上的桥头县,正有好心的商户在建工坊,招人呢。”
卖货郎说着脸上挂了可惜,只道自己没本事怎么不早先去祁州,听走镖的大哥说人每日给三十文工钱,还包正午一顿饭,不比他现在有了上顿没下顿强。
“桥头县,我倒是没听过,不是说祁州也乱,整个大燕就祁州土匪最多,还有不要命的富商敢在祁州建工坊,不怕叫人抢了去。”
“婶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祁州的确土匪多,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祁州出了个黑熊寨,就搁黑熊岭上,那里的土匪个个都是好的,不抢百姓专门打劫同伙,祁州的日子早就好过起来了。”
“黑熊寨,隐约像是听说过,但那土匪寨子若真是做好事,怎么还干土匪营生,可是杀头的勾当,你莫是被人骗了。”婶子半信半疑,土匪能有好的。
“哪会骗婶子你,若是祁州不好,为啥咱容州的汉子还都往祁州跑,就是我邻居走镖的汉子,也都打算辞了镖局的活,带上一家人去祁州桥头县。”卖货郎说的振振有词,似乎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这般好,你如何不去?”婶子上下打量眼前的汉子,像是要瞧出他的不对劲来。
“我如何不去,都与邻家走镖汉子约好了,到时候一起走,人多也怕路上叫人抢了,不过眼下家中囊中羞涩,要走也要攒点铜板,不然半道要饿死嘞。”
听卖货郎竟当真要去祁州,婶子似乎被堵的无话可说,而那卖货郎也见耽误了不少功夫,不再同婶子说闲话,担起担子,又往更里头的巷子走,远远还能传出卖桂花的喊声。
门口站了一会的婶子到底没追上去再问,只关了门,拿着两块桂花糕给屋里几个小娃娃分了吃。
她们家住在东四巷,屋里没个男人倒是不必担心官兵上门拿人,可要是那伙官兵抓够了汉子转头抓娘子郎君,她们满屋子的人有一个是一个都跑不掉。
“娘,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了?”问话的是王婶子的小女儿,才十三岁,长得也漂亮,要是没有眼下这档子事,该叫媒人上门说门好亲事了。
偏生出了这样的事,时下里她们家能配的上的人家估计青壮都叫抓的抓,跑的跑,没得亲可说。要么就去富贵人家做妾,若是遇上良善些的人家,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可妾到底是奴婢,稍有不慎就叫主母发卖,如何做得。
“说是官兵去了城南,街上铺子也开了几家,该是要收尾了。”王婶子不想闺女担心,并未说出口自己的猜测。
“那便好,这些天我和嫂夫郞绣了不少东西,等街上没了官兵,我就去铺子卖了,咱们家的粮食也不多了,趁这个机会多买些回来,万一再有官兵抓人,咱们也不怕没有饭吃。”小女儿万事都想的周到,王婶子自然答应。
只是没同小女儿说刚刚从货郎口中知道的祁州消息,怕自家孩子一个脑热,要阖家去祁州。搬走这样的大事可不敢轻易做,虽然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那也得家里有个主事人才成,轻易背井离乡死在路上都只有给野狗吃了的份,到底容州的乱相快结束了,只要恢复往常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不是。
……
卖桂花糕的货郎走街串巷一整日,终于把桂花糕卖完,手里还攒了不少铜子,趁着黄昏在街巷里走动,直到走进一处宅子。
“呀,江庄回来了,今日生意如何?”出门来的刘老实瞧着被徐头儿排出去的江庄,跟猴子似的窜过来,揭开两担子木盒的盖子,瞧着全都卖空了,还嚯的惊异一声,“好小子,本事不错啊,不愧从前做货郎生意的。”
“哪里的话,也好久没做过了,一开始还手生呢。”江庄被夸的不好意思,“今日,我同人说起桥头县的事,瞧着好些人虽然不信也没说要离开,但都同我多打听了一些祁州的事,若是成王再作妖,我多去几回,估摸着会心动。”
“如此最好,容州到底人还是不少,成王不管他们死活,是当真眼皮子浅,正好便宜了咱们。”
第49章 第二封信
“哼,成王好大的胆子。”秦尚书令一掌拍在信纸上,把书案都拍的一震,可见动了大气,不过几月功夫,成王当真是翻了天,竟然还敢行割据之事。
难不成当真以为容州离京城远,就半点消息都收不到吗?他们头上这位皇帝,疑心病甚重,若是容州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不过是那土匪头子的一面之词,还是不要轻信。”秦慕之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遣了旁支几位同族帮忙,在京城搜查送信之人,半分收获也无,已然对这位只闻其名的周大王有几分警戒。
寻不到人也并非秦家没本事,而是对方有备而来,便是换成大内的情报所也寻不到,毕竟这可是敢在京城安插人手的土匪。
“我不是轻信他,而是信绥之。”绥之的信里写成王劫持他,这点有燕瑾作证,不可能是黑熊寨的人伪造。
“……成王劫持绥之,究竟是不想绥之入容州发现他有谋逆之心,还是想用绥之作要挟,要求秦家助他?”这点秦慕之没有看透成王,要说成王不想绥之发现他在容州的举动,劫持人后该安分守己才是,偏偏黑熊寨的土匪又道容州已经大乱。
可要说成王要以绥之作挟,此时插入一个黑熊寨,打乱计划更该韬光养晦,不想竟然破罐子破摔的起事,这是何道理他还真没琢磨明白。
“成王如何想,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不出一个月容州的事官家必然会知道,到时候怕是少不得要大举出兵平乱。”秦尚书令说到此,又低头看向被送到府上的第二封书信,略微皱眉,难不成成王谋逆的消息没那么容易入京?
“黑熊寨的土匪头子怕是不想朝廷出兵。”秦慕之猜到这封信送过来的寓意,“按照空青所说这位周大王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不可能会以为只靠这封信咱们家就会帮他瞒住成王谋逆的消息。”
“所以,这只是个通知。”秦尚书令点了点书信,“不必我们,祁州大有人不想叫朝廷大军过去。”
祁州藏污纳垢多年,大军过境恐怕不能叫祁州的官员继续作威作福,毕竟朝廷里的几位将军都是莽直之人,最是恨文官之间行贿。而祁州不光存在行贿,还可能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若是叫几位将军知道,只怕会顺手处理掉祁州的祸害。
“父亲,这位周大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已然明了,虽然朝廷近些年看着也越发不成气候,但总不能叫我们把希望压在一个土匪头子上,不要说我,便是族老和族里其他叔伯都不会答应。”
秦慕之如此态度也是正常,若不是这位周大王救了秦绥之,甚至此刻绥之就在黑熊寨,只怕此刻秦慕之都要笑人荒唐。
一个地方上的土匪想要做皇帝,竟然敢来京城撬墙角,还是撬如今朝廷了最大的墙角,也不知是当真愚昧还是当真有本事。
“这时候你的胆子倒是变小了。”秦尚书令轻笑,“此人能够在京城安插势力,又熟知容州成王的情况,该是有几分本事,但要秦家还远远不够,不过——”
“不过看这人前两封信都对咱们秦府有利,父亲准备看看第三封信会写什么,对吗?”秦慕之在这一点上还是佩服周肆,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刚好拿捏住他们。
“不错,有这两道消息,原打算解禁过后辞官,如今是不必了。”绥之的事刚好可以挡住皇帝接二连三的手段。
朝廷刚刚给外邦赔了一笔不小的银子,便是今年秋税收回来也只能堪堪运转国库,官家一定不会出兵救绥之。
“那咱们得人手还要派去吗?据绥之透露,黑熊寨光是寨里的青壮就有三百,且都是善战之士,我们自家蓄养的私兵也有数,若要救出绥之,怕瞒不过官家。”虽然派自家人去祁州救绥之官家知道大抵不会动怒,但是否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就不好说了。
“除非朝廷动兵,否者光靠咱们的人救不出绥之。”秦尚书令做了几十年的官,要是还看不出黑熊寨藏了手,便是白干几十载。
且绥之信里的意思也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若真要救,里应外合是最好的法子,但瞧着绥之的信刚到,那周肆的信便送了过来,只怕里应被堵死了。
秦慕之面色也有几分凝重,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把成王的事捅到官家面前,官家出兵打容州路过祁州救回小弟是顺手的事。
可这事那周大王不可能想不到,甚至眼下这封提及容州动乱的信是周大王的阳谋,因为朝廷方面一日收不到容州动乱的消息,他们便不能在官家面前揭发容州动乱。
官家的人手都没得到的消息秦家却拿到手,就算是为了大燕事后也定然会被清算,更有甚者,这容州动乱的消息是假的,秦家若是当真冒险被查证是诬告,还是诬告皇亲,后果也没好到哪儿去。
此时要破局,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容州的消息顺利传到京城。
祁州,祁州,除去黑熊寨,只怕祁州的地方官也不想消息送入京,地头蛇一向难缠,要打破这层屏障很难,便是秦家派人去祁州,也有折戟沉沙的可能。
“今年前去祁州的巡按还没定。”秦慕之突然提及这件事。
“你想去?”
“原没打算去,但绥之被困祁州,我们总不能一直叫人待在土匪寨子,万一这位周大王见拉拢不成我们,伤害绥之怎么办?”秦慕之不愿意拿弟弟去赌,尤其小弟是哥儿,土匪寨子如何能久待。
秦尚书令捋了捋胡子,道,“也好,不过朝廷派遣人去祁州,多是十月过后,如今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还是先派遣一部分人去鹿鸣府,同黑熊寨的人接触,至少叫绥之手中多一些人手,才不会叫人轻易欺负了去。”
父子二人敲定打算,秦慕之便准备要去抽调人手,只是走到门口,秦慕之又回过头,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说即可,我还不到听不得消息的年纪。”
“若是此行过去,黑熊寨的周大王当真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秦家要如何?”秦慕之纵然诸多轻视,但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个可能,细想前几朝,不也有开国之君是地方门阀,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又何况经历几朝的秦家。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这位黑熊寨的土匪大王很聪慧,靠绥之的信展示了黑熊寨的实力,靠第一封信,展示了自己的势力已经扎根京城,靠第二封信,展示了容州也在他的监视之下,我且等一等他的第三封第四封信又要如何?”
秦尚书令如何不清楚周肆的打算,只能说周肆挑选的时机实在是巧,秦家正处于一个低谷,叫秦尚书令能分出几分心瞧周肆的本事,若是往前些时候,只怕周肆连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秦慕之若有所思,心头大抵明白父亲又在广撒网,看来父亲也不是很看好大燕还能维系几年和平,乱世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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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你是说,秦卿的哥儿叫土匪劫去了?”坐在龙位上的皇帝将近不惑,不过吴燕一脉都不长寿,多只有不惑岁寿,虽然眼下皇帝还算康健,但太子早早立好,就怕有个万一。
“是,成王妃的送嫁队伍入了祁州被祁州土匪看上劫了去。”回禀消息的是京中的情报所老大,上头的皇帝对文臣也不尽放心,各家都没少插探子。
龙位上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但一双暗沉的眼睛谁见了都会觉得皇帝此刻心绪大抵不好,毕竟好好的一步棋叫一个不知所谓的土匪破坏,叫人如何不生气。
秦家,成王他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偏秦家谨慎,成王命大,原本布下的杀局被人横插一手,这位大燕帝王恨不能将扰了他计划的山贼抽骨扒皮。
“确定是土匪做的?”皇帝沉着声,实在太巧,秦家他信不会拿秦绥之的安危开玩笑,但成王可不一定。
“应当是的,听说劫持成王妃队伍的土匪在祁州已经有十几年了,是如今祁州最大的土匪寨子,那时候成王还未入容州。”
“祁州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竟然叫一个土匪在境内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知晓同成王有干系的可能极小,皇帝怒气难消,恨不能立刻叫户部尚书过来,筹备粮草叫大军压境。
偏一个月前才送走了两方外族,同时也将大燕国库掏了个空,此刻要动兵不说国库不答应,只怕整个朝廷的人也会答应。
为了一个没行过礼的成王妃,不,应该说为了一个官员的哥儿,不值当。
“继续监视秦家,下去吧。”皇帝挥退人后,闭上眼睛,原以为三月禁足秦家就算是逃过一劫,也该识相些,把手里的大权交出来,不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叫他还要安抚秦家,尚书令的位置恐怕腾不出来了。
“来人。”
“陛下。”
“去,寻一对上好的珊瑚玉备着。”按秦一萧疼爱孩子的性子看,解禁后必定会来求他出兵,无论真心也好,过场也罢,他必须也要有个安抚的态度。
秦家命倒是好,希望能一直好下去。
第50章 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