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别管
“若是绥之不肯我也不能勉强,不过我瞧绥之手中的人个个都有才,只做粗活岂不是浪费了。”周肆惦记这些人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手里能识文断字的到底少,而山上织坊那批娘子郎君因为从前被掳去山寨的缘故,心底又有心结,轻易不会下山来,所以唯一能用的只有书院的孩子。
但那伙孩子年岁又太小,才这个年纪就叫人忙前忙后又显得周肆过于周扒皮了。
“你都如此说了,我若不答应,岂不是恶主。”秦绥之从盒子里拿出卖身契,“只是我想着这些人既然你要用,那便把他们的奴籍消了吧。”
周肆见绥之给的盒子,也只有如此心若玲珑之人方能看穿他的打算。
第91章 过渡
一早,莫昭旭从县衙门出来,径直往城南去,他作为城南工程总负责人,总是少不得每日过去查看进度,从九月中下旬开始动作,到如今已经踏入十一月,城南的工地依稀有几分日后条理分明的模样。
这时候工地上做工的师傅们也都纷纷上工,因为城南一片修建的是红砖水泥房,工地都是水泥粉和红砖,还有少量竹筋,少见寻常盖房子用的青砖瓦木。
因为想要桥头县容纳更多人口,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在有效的空间里弄出更多的居住之地,地只有这么多,想要增加居住面积只能想着搭建二楼。
眼下桥头县的房子有二楼的都是富户千金的闺房——绣楼,那样的二楼昏暗窄小,着实不是长居之所,且那房子多是木头搭建,为了房子坚固自然要损失一部分功能。
时下的水泥房就不一样,二楼也用红砖水泥搭建,楼上楼下大小都一样,说不得楼上还能多晒着点太阳,而楼顶也能用水泥磨平,上头搭上竹架子晾衣服比在院子晾的快,还多出一块空间。
而窗户也都是用的窑口烧坏的琉璃,尽管琉璃的透明度不高,可比木窗亮堂不说,也比纸窗户更保暖,这样一座二层小院,一户十口人都能住下,还不是挤着住,占地甚至还要比原先的房子要小。
如此分给在城南居住的百姓后,还能多出将近一半的地盘住人,这多出来的一半么当然也都是属于官府,到时候留一部分给外来人租住,余下的就看桥头县的百姓谁想要买卖,只是这样一座水泥房价钱肯定不便宜。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整个城南便是靠这么多师傅修建,要竣工也得明年二月底去了,所以莫昭旭想着到今年年底,先竣工一部分地区的房子,把在县外居住的桥头县百姓先迁回来。
“下水道眼下规划已经完成,各家各户茅房肯定是要都修的,流水问题还要想想法子。”莫昭旭看着自己的施工图,叹气,下水道规划好叫城南的住户自个家里有个解决三急的茅房并不是事,只是吃水问题还要在废废脑筋。
从前街巷都是吃井水,一条巷子大约只有一口井给百姓吃水,每日打水不说花费时间,要是家里没个有力气的,日日担水也是个辛苦活。
莫昭旭是想着几户一块弄个小水塔吃水或许会方便些,但他只在寨子里见过水塔,没有切实的自己弄过,所以吃水问题还要再实验实验,不成还是只能先弄井水。
“莫先生,莫先生。”
在莫昭旭查看城南这片旧地情况的时候,远远的听见有人唤他,惹得莫昭旭眉头高皱,又不得不回过头接待人。
来人莫昭旭不可谓不熟悉,因为自打城南开始动工的时候对方就想法设法的过来找莫昭旭行个方便,想要在城南定下一片宅院。
这事莫昭旭是没法做主的,虽然眼下城南片区哪地方住人,哪地方买卖,哪地方租住已经在图纸上规划好了,但真要到买卖的时候肯定是托县里的牙行办事。
如今牙行已经收归官营,原本牙行的老板也算是在黑熊寨衙门那里挂了名号,只是公家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牙行收归官营的时候大当家下了令,便是从即日起牙行不再做人口贩卖的事。
要是换做荒年,那牙行老板是不肯答应的,毕竟荒年牙行就靠人□□命,可现在桥头县只要好手好脚,便是娘子郎君都能寻得一份不错的活计。
也不怕赚到钱买不着粮食,黑熊寨本就在做粮食买卖的生意,且价钱稳定,轻易不会抬价,自然不会再出现因为没饭吃卖儿卖女的情况,如此一来牙行的货源就断了。
加上黑熊寨因为缺人又财大气粗的将整个牙行奴籍的人都买走了,牙行也没了人货,自然人口买卖也做不得,干脆应了黑熊寨,单干起中介行当。
“莫先生,可是叫我好找,上回与你商议的事情可有眉目了。”来人面相白胖,瞧着像是个白面性好拿捏,但真相处过才知道人多难缠。
“我说了这事我做不得住,你真要买卖去县衙门问过大当家。”莫昭旭并不是办事玲珑的人,眼下要是换了秦襄或是邢堂明,保管把眼前这个白胖胖糊弄的找不到北。
“莫先生,大当家那是日理万机,我不过是升斗小民哪里能去扰了大当家清净。”白胖胖说话露笑。
我每日也忙的脚不沾地,莫昭旭冷着脸瞧白胖胖,“眼下大当家还没说能不能一人在城南购置多套房产,你便是找我给你开方便,等到时候大当家定下限购,我也无能为力。”
商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眼瞧着城南这一片房子翻新,保管日后是桥头县的重要发展之地,便想着法要先定下一些房产,日后等着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罢,总只有赚的。
“理是这个理,但事事无绝对,便是大当家真下了限购的条例,我家人多,到时候一人一套也能买下不少。”白胖胖不依不饶,像是莫昭旭不把买房这事定死,是不肯走的。
“那你到时候去牙行买卖就是。”莫昭旭说着便要离开,哪想白胖胖又追了上来,还特别隐晦的塞了个钱袋子到莫昭旭手里。
“莫先生,我这不是瞧到时候怕竞争太大,落不到手里嘛,你是管这片的人,到时候肯定在买卖上说的上话,你只要给牙行说说,给我留十来二十套房子,其他的不用莫先生插手。”白胖胖打的一手好算盘,晓得修好后城南的房价怕是要一涨再涨,自个儿要拿下十来二十套就算手里有积蓄,怕也花费不小,不若这时候送礼好有个门路。
“你可知道你这袋银子能叫你到深山里做几个月活计?”莫昭旭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子,行贿这事大当家最不姑息,前头还有几个黑熊寨做事的汉子贪了心,叫大当家转头给扭送会深山,如今在此地做事的人哪还敢冒坏心思。
“莫先生,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白胖胖丝毫不怕,又拿出一袋银两,为官哪有不贪的。
“行贿白两,徒一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合算徒两年。”莫昭旭见白胖胖还要在掏银子,伸手指了指白胖胖身后,叫白胖胖转过头,吓得手里银子散落一地也没工夫捡。
“大当家。”莫昭旭把手里的钱袋子扔到白胖胖身上,行礼。
“还以为邓家先头因为分家安分了。”周肆走过去,瞧着白胖胖吓得两股颤颤,便直接叫人拿了,“看来近些时日来找昭旭你行方便的不少。”
“还不是大当家迟迟不肯定下限购的规矩,勾的这些人铤而走险。”莫昭旭有话直说,他觉得大当家这是在钓鱼执法,要是早把限购的话放出去,县里富户便是还在抓耳挠腮想着多买几套,也不会一直盯着他一个人薅。
“这事哪里还用我说,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我必不会赞成一人多吃,不过是他们贪心不足抱有侥幸心理,如今被抓自然也是教训。”生意人他还是喜欢规矩一点的。
莫昭旭不语,看来大当家果然还是变着法想把桥头县这些侵占田产的富户解决掉。
“好了,不说这些惹人心烦的家伙。”周肆同莫昭旭巡查城南的进度,“年底要放假,工期会耽误吗?”
十二月份过年,到时候工坊、工地做事的人都要回家。
“算过剩余的工程量,过年大抵放十日,不会耽误工期。”
“那就好,十一月份煤厂和铁厂也能走上正轨,到时候会给为黑熊寨做事的工人福利,你记得叫这头的工人去领。”十一月已经到冬天了,祁州冬日不算长,却也冷,南方冬日的湿冷可以说是浸到骨子里的。
今年有棉布棉被从织坊那头产出,可以供给桥头县,到时候也不会卖的太贵,而煤炉和窝煤也是冬日急需的东西,周肆打算给弄个福利价卖给手里做工的人。
“嗯,我会通知下去的。”县里有不少人还住小木楼,那屋子到了冬日就不甚保暖,必然是要煤炭供应才能熬过冬去,“大当家过来只是为了这事吗?”
“那倒不是,这事只是顺便,这会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声,山寨的师傅已经琢磨出沼气池如何建了,你到时候去看看。”有沼气池修便可以大量供应热气,洗澡池也能提升日程。
“好。”莫昭旭也听说了沼气灯的好处,真要是能够建一个沼气池,城南夜里还能供上灯。
“那你继续忙吧,下午未时过半记得回趟衙门,准备开例会。”
……这才是大当家过来的重点吧,莫昭旭叹气,也不知道大当家又要颁布什么惊世骇俗的命令,肯定会把堂明吓的不轻。
周肆瞧完城南的进度,又马不停蹄的往县外工坊跑,要说以前工坊距离桥头县还要走上两刻钟,但随着工坊不断外扩,再加把劲,过不了多久工坊都要和桥头县接轨了。
而这里的工坊也渐渐形成生活区,还有不少附近的百姓挑着山货过来买卖,当然买卖对象主要是工坊采购的娘子郎君,做事的工人一般是不会想着买卖的,毕竟吃住都在工坊,也没什么需用的。
菖蒲管着偌大的织坊也有一个来月时间,不光把织坊管的井井有条,还帮秦襄省了不少麻烦。
周肆这回到织坊也是受了绥之的托付,见到菖蒲过后将菖蒲的卖身契给了过去。
“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菖蒲瞧着自己的卖身契出神,公子好好的怎么把卖身契给他了,难不成公子以为他在织坊干的心思野了,不想回去了不成。
“绥之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放还了,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想要机会回去跟着绥之也好,在桥头县寻自己喜欢做的事也罢,不会再有人管束你们。”
“可是”也不必要把卖身契给他,他肯定是想要继续跟着公子的。
“不必可是,日后我的治下不会再有奴籍,我晓得你与蒺藜自幼与绥之长大,情同手足,待黄娘子回来你要回绥之身边绥之也不会拦着,不过他更希望你和蒺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周肆完成任务松了口气,奴籍的事下午还要和秦襄他们商议过,这事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下的,其中牵扯还多。
第92章 例会
未时初。
周肆一个人坐在偌大的议事堂发呆,例会是每七日就要开一回的,毕竟眼下桥头县事多,周肆不可能事事顾及便需要开一个例会,让手下的人隔一段时日汇报一下各方面的工作进度。
而这次的例会提前了一日,也是周肆想着有件大事必须要做,要说废除奴籍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自奴隶制废除后迄今约一千来年,代替奴隶制存在的奴籍制度非但没有消亡还愈演愈烈,因为如今世道卖身为奴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或许有命好的得主人家照顾,觉着人伺候的好到老了卖个好,将卖身契放还恢复良民身份,但大多数卖身为奴的,不是死了就是连带着子孙后代一块做奴婢。
大燕一朝百姓人口已经算是近几百年的巅峰,可真要统计全国真实人口,只会比现有人口多得多,是否多一倍周肆不敢保证,但多一半是有的。
如今世家当道,攥在世家手里的人口只多不少,这些人可能在坞堡里,可能在庄子里,世代为奴为匠,他们既不必给大燕税收,还要替世家创造价值,长此以往,国积贫,世家藏金,此消彼长也无怪乎出现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一说。
隐户之困只要奴籍一日不消,世家一日不除,便会永无境止的循环。
可要废奴籍,动的又不止世家利益,还有百姓,如今百姓抵御外在风险的办法没几个,除开田地,人也是抵御风险的财产。
尤其是父母买卖孩子,实在常见,但周肆要发展手中势力,必然要源源不断的人口填充,发展桥头县都需要长鹿县以及其他几县的人口才堪堪够用,等到了要发展整个大燕的时候,大燕的人口够用吗?
答案一定是不够的,不过除去大燕,这片大路上还有外族,还有夷人,再不济还有生番,总能寻到人口。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秦绥之推门而入,见周肆原先还道此人去了哪里忙事,原是在这儿发呆来了。
“只是在想我如今的决定桥头县能实行,日后扩大到整个中原,也能够实行吗?”周肆言语中有几分疑虑,桥头县能够按照他的政策百分之百实施,就算有人阳奉阴违也能很快被揪出来,但那也是因为桥头县足够的小。
当地盘扩大到整个大燕,便是修好各个官道的水泥路,也不得不承认收到各地信息必然存在滞后性,那时候有人阳奉阴违便不是两三日能揪出来的。
“若是不能够实行你便要放弃吗?”秦绥之坐下倒过茶水,周肆的担忧是历朝历代君王都有的困扰,迄今为止也没有人想出更好的解决法子,但没有办法就不做了吗?未免过于畏首畏尾了些。
“自然不会。”周肆被绥之一言点醒,将方才杞人忧天的想法抛之脑后,“绥之当真通透。”
“非是我通透,而是我不在其位,不必谋其政,自然诸多后患我也不必考虑。”
“话虽如此,但除了你,只怕待会的例会上有的是人劝我放弃。”世家之祸已经长达几百年之久,现在他羽翼未丰便说要拔除世家,外人看了也只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再劝也劝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世家难除,若真到了弹尽粮绝之际,你又如何打算?”秦绥之纵然信周肆,却也不看好周肆与世家这一场仗,因为世家立世五六百年,多的是皇帝想要根除世家,最后都失败了。
“真到了那一步,就看世家的态度了。”周肆也不是撞了南墙不回头的人,真要是发现手段尽出也没法弄死世家,当然只有继续和世家虚与蛇委,只是他怕到时候世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想方设法弄死他以绝后患。
如此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当然只能采取唯一成功根除过世家的方法——杀。
他这人心善,不乐意见有无辜之人流血,所以非到必要时候他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但真要被逼到那个份上,还是斩草除根更让人放心些。
秦绥之看清周肆眼底的杀意,目光微沉,秦家已经和周肆达成合作,按说只要主动将整个秦家化整为零,就能破局,但此刻他想,秦家分化开前或许还要当一回出头鸟,不然主脉能跳出世家局面,分支呢?
“好了,不说这些,马上有一场大仗要打,还是先养精蓄锐。”周肆活动了一下筋骨,那些事还远着呢,至少大多数有权有势的世家都在京城和北方,等他吃掉整个南境都不见得会遇上棘手的问题,还有的是时间准备。
“若是秦先生和邢先生知道你与他们论事是当打仗,只怕心底要嘀咕你这个主公不靠谱了。”邢堂明他们便是在意见上与周肆产生分歧,多也是想的更多,且没有周肆的决断,但只要周肆决心要做,也没见人当真不同意的。
“嘘。”周肆突然竖起食指,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先生和邢先生来战场了。
看懂周肆眼中的意思,秦绥之用手挡着自己微微勾勒的嘴角,又在人手背上书——加油。
周肆眨眼当做回应,便见议事堂的大门被推开,头一个进门的是君凯之,只见这位文弱书生一推门,见大当家和秦公子在,心底突然一虚后退一步,应该没打扰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好事吧?
“堵门口干什么?”秦襄推了一把君凯之,也瞧见屋里人,半点没有君凯之的心虚不说,还大咧咧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看今日邢堂明和大当家舌战八百回合。
陆陆续续人都到齐,周肆也不废话,直接把此次例会的重点说出来,黑熊寨的人是没反应的,毕竟他们出身穷苦,多也是看不惯穷苦人家去给旁人做下人为奴为婢,大当家这话说出来,他们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而邢堂明,果不其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考虑的更深,废除奴籍说的容易,其中牵扯方方面面甚广。
先不提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人,就说奴籍里另外一个群体——妓,花楼这样的地方打王朝存在的时候就如跗骨之蛆掩盖在王朝的腐败之下,历朝历代押妓之风从没消失过。
就说前朝,连皇帝都下令不许官员押妓也有的是人顶风作案,不去花楼还不能把人叫进府里?那为何知道押妓之风不正皇帝不想着直接把风月之所关了。
当然是因为税收,在不禁押妓之风的朝代,官营的妓院可以说是朝廷的重要税收来源,要关这样的地方,先不提天底下好色的男人同不同意,户部头一个跳出来骂你个狗血淋头。
“堂明。”
“大当家。”邢堂明脑子百转千回思虑过后,听到大当家叫他的字,条件反射的看向大当家,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议事堂都在看他,尤其是秦襄那个损货,面上早早挂着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真应了大当家说的那句什么,被拿捏了啊。
“我见堂明表情不虞,可是对废除奴籍的事有意见?若是有便提出来,会议上能解决的便不要压在心里。”
“即如此,大当家,我便直言不讳了,废除奴籍提出以雇佣制度代替我没什么意见。”毕竟大当家选择了百姓作为盟友,自然是要考虑百姓的利益,“但奴籍中还包含花楼的人,只怕轻易杜绝不了。”
“没什么杜绝不了的,既然无法卖身,那么花楼里的姑娘哥儿自然没有正当的来源,这样花楼还能开起来,你说是不是靠哄骗拐卖而来的。”没有奴籍,花楼里做事的就是良民,按大燕律,逼良为娼杖一百。
“大当家的意思是要关了花楼行业吗?”邢堂明还真没想到大当家是这个决断,如果真能将难缠的风月场所铲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