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5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穿越重生

说罢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儿,先跑回去换洗了。

回来的时候,珠云刚为明景宸换好了寝衣,累得正扶着床捶腰。

小丫头正犯难,她身材娇小,给一个成年男子换衣裳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搬动这么大个的人,换好被褥床单后再搬回来。

高炎定见她像只弯曲的虾米,弓着腰不断唉声叹气,便开口问她:“怎么了?”

珠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弹跳而起,垂着头行礼道:“王爷,奴婢实在搬不动他。”

高炎定顺着她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到一旁扔着的新寝具以及被摆成大字型横躺在那儿的人时,额角青筋乱跳。

他朝后退了两步,冷着臭脸一副生人勿近拒不合作的模样,如果换成机灵点的就绝不会再去触他霉头。

奈何珠云是个一根筋的傻丫头,她只记得高炎定很凶地命令她要给明景宸换衣服和被褥,压根不懂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于是,她无知无畏地问高炎定:“连您也不行吗?”

男人不能说不行。

事关尊严问题,高炎定只能退让。

幸亏他还有些分寸,知道对方是个伤患,得轻拿轻放。

明景宸体态修长,约莫八尺高,之前从山林里带回来,高炎定骑马抱了他一路,知道这人实际分量很轻,身上没几两肉,腰肢劲瘦,他一手就能揽住。

他将人打横抱起,轻而易举的模样让珠云崇拜得双眸亮晶晶,高炎定板着脸催促她,“动作快点。”

珠云乖巧点头,“王爷,您坚持住,很快就好了。”说着将被褥掀得哗哗响。

倒也不必如此,自己可没那么虚。

高炎定在屋内找了把椅子,想将人先搁在那儿,毕竟同为男子,这样搂抱着实在不妥当。

谁知,怀里的人发着烧,却极为畏寒,屋里炭盆烧得很旺,可他仍被冻得瑟瑟发抖。人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身体反应往往会跟随本能,明景宸也不例外。

他被梦魇困住了,以为自己还置身于镜庭湖中,湖水冰冷刺骨,不断地涌入鼻腔耳蜗,不论他如何挣扎呼救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任由身体沉入湖水中,头顶的天光逐渐远去,他的血液好似化为了湖水,血肉融成了污泥,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就在这时,冰冷的湖中漾起一簇灼热的暖意,明景宸不禁伸手去触摸,去靠近,迫切地想要拥它入怀。

高炎定面色难堪,两只手抱也不是,松也不是。这人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缩成一团,拱着脑袋朝自己心窝处钻,仿佛要在里头钻个洞筑个窝。

还不要脸地扒拉住自己,甩都甩不掉。

高炎定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冒犯,正要用力去拽他,那边的珠云已经忙活完,“王爷,床铺好啦。”

高炎定迫不及待地走到床榻边,急于把怀里的累赘脱手。

没想到对方非但不松手,还揪紧了狐皮大氅,掰开手,拽住,再掰开,又拽住,如此反复数次,油光水滑的上好皮毛被折腾得惨不忍睹。

一个不慎,两人还一同栽倒在了床榻上。高炎定想直起身,对方仍缠树藤似的揪住了他,试了几回都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解了披风,才彻底摆脱这个祸害。

对方在睡梦中似有所觉,麻利地将大氅胡乱地卷在身上,一双光洁的玉足蜷缩着,脚趾扯着皮毛边缘,深色衬着白皙玉质,晃痛了高炎定的眼,他连忙一股脑将被褥连同那条大氅一块盖在了明景宸身上,才算完事。

“紫玉蒲纹狐皮大氅,一百金,先给你记下,一个子儿都别想赖掉。”高炎定心里窝火,嘴上说着秋后算账,行动上却等不及了,掰起对方的下颚,手指在两颊上恶狠狠地捏了捏。

高炎定手上没轻没重,明景宸感到脸上又痒又疼,他整个人烧得意识迷糊,早忘了今夕何夕,还以为是年少时,在帝京毓华宫读书那会儿呢。

他有睡午觉的习惯,午膳后就会犯困,要是冬日,他就躺在侧殿的榻上,屋里烧着地龙,即便外头飘着鹅毛大雪,里头也是温暖如春,穿着单衣都不会觉得凉。

可是兕奴闹腾,偏爱在自己午睡的时候捣乱。他每次都爱用手指戳自己的脸颊,然后状似天真地发问:“小皇叔,为何你有梨涡,我却没有?”

兕奴年纪小,馋猫儿似的,喜欢吃零嘴儿,尤其钟爱各种果干。他不仅自己吃,还喜欢喂明景宸吃。自己午睡正憨,冷不丁嘴巴里被塞上一把杏干,一块山楂,然后就醒了。

现下明景宸仍以为是兕奴在捉弄自己,也许很快又会有果干硬塞过来,他可不爱吃这些。

于是,他浑浑噩噩地挥开高炎定的手,说:“兕奴,别闹我了。”

“兕奴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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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6章 云鬓花颜

“兕奴是谁?”高炎定趁机凑上前去问道。

明景宸烧得头脑昏沉,他本不想回答,可对方不厌其烦地在耳畔逼问,让人烦不胜烦。

他有些恼怒,烧红的脸左右地转想要躲开魔音,结果又被扣住下颚转了回去。

拇指摩挲过之前的印记,对方在梦里不适地撇嘴,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高炎定觉得新奇,这人醒着的时候剽悍又嘴毒,真是白瞎了这两对梨涡。

嫌弃归嫌弃,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觉得手感很好,又戳了一下。

他难得幼稚一回,正玩得兴起,没想到就与对方蒙着水雾烟雨的眸子撞在了一块儿。

高炎定有些心虚,下意识松开了手,良久才察觉对方并没有完全清醒,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脸上,又似乎没有,他总有种错觉,仿佛对方看着的是另一个时空。

以为是被烧傻了,高炎定摇了摇他,又轻轻拍了下他脸颊,然而对方的目光仍旧像两道缥缈的雾,穿过自己,于虚空中交汇。

明景宸睁着眼睛,嗓音生涩,“兕奴……我不吃果干……兕奴……这酒好苦……”说罢他像是倦了,微阖了眸子不再言语,可眼角却滚下一串珠泪,沾湿了枕头。

“怎么哭了?”手指揩过他面颊,指腹上又湿又烫,高炎定道,“又是果干又是酒的,想得倒美。”他不信邪地继续套话,可对方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

珠云将绞干的帕子敷在明景宸额上,又掏出一只小瓷瓶,把药抹在他颈项里,最后将被褥掖好。外头夜色渐浓,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见高炎定还坐在床边,面无表情。

他什么时候走呀,她不由地想,干脆换了只脚当着力点,隐蔽地靠在床柱上打起了盹。

夜半,风雪交加,吹得窗棂嘎吱作响,老旧的木料最终不堪承受,冷不丁发出“嗙”的一声巨响,卷着纷扬的雪片将屋内的陈设吹得东倒西歪。

珠云被惊醒,发现自己靠坐在床头原先高炎定坐着的位置,而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她连忙跳起来去关窗,被吹得小脸和双手通红一片,她将小几上的花瓶扶正,又拨弄了两下秃了一半的梅花,才施施然回到床边。

明景宸的情况有所好转,额头没那么烫了,只是他仍旧很畏寒,被子卷在身上,下头露出一截深色的狐皮,毛茸茸地一直盖到鼻子下方,上头的细绒随着吐息轻轻摇曳。

珠云重新换了冷敷的帕子,给火盆新添了炭后,再也抵不过困倦半靠在床头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明景宸才醒了过来,睁眼就和长着褶子的中年军医对了个正着,对方正在给他换药,冷不防和他没什么温度的视线碰到,莫名打了个哆嗦。

军医顿了顿才笑道:“你醒了?身上是否有不适?”

明景宸混乱的思绪在军医反复问了几遍后才勉强理清些许,他还记得昨天的情景,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天授五十六年。

他掩去落寞和伤感,道:“浑身绵软,使不上力,头也疼。”

军医点点头,将绷带扎紧,给他拢上寝衣,"你伤病加身,这些都是正常反应。虽然熬过去了,但你身体亏损得厉害,那一箭伤到了心脉,今后切记要好好保养,万不可大喜大悲,劳顿疲累。"他话说得委婉,可明景宸聪慧至极,岂会不懂。他被褥下的手攥紧,指甲深陷皮肉,面上仍能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知道了,多谢。”

军医刚走,珠云就端了药过来,药汁呈黑褐色,味道辛辣苦涩。明景宸盯着药碗不说话,珠云以为他怕苦,刚要劝,就感到有人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明景宸斜睨高炎定,对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柏,气度雍容锐利,一看就不好惹。

他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高炎定也在打量他,见这人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苍白中尤带了一抹残红,像是大雪初霁,白茫大地上吹落的一树梅花。

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似有一缕冷梅的馨香,若有若无,以为是错觉,余光扫到一旁的花瓶,才知道真的是梅花。

高炎定不由地松了口气,心道,还以为这人当真是个妖孽,自带冷香呢,是自己多心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将怀里的东西扔过去,明景宸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匣子果脯,有山楂、杏子、柿饼,上头裹着细白的糖霜,飘着果子的清甜芬芳。

这人有这么好心?有也不领情。

明景宸将药一饮而尽,当着高炎定的面将匣子扔给珠云,借花献佛,“我不喜甜腻,全给你了。”

珠云十分高兴,又不敢当着高炎定的面吃,忙一把抱在怀里,开溜前还不忘将空了的药碗收拾了带走。

高炎定面上看不出喜怒,只饶有兴味地说:“看来昨晚你没诓我,你确实不爱吃果干。”

昨晚?明景宸警惕地看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果干不爱吃,那酒呢?”发现对方似乎记不得昨晚的事了,高炎定就想借机再诈他一下,“还是说你只爱吃兕奴给的果干和酒?”

莫名在一个陌生人嘴里听到兕奴的名字,即便明景宸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高炎定窥探到了端倪,他得逞地笑道:“兕奴是你的同谋?或者内应?”

明景宸察觉他不过是在试探自己,冷笑着不说话。自己昨晚烧糊涂了,可能说了些胡话,但绝不会透露过多,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他与这位镇北王,有一箭之仇,对方显然也在忌惮怀疑自己的身份,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不宜暴露太多。

况且谁会信自己的真实来历呢?

高炎定继续试探,“怎么取了这么个贱名?真是可笑。”话音刚落,他发现这祸害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然后似笑非笑地对自己道:“这话你不该和我说,你应当去和兕奴说。”

想到兕奴而今已经六十七八的高龄,明景宸又悲从中来,心底却有个声音宽慰自己,兕奴一定已经从一个青涩莽撞的少年皇帝成为了一位手段了得、深谙帝王心术的明主了。

他该高兴才对。

“哦?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明景宸懒得应付他,干脆嗤笑出声,“看你有没有本事找到他了。”

有本事就跑到帝京里去问天授帝吧。

高炎定话锋一转,“你差点死在我手里,而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难道是因为也取了个贱名说不出口?”

明景宸觉得这个镇北王哪哪都不顺眼,兕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加封一位异姓王爵?岂不怕养虎为患?

他观这人,有鹰视狼顾之相,绝非善类。

对方不依不饶实在令他反感,干脆说了个化名,“我叫景沉。”

“哪两个字?”

明景宸只想快点打发他,这人有毛病吗?明知道是假的还喋喋不休。

“景色的景,沉没的沉。”

“我还以为是沉鱼落雁的沉,或者……”高炎定指了指北方,“北极星那个宸。”

明景宸心间波澜微荡,面上不动如山,故意谦卑道:“升斗小民,岂敢僭越。”

高炎定却觉得他很敢,不仅敢,还能上九天揽月顺带捅个窟窿。

见这人心思缜密,撬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此事就先告一段落了。

今早风雪小了不少,看情况,约莫晚间就能放晴。他们一行人离开安宛城大半个月,在客栈已滞留多日,高炎定打算明天一早就开拔返程。

只是谭小姐还是没有音讯。

高炎定没时间再等下去,他选择继续李代桃僵,先解决现下的燃眉之急,别的以后再筹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