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加糖
她兔子似的往上跳,费了老大的劲才将自己的红绳抛在了枝头,为此兴奋得意的不行,扯着明景宸和梅姑让他俩来看自己的红绳迎风招摇。
等闹够了,她胡乱擦了擦冒汗的鼻尖,问道:“公子,咱们真的要去替她找什么红豆吗?要不然奴婢回一趟王府,膳房里红豆有的是。不过奴婢不懂北地和南地的红豆有什么分别,难道她还能吃出味道的不同来?”
梅姑差点被这个笨呼呼的傻丫头弄得笑岔了气,敢情这丫头现在都没搞清楚刚才那个姑娘要景公子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过被对方这么一打岔,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不少,便道:“是是是,不用特意回王府,山脚的集市上还有人卖呢,你要是嘴馋了,晚点回去咱们让膳房做几碗红豆沙甜甜嘴。”
珠云随之欢呼一声,高兴极了。
梅姑和明景宸只能互递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相视而笑。
巧的是,先前有事离开的慧空师父这个时候赶到了这里。
明景宸便向他打听关于山上发现相思豆的事。
慧空师父很是意外,“相思豆?这个贫僧倒是不曾听说过。不过先前倒是有小贩在寺门口卖过相思豆做的手串,说是打南边儿来的物件儿,很是受女施主们的喜爱。至于山里有没有红豆树,贫僧不敢妄言。”
连昭灵寺的和尚都不清楚的事,恐怕其中以讹传讹的成份居多。
明景宸倒是不怎么担忧,只宽慰梅姑道:“不要紧,有便是有,没有也莫强求,我尽力而行就是了。我瞧那姑娘并非不讲理的人,她方才不过是因为一时恼羞成怒才会故意提了这么一桩事,离开前她眼里已有动摇。我想即便最后我空手而归,她应当也不会太过怪罪。”
他又对慧空师父道:“还要劳烦大师派个认路的师父带我去山里逛逛,找上一找那株红豆树。”
梅姑怎能看着他辛劳,连忙道:“还是奴婢去找罢,山路难走,若是累病了可不得了。”
明景宸道:“梅姑,这事因我而起,况且我近来身上好了许多,我又是个男人,既然山路难走,怎能心安理得地由你们代劳,自己坐享其成?这样做与我和那位姑娘赔罪的本意就背道而驰了。”
梅姑说不过他,但任由他一个人去,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于是在梅姑的坚持下,明景宸只好将躲在暗处的潘吉几人叫出来,在他们的陪同下一块儿出了昭灵寺去山里找红豆树。
一路上碰到来来往往不少游客,间或问了好几个人都对红豆树的事一无所知。
导致后来许多人都觉得是那姑娘意气用事,瞎编了一个谎言要明景宸白忙活一场以此来报复。
但明景宸不觉得那姑娘是在撒谎,现在时候尚早,他打算再找找看。
他们花了两个多时辰几乎将能想到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又问了山里的樵夫、村民,他们都对所谓红豆树的事一片茫然。
潘吉从一棵葱郁的大树上跃下,犹如大鹏展翅,身姿矫健灵活,他方才从树冠上朝山坳里远眺,也没看到一丁点红豆树的影子。他见明景宸脸色有些发白,就说:“景公子,您还是先和梅姑回去休息罢,属下会带人继续在这边找找看。”
明景宸见一行人都为了自己忙前忙后,形容疲惫,便也不再勉强,对众人道:“算了,都回去罢。”
然而当他转身,耳畔是从山坳中吹来的野风,吹皱层层叠叠的枫红浪潮在漫山遍野飒飒而动。
明景宸耳聪目明,倏忽看到一抹藏在乱红中的异样,连忙快步走到崖边,指着底下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珠云把手搭在眼皮上努力睁大眼去看,仍旧一头雾水,“公子,您要我们看什么呀?”目之所及,除了那热烈瑰丽的红和茫茫山岚雾气,什么都看不到。
潘吉狐疑地再次攀上树顶探身去看,声音蓦地拔高,把珠云吓了一跳,“快看!枫叶后头好像确实有东西!”
他落地后,朝左右两个亲卫使了个眼色,三人飞快地在崖边的树上固定住绳索一端,将另一端抛向崖底。
三人刚要行动,就被明景宸拦住了,“我跟你们一同去。”
“不行!”
“万万不可!”
梅姑和潘吉双双反对,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是明景宸想做的事,就是现在高炎定在这儿,也拦不住他,更遑论是他们几个。
明景宸铁了心要下去,不管他们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
梅姑险先哭出来,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她看着明景宸顺着绳索慢慢往下滑,身影逐渐变小,直到被山岚雾霭掩盖住,一颗心仿佛也吊在这绳索中忐忑难安。她站在崖边一步都不敢离开,就怕崖底有个风吹草动,他们这些崖上的人还一无所知。
与崖上提心吊胆的情况相反的是,明景宸三人起先很是顺利地滑下山崖百来丈,可就在离崖底还有四五丈距离时,绳索到头了。
这导致他们不得不攀着山壁上凸起的山石,一点一点地往下落脚腾挪。
潘吉和另一个亲卫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这样的高度对他俩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是多了个明景宸,事情就难办了。
潘吉扯着嗓子对一旁的明景宸道:“景公子,您先抓住绳索别动,等我攀过来再带你下去。”说着就在附近山壁上找起了稳妥的着力点。
谁知明景宸压根不需要他的照拂,拒绝得干净利落,“不劳你费心。”话音方落,他就松开了抓住绳索的手,敏捷地攀住一块凸起的地方,四肢并用,灵巧地在崖壁上迅速下移,不过眨眼功夫,就安稳地落了地。
潘吉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景公子没受伤前可是个高手,还是那种险先让高炎定吃了亏的高手。
还别说,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现在是个病秧子,一身功夫基本废了,这身手也是好得没话说。
他俩可不敢在这时候给王爷丢人,急忙收敛住神思跟着迅速下到了崖底。
周遭层林尽染,整片崖底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枫树,像是置身于一片炽烈燃烧的火海之中。
三人穿过红枫的汪洋,总算在深处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红豆树。
许是因为南北环境的迥异,这株红豆树生得比明景宸曾经见过的都要瘦弱矮小不少,想来这种树喜爱温暖湿润的气候,能在北地生根发芽,已是大大的不易。
如今正是红豆树结果的时节,鲜红光亮的心形果实缀满了枝头。
明景宸小心地弯压下一根枝梢,将上头宝石般的红豆种子收纳在素色的绢帕中裹好。
潘吉捏了一颗红豆嗅了嗅,“这么艳丽的颜色,难怪小媳妇大姑娘们喜欢。”
明景宸笑道:“也看我们辛苦下来一趟,潘统领不妨摘点回去送给心爱的姑娘。”
潘吉古铜色的脸皮立刻浮上一层可疑的红云,他尴尬地眼神乱飘,连连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过在离开崖底前,明景宸还是注意到这位口是心非的亲卫统领落在后头,悄悄地拽了把红豆贴身藏在衣衫内。
明景宸只顾看别人乐子的后果就是压根没发现自己袖笼里塞着的两根红绳不知何时露了出来,被忽然大作的野风吹得飘扬而起,纠缠着一同被卷到了红豆树最高的枝丫上,打结、缠死。
◇ 第119章 佩州军匠
这两根红绳是梅姑从姻缘殿替明景宸和高炎定求来的,原本是想带回王府转赠给他二人,但方才爬山时,她见明景宸出了汗就将素帕递给对方擦拭,没注意到里头还卷着这两样东西。
明景宸不知这是梅姑给自己求的,发现后想归还却因为突然发现了崖底的红豆树被打断以至于后来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
三人按照原路回到崖上。
梅姑松了好大一口气,双手合十一连念了好几声的“阿弥陀佛”才彻底心安。
现下离日落还有一会儿,足够他们回到昭灵寺和那个小姑娘交差了。
一行人休整了会儿,正要准备动身时,潘吉突然神色一变,出其不意地平地跃起,缠在腰间的软剑“刷”地亮出,众人只见他手中似握有贯日白虹,光彩耀目。
那茂盛的枫红被他那柄软剑三两下削去了大半,红叶火蝶般在空中四散飞舞,原先躲在枫树后窥伺的人一见情况不对,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然后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潘吉的剑招,那薄如蝉翼的剑锋灵蛇般缠上他的脖颈,留下一条殷红的血线,只要他再稍稍动一动,就会被割断咽喉当场毙命。
这人吓得脸色惨白,口中连连讨饶。
潘吉不敢大意,先卸了他一双臂膀,然后将人押到明景宸面前跪下,“说!谁派你来的!”
这人蓬头垢面,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只能遵从趋利避害的本性不住地给明景宸几人磕头,额头和坚硬的地面发出“嘭嘭嘭”的闷响。
明景宸与潘吉狐疑地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人的行为很是奇怪。
潘吉面上闪过厉色,长剑仍旧抵在对方背心要害处,逼问道:“说是不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窥伺我们的!你大可以不说,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咱们镇北王府的刑具硬!”
那人乍听到“镇北王府”四个字,抖如筛糠,越发不要命地用力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足为惜。
明景宸见他身上衣衫褴褛,十根手指黑黢黢的,粗粝肥大,且都变了形,除此之外上头还覆盖着许多被铁器割开和烫伤的疤痕以及厚厚的一层老茧。
“潘吉,你先放开他,这人不是探子奸细。”
潘吉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也不敢有所松懈,只将人拉拔起来,手中软剑仍蓄势待发地防备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好在这人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只垂着头不说话,似乎被吓得不轻,到这会儿身上仍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明景宸上前几步,矮下身,用尽量和软的语气问他:“你是个铁匠是也不是?”
谁知这人听到明景宸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吓得涕泗横流,他仰起血泪交织的灰扑扑脸孔,哭嚎道:“求王爷绕过小的一命,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活不下去,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私逃啊!”
“私逃?什么私逃!”潘吉一下抓住了重点。
就连珠云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在一旁小声道:“他怎么称呼公子为王爷呀?”
明景宸撩开他面上枯草般打结的乱发,道:“我不是镇北王,你认错人了。”
神奇的是,明景宸的这句话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人听后虽不再如方才那样激动,只是眼中仍有深深的惧色,戒备胆怯地望着他,如同惊弓之鸟。
根据这人的言行,对方绝不会是普通的铁匠,明景宸心里有个猜测需要证实。
他见这人身上裸露的皮肤处有严重伤痕,还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伤口。
于是他关切地问这人道:“你被烧伤了?让我替你看看?你别害怕,年初那会儿,我也差点葬身火海,如今背上还有疤。你若是愿意相信我,我带你回去治伤如何?”说着试探地撩起这人左臂的袖管,顿时下头大片火灼的痕迹暴露在众人眼前。
身后的珠云被他身上已经滚脓、溃烂的伤口惊得低呼出声,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游移。
明景宸抓住对方瑟缩的手臂,虽然因为烧伤难以辨认,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在他小臂外侧有个刺青图案。
潘吉也发现了这个刺青,很是惊奇,“你是佩州军器局的军匠!”
那人呜咽一声,哑着嗓子反驳道:“不是!小人不是什么军匠!”
潘吉钳制住他肩胛,将再次企图逃跑的铁匠扣住,凶狠道:“还想狡辩!这个刺青做不得假!你身为佩州军匠何故逃到了云州!你上峰是何人?竟教你私逃了!”
那人挣扎不休,他虽身材健壮,常年打铁,臂膀上的腱子肉块块隆起,奈何他身上有伤外加多日奔波逃亡,早就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潘吉的对手,他整个人都在挣扎中被按倒匍匐在地上,本就可怖的烧伤在石块、草叶上剐蹭,再次皮开肉绽。
明景宸立刻出言阻止道:“潘统领,手下留情,军匠私逃是牵连全家的大罪,若非逼不得已,大多不会这样做。先把人带回寺里治伤罢,旁的稍后再说。”
潘吉这才松开那人,抱拳应承了下来。
下山的路上,珠云悄声问:“公子,军匠是什么?”
明景宸道:“军匠就是军队中的工匠,负责制作兵械武器、织造军服被褥等供应军用物资的匠人。本朝开国以来,延用前朝制度,将这些军匠编入军籍,世代承袭,为军队服役。”
“哇,公子您怎么懂得这么多呀!”珠云马屁精附体,“您怎么看了两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明景宸哭笑不得,“我哪能什么都知道,又不是神仙。我是看到了他手臂上刺的字,才确定他是隶属于佩州军器局的军匠。”
这就又触到了珠云的知识盲区了。
明景宸见她一脸迷茫,便主动解释道:“军器局,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为军队锻造兵器的地方,原先是隶属于工部下头的一个衙署。我朝初期,朝廷是禁止各地方和民间私铸、私藏兵械的,如发现有人违抗这项条令,不论是何身份,就是皇亲国戚,也会以谋反罪论处。”
“但到了先帝朝时期,情况就变了。”说到这儿,他眼中沉痛一闪即逝,快得让在场的几人都没有捕捉到,“先帝在位时,藩王的权势达到了顶峰,几乎到了能与天子的权利两两抗衡的地步。很多藩王在藩地上私自招兵买马、铸造兵器以此来壮大自身实力。那时候,朝廷国库空虚,银钱不足,帝京的军器局无力供应全国军队所需的武器。先帝就下令在各地方设立军器局分号,希望能借着地方府衙的财政收入来维持武器铸造的供应。除此之外,也能对地方上藩王私铸军械的事起到监察、辖制作用。然而,终归是弄巧成拙了,藩王的行径非但没能得到遏制,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们与军器局的官吏以及地方官员勾结串通,表面上不再私造刀兵,却借着军器局的名头,堂而皇之地充盈了自己私兵的装备,真正是国之蠹虫。”
潘吉听到这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想,景公子应该还不知道王爷在佩州的勾当,要是知道了,王爷在他眼里岂不是和当年的“六王”一样成了蛇蚁鼠虫,人人喊打?
◇ 第120章 打道回府
明景宸继续说道:“如今佩州的军器局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像云州军队的兵器大多就是由那边供应的。”说到这儿,他忽然沉默不语了,因为他想到,既然佩州的军器局对高炎定手中的北地军队如此重要,想来不管是帝京还是镇北王府,两者在这些年里针对这个军器局的事一定少不了明里暗里的博弈较劲。
对兕奴来说,辖制住佩州的军器局,相当于是扼住了高炎定的咽喉,因为没有兵器的军队便如同拔了爪牙的老虎,威风不在。
然而,高炎定定然不会就此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