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加糖
高炎定只觉得四肢冰凉,浑身血液逆流而上,直冲百会穴,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被烧得通红仿佛鬼魅一般,拳头藏在衣袖中攥得咯吱作响。
他极力隐忍,奈何巨大的失落和愤懑化作一只面目狰狞的远古巨兽,在他身体里咆哮、撕咬,企图毁天灭地,那种被心爱之人抛弃的痛楚成了打开这道困兽囚笼的钥匙。
潘吉来的时候,就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萦绕在暖阁中,他家王爷坐在上首,怒极反笑,对自己下令道:“找!立刻去找!就是把整个北地掘掉一层地皮也得给我把人抓回来!”
潘吉跟随高炎定多年,再了解他的秉性脾气不过,知道此刻对方恐怕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也只好将想说的话原路吞回肚子里,低头抱拳领命。
然而临走前,高炎定又叫住了他,“切记,万万不可伤到他,务必毫发无损地将人带回来。”
潘吉乍一听说景公子跑了,就知道这事难办,但当真着手去办的时候,发现这趟差事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棘手百倍。
离开暖阁后,他立刻带着手底下的一干亲卫弟兄将府衙各个出口的差役、仆从赶到一处问话。
结果一个下午进进出出的人就有几十个,但谁都不曾见过明景宸。
潘吉想了想又问:“今日下午你们有谁见过小郡主的乳母?”
很快有个门子说自己见过一个脸生的妇人,说是奉命外出替小郡主采办东西,门子见她是镇北王府出来的人,又是打着小郡主的旗号,不敢得罪,没有多问就放行了。
潘吉追问道:“有留意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门子努力回忆了半天,才道:“仿佛是往城西边去了。”
潘吉朝底下人道:“咱们走!”
此时天刚黑没多久,街道上稀疏还有些人。他们骑着马在城里一路搜寻一路询问,时不时敲开周边人家的屋门打听。
小郡主的乳母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白天明景宸扮作她混在寻常百姓堆里格外打眼。
往西城门去的路上果然有很多人对这个衣着光鲜的“妇人”有印象,有人曾看到“她”在车马行雇了辆车出城去了。
事情意外的顺利,潘吉没多想就带着人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城,疾驰了十来里总算在官道上截住了那辆马车。
车夫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士兵,吓得从车上摔了下来,两股战战道:“军爷,您……您有何事哪?”
潘吉皱眉,将那车夫推到一边,自己对着马车恭敬道:“景公子,属下潘吉,奉王爷命令接您回去。”然而一连说了三遍,车内始终无人应答。
潘吉疑心顿起,急忙掀帘视之,结果车内只有一个陌生男子,长得獐头鼠目,留着一圈青黑胡茬,不伦不类地梳着妇人发髻,穿着刺绣长裙,正惊愕地望着自己。
他暗道一声糟糕,知道自己这是中计了,立马将人从车里提溜出来与那车夫一道问话。
两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潘吉一伙人个个虎背熊腰,身上携着明晃晃的刀兵,一看就不好惹,压根没胆子隐瞒很快就把什么都招了。
那穿着女装的男子说,他本是城里的地痞流氓,今日下午有个漂亮公子拿了一锭银子、一套裙子要他打扮成妇人模样,自己因为贪财就答应了他,并应对方要求遮掩住面容,在车马行雇了辆车去城外约莫三十里的地方找一户姓高的人家,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而那个车夫则说自己在车马行做工,因为地痞来雇车,老板吩咐自己为对方驾车,所以他俩一同赶路,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地痞口中的漂亮公子。
潘吉见再问不出别的,一时大为头疼,景公子机智过人,他知道王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派人搜捕自己,因此故布疑阵,想要找到对方,无异于是和他斗智斗勇。
潘吉觉得自己就是多长九个脑袋也不是景公子的敌手,更何况如今自己这边已然失了先机,连对方究竟往哪个方向跑了都一无所知,这叫他如何回去向王爷交差。
至于地痞口中景公子要他去三十里外找一户姓高的人家,想来也是景公子临时杜撰的。
当初王爷初识景公子时,曾怀疑对方是细作,派人调查过他,所以潘吉知道景公子实际上在北地无亲无故,除了镇北王府的人,根本不认识别的什么人。
如今他忽然跑了,就像鱼入大海,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想要找到人,比登天还难。
事已至此,潘吉只好让人先将车夫和地痞一道带回去向王爷禀报,自己则带人试着再找找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一人骑马远远地踏雪疾驰而来,等跑近了些,才看清来人正是金鼓。
金鼓勒紧缰绳,未等马儿停稳就急不可耐地一跃而下。
潘吉迎上去道:“你怎么来了?可是王爷有别的吩咐?”
金鼓点头,“没错,王爷已经推测出景公子的大致去向,他得知你出了西城门,知道你必然是上了景公子的当,所以叫我来追你免得你做无用功。我来之前,王爷已用鹞鹰传讯给佩州的各个关卡、驿站,让人严防死守,仔细排查,决不能放任何没有路引的可疑人通过。现下,王爷他已经亲自领着一队人朝南边渡口去了,你快些去支援罢。”
【作者有话说】
涣涣:被婶婶甩了的叔叔像只野狗XD
◇ 第136章 进退维谷
“南边渡口?”潘吉神色一凛,“莫非景公子要走水路离开北地?”
金鼓道:“很有可能,王爷说景公子是南人,南边儿有他亲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显出几分尴尬,只因高炎定的原话是说,景公子在南边有相好,并且始终念念不忘,藕断丝连,这次不告而别极有可能是去江对面去会那个老相好。
自家王爷说这话的时候,气得踢翻了跟前的桌案,杯碟、纸笔滚了一地,满室狼藉。
金鼓格外同情他,试想天下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被心爱之人戴上一顶颜色鲜艳的绿帽子?
是个人就忍不了,更何况是堂堂镇北王!恐怕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踹个把桌椅来泄愤算得上涵养良好了。
潘吉不知这诸多内情,与金鼓道了声别就扬鞭带着一干人奔赴渡口与高炎定会和去了。
他们一路不停歇地疾驰赶路,总算在寅时初刻赶到了南边的渡口附近。
浓厚的夜色里,高炎定骑着高头大马满脸煞气地横在通往渡口的道路上,身后江水拍岸,涛声阵阵,风凛冽地刮在面皮上,刀剐似的疼。
潘吉滚鞍下马跪在他面前,脑门嗑在雪地里向他请罪,“属下无能,差点误了您的大事。”
高炎定冷声道:“旁的容后再说,先找人。本王已命人将渡口附近牢牢把守住,这两日不允许任何一艘船离开。依照他的脚程,恐怕现下已经到了这附近,不过咱们人多招摇,他定不敢轻易露脸,但佩州就这么大,唯一能南渡的渡口只此一处,他别无选择。”
他边说边扫视周遭,眸光锐利如鹰,令人望而生畏,“如果没料错,此刻他定然躲在某处正观察着本王的一举一动。”
被他这么一说,潘吉也跟着打量周边环境,身后是渡口,停着几艘船,浪涛声里隐约有口角争执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渡口另三面视野开阔,几乎一眼就能把远近看个透彻。
左前方不远处是片树林子,右边环绕江岸而生的是大片大片半人多高的芦苇丛。
入冬寒风料峭,芦苇已然枯黄衰败,穗子上覆了层白雪,在银色月光下伴着江潮奔涌不断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高炎定只看了那片林子片刻,就把目光对准了占地广阔的芦苇丛,“你们去那边搜!”
“属下领命。”潘吉带着人就朝芦苇丛跑去。
因芦苇生得茂盛,遮挡视野,潘吉未免错漏了一处,就抽出腰间软剑在其中扫动拨弄,其他人有样学样,也用刀剑兵器不断劈砍以此扫清障碍。
亲卫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分成几支小队,分别从不同方位一同向中心地带一寸寸搜找过去,以他们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一带全部扫一遍。
明景宸此时就躲在芦苇丛中一边观察着这些亲卫的动向,一边在不暴露行藏的前提下缓慢挪动,朝岸边靠近。
本以为那个地痞能拖延高炎定一段时间,等对方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再来围追堵截他的时候,自己早已顺利登船南下。
可谁知竟如此晦气,这厮比预想中的还要来得快上许多,若不是自己耳聪目明提前发现了端倪后果断远离了渡口躲了起来,恐怕现下早就被对方抓住了。
明景宸恨得咬牙切齿,暗道高炎定这回精明得过分,让自己功亏一篑。
眼看三面被亲卫堵住去路,且包围圈不断缩小,若是任由事态发展,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明景宸望了眼身后的江水,决定搏上一搏。
只要谨慎一些,别弄出太大动静,借着芦苇的遮掩,下水遁走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渡口附近都是高炎定的人,那边停靠的船只上定也有人把守着,众目睽睽之下从水里悄悄潜上船不过是死路一条,看来只能辛苦些,沿着江岸游得远一点,等过了这关再想法子。
只是隆冬里在江水里游个来回终归是险之又险,要不是对自己水性很有把握,他也不会想要兵行险着。
希望这具破败的身子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死在水里他不怕,就怕真的被高炎定抓回去,从此真成了对方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明景宸一点点朝江岸边挪动,芦苇穗子与衣物摩擦,沙沙作响,好在江风吟啸,吹得芦苇丛摇曳不止,这点子细小动静倒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他选的这段堤岸与江面呈一个坡度,此时风高浪急,空气里水雾弥漫,江水不断拍打在坡面上,撞出无数白色的泡沫,很快打湿了鞋面。
江水刺骨寒冷,明景宸不禁哆嗦了一下,冰冷的水温像是打开了记忆中的一道闸门,让某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倾巢而出。
他面色惨白,咬牙忍着寒意拂开芦苇涉水前行。
水位逐渐没过了足踝,一双脚完全泡在江水里,外加此时灰黑色的天穹上又开始下起了细雪,明景宸冻得瑟瑟发抖,唇瓣透着淡淡的青紫,双腿已经冷得没有知觉,全靠意志才能按部就班地继续往水深处前行。
体温的骤降导致头脑昏涨,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晃荡了。
可即便如此,明景宸也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来留意那些亲卫的动向。
然而因为寒冷,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导致等发现有人没按原定的轨迹搜捕,反而越众而出朝自己这边加快了步伐的时候,自己与对方之间不过隔着两三丈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
为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矮下身蹲在水里,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那亲卫手中的长刀锋锐无比,刀锋所到之处皆草折叶落,他动作很快,几乎没给明景宸多少思考应对的时间,倏忽间就已逼近到了眼前。
明景宸心砰砰直跳,眼见那刀尖就要戳到自己脸上,他从水里抓了把沙石,只等到了万不得已之际来一招出其不意,再迅速遁入水中争取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 第137章 险象环生
明景宸此刻又不由地生出几分悲凉自厌之感,暗想如果自己身体健朗,仍处于全盛时期,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进退维谷。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危机当前容不得他有半分软弱去想旁的。
明景宸手臂暗自蓄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芦苇前不断逼近的人影,心中默数三声,然而就在他出手的前一刻,一道突兀的男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他手上的动作。
乍听之下,他浑身僵直,只因这道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来自高炎定本人。
对方竟然在他毫无所觉之际亲自来到芦苇丛,难道是他已经发了自己不成?
明景宸神经紧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许多,耳朵里一下又一下皆是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高炎定环视四周,忽然对亲卫们命令道:“刀剑入鞘!”
亲卫虽不知他作何打算但都依言照办。
高炎定又道:“继续找!”
起先亲卫们茫然不知所措,还是潘吉最早反应过来,他的软剑本就没有剑鞘,为此他把剑重新缠在腰上,又随手折了一杆芦苇,将穗子、枯叶尽数除去,将之代替软剑在芦苇从中继续横扫探查。
其他人见了反应过来,有的继续使用套了鞘的刀剑,有的干脆也学潘吉的样子折了芦苇来用。
明景宸心头一震,暗道,莫非高炎定是怕那些刀枪剑戟无意中伤到了自己,所以才……
思及至此,他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高炎定没有立刻离开,他忽然支走了那个亲卫让他往另一个方向搜找,自己则用未出鞘的短刀在芦苇丛中不断翻弄。
明景宸再次提心吊胆了起来,只因对方前进的方向正与自己躲藏的位置不谋而合。
眼看对方一步步逼近,即将避无可避,明景宸再次攥紧了手中的泥沙,如果是对付之前那个亲卫,他尚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换成了高炎定,这点子成算也变得愈发渺茫了。
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