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世久
试图告诫的话语已经涌到喉间,在张开嘴之前,病床上的人重新披上了被子,兴致勃勃地说:“竟然是这样,那我很厉害嘛。”
你差点就送命了。
灰翠想这么说,但说出的话是:“嗯,很厉害哦,林。”
他的温柔声音,让有些骄傲的年轻仪式师看过来,然后又是短短一瞬间的视线接触,和之后迅速地转移。
他看到了淡淡的绯色,从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上泛起。
年轻的仪式师不敢和他对视,本来已经坐起来了,却又往下躺,手扯着被子,似乎打算再缩进去一次。
大概是觉得缩进去后灰翠不会强行将他从被子里拉出来吧,所以不仅这么做,还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很厉害不错,也不能这样跑到面前来吊人胃口……”
“大概还要再开几次会议,确定下来再发到你账户,说不定已经是新年了。”灰翠装作没听见,继续道,“不过源血之母教会那边的奖励没那么多条例要管,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源血之母教会恨不得出钱找个剧团,编一个你怎么杀死银月少女化身的欢乐音乐剧,全大陆巡演。所以齐音主教要我问你——”
又一次被吊胃口的林,停下了拉被子的手。
他习惯性地眸光明亮地盯着灰翠,甚至忘记了羞涩。
灰翠道:“问你,蓝磷灰·玛斯玛的信仰是源血之母对吧?她说今年教会还有职业者培育的名额,你弟弟要不要去试一试?”
什么?林几乎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彻底忘了躲起来和装睡的事,在床上严肃坐好,问:“她真的这么说了吗?”
“嗯,在你昏迷的时候,齐音主教来了总所一趟,还来病房看过你,当时她是亲口这么对我说的,”灰翠点点头,道,“给职业者重塑基因要容易很多,职业者本身的魔力能保护住他的意识和灵魂,降低治疗中的痛苦,一些为保护病人不在治疗期间死亡的措施可以取消。即便只能当低级职业者,重塑基因和身体的手术费用也能降低一半。你要让你弟弟去试一试吗?”
林听着听着,眼睛慢慢瞪大。
听完后他认真道:“如果我再杀一个银月少女分身,剩下一半的手术费能不能也抹掉?”
哪怕是灰翠也哑口无言了,不过他跟着仔细考虑了一下,评价:“经过上一次,银月少女恐怕已经记住你了。我想,祂不会再给你第二次用克月净血仪式的机会。”
机会是自己创造的,林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点点头。
他高高兴兴地说:“我会去和蓝磷灰说的……啊,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
这个词组将病房外的种种事情带回灰翠脑中,他眼角的笑意淡去一些,看着也反应过来,同时意识到自己不能躲第三次的林,前倾的身体往后了一些,注视他躲闪的目光,道:“还有两件事。”
林没说话,灰翠接着道:“你近期负伤的太频繁了,尤其是这一次。虽然钴玉部长及时救下了你,但当时失血量那么大,不知道有没有对身体造成后续影响,所以我们讨论后决定,给你四礼拜的假期,让你好好休养。”
黑发仪式师的眉头微皱。
但他没有质疑,以在工作场合的干脆态度回答:“好,我知道了。”
“假期从明天开始,也就是今年第五十周的礼拜一,到明年第一周的礼拜日。”灰翠道,“赫果说你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把之前的论文写完,如果还有空闲,就针对克月净血仪式再开一题,然后做一些不影响身体恢复的锻炼……对了,这四个礼拜,你的基础工资和年终奖金,会在每个礼拜一照常打到你账户,嗯,没有其余补贴。”
林这次回答的声音更快乐一点,道:“我知道了。”
“第二件事……”灰翠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直接道,“是我的私事。”
私事,这个词让林的手在被子上抓了一下。他回避灰翠的注视,去看摆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
保温杯也用纸张包起来了,林看不到自己本该倒映在保温杯金属外壳上的影子,但又不敢去盯其他能逃去神国的镜面入口。
当着灰翠的面去看镜子,是嫌自己的可疑程度还不够高吗?
林试图想些有的没的来缓解紧张,但在灰翠的第二句话说出时,他还是紧张地捏紧了被子。
“事情发展到目前这个状况,全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想,得在你出院……甚至得在你离开病房前,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多弗尔鸟人的双手同样在小腹前握紧,多亏了这些年的锻炼,他才能流畅地问出这句话,道:“你当时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所以……我的心意,你已经知道了,对吗?”
林的脸上已经像是着了火一样。
淡红甚至从他的耳后蔓延到了脖颈。
这个反应足以证明一切,灰翠刚要继续说,就听到林闭着嘴,仅用鼻子,“嗯”了一声。
即便这场对话里,林从头到尾都摆出了逃避的态度,但在这一刻,他还是直面了灰翠。
灰翠从刚才起就愈发紧绷的心脏,突然放松了一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低声地开始讲述:
“我曾经想过,一切都能慢慢来,你距离要确定伴侣的年纪还早,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我可以先陪伴你。甚至,如果一直没找到那个机会,就一直做朋友也可以。毕竟和在一起相比,我更希望你能快乐,更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而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以为,我能一直保护好你,也是因为我以为,我们不会这么早就面对分离。”
灰翠一边说,一边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会笑话我吧,我甚至想过,当你老去,白发苍苍,即将离开人世,那个时候我要怎么面对你的离开呢?结果,这两天我才发现,比起你白发苍苍,无灾无病的离开,我更无法面对的,是年轻的你,现在的你,会如此突然地死去,去往一个我还要很久很久才能抵达的地方。
“林,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灰翠睁开了眼睛。
他粉红的眼眸里有水光在闪烁。
随着倾听,目光逐渐回到灰翠的身上的林一瞬转开头。
但他已经看到了那水光,也想起了两天前,落在唇上的滚烫泪水。
“不够,像原本那样,慢慢地陪伴你,根本不够。”灰翠嗓音略沙哑地说,“我想要更多能和你相处的时间,每一天都有这样的时间;还有更多想和你说的话,每一天都能和你说话;想要随身携带你的照片,或者随身携带你;至少,能留下更多的记忆——”
雪发的多弗尔鸟人捂住了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因为对面的林,头顶几乎能看到蒸汽冒出。
“随身携带你……不行,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想,太不尊重你了。”
灰翠同样捂着通红的脸说,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放下,腼腆又认真地问:“但其他的,你愿意吗?”
第134章
拒绝。
拒绝。
拒绝他。
……不要,看他。
林明明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但他视线飘忽地闪过病房每个角落时,输液管、床边栏杆、床头的呼叫铃、保温杯没被纸张完全包住泄露的一点反光边缘……这些遗漏在病房里的小小镜面,每一个都向着他映出等待的灰翠。
为了躲避和他们的对视,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但闭上眼睛后,唇上的滚烫就明显起来,闪烁水光的粉眸自黑暗中浮现,两天前的那一滴泪水似乎还残留在他唇边。
拒绝他。
林在心里说,张开嘴吐出的,却是很轻的声音。
很轻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这是在说什么啊!黑发仪式师的内心开始哀嚎。
明明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明明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但正是因为看不见,更深处犹如光束的注视,才更清晰。
边缘的冷意在这一刻已经完全褪去了,持续两日的灼热后,光束的温度本来下降了一些,恢复到了更熨帖的、比体温稍高一点的温暖。但从灰翠走进这间病房开始,光束的温度又开始攀升,并有规律的跳动。
它照耀在林身上,落在林胸口的光斑扩大又缩小,仿佛是被林的心跳振动,实际的振动来自光束的另一端。
比起意识到那从未消退的注视来自灰翠的什么感情,此刻光束的振动更让林震撼。他倒是看得出灰翠其实不太喜欢审判长这份工作,有时候也能感觉到他的疲惫,可他其实也受到了审判庭其他人的影响,难以想想灰翠会因为私人的事……会因为林的回应,如此忐忑。
林终于重新睁开眼,今天第一次没有躲闪意思地和灰翠对视。
灰翠已经听到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含糊回应,但他并没有露出遗憾的神色,即便羞涩未褪,却也坦然接受着林此刻的观察,也等待着林或许还有没说完的话。
他比林坦然的多。
无论林给出什么回应,他都会接受。
所以拒绝他。
不,不,没办法说出那样的话。
是我……是我自己的心,并不想拒绝——
“我可能,可能需要思考一段时间,”林磕巴了一下,才慢慢地说,“因为之前我完全没想过恋……咳,恋爱的事,更没想过和男性在一起……其实也没想过和女性在一起。
“自从来到这里,我认识了很多人,有一些成为了家人,有一些成为了朋友……对我来说,你在朋友中,也是最特殊的那个。但是……关系变化,我……对不起。”
林感到脸上的热意蔓延到了眼圈。
“对不起,我是个混蛋。”
“不要这么说啊。”灰翠轻轻道。
“总之,”林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没法给你回答……”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需要认真考虑的事,”灰翠靠近了一些说,“你要是一口答应,我反而会想劝你多犹豫一会儿呢……唔,也可能不会劝。”
他抬起了手,遍布枪茧的手指缓缓向林的脸伸去,确定林没有躲避的动作,速度才快了一些。
他的指尖落到林的眼角,拭去了那里的一点湿意。
“不过,”灰翠思索着道,“在你得出明确答案前,我可以追求你的吧?”
在心里唾弃自己是个惊天大渣男的林:“……啊?”
“你刚才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院,”灰翠嘴角浮现浅浅笑意,道,“我问过医生了,心脏的缺口已经愈合,缺口处新生长出的心肌做的很强健,法术检查下来,暂时没发现其他后遗症,今天下班前你就可以出院。”
他朝林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今天的一部分工作我可以带回家处理,应该也能按时下班……到时候,我能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家吗?”
林张开嘴。
那个笑容让他有些眩晕,明明想说的是“我可以自己回家”,脱口而出的却是:“好。”
这一下,灰翠的眼角都弯了起来。
“现在是下午一点,六点的时候,我们就能再见面……”仿佛在发光的多弗尔鸟人雀跃地道,“谢谢,林,我真的,好高兴。”
这其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林这么想着,却也一样嘴角上翘,控制不住地微笑起来。
***
那种整个病房都被照亮的感觉,在灰翠离开后好一会儿,才消失。
确定灰翠是真的离开了,林的脸才垮了下去,整个苗蔫了吧唧。
完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色令智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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