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柔软的猫肚子
“好像是叫……”
“邢长安。”
这三个字一出,徐灵鹿的笑容彻底落了下来,他垂首盯着桌上的菜肴不再说话,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难过和低落。
魏镜澄和镜一都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大人看看自己的暗卫,眼神犀利,你说什么了?
镜一惶恐,我不就说了雪灾的情况嘛,多余的一句也没说呀。
徐灵鹿不出声,他们两个便也都不敢做声,魏镜澄有心想安慰两句,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说起,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连句宽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盯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会呆,徐灵鹿终于动了,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看向镜一,“他走的还好吗?可有苦痛?”
镜一迟疑的看向魏镜澄。
“照实说。”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隐瞒呢。
“不太好……”镜一的声音依然有些犹豫,“那书生住的房子又小又破旧,四面漏风,非常阴冷,所以塌得很彻底。”
“屋里没有炭,也没有其它取暖的东西,甚至连个油灯都没有,只有几支白蜡烛,找到尸首时,就穿了一件灰色的破旧夹袄,都冻硬了,屋中所有能保暖的被褥都被他披在了身上,但那被褥也薄的很,雪水一冻就像是一叠纸。”
“他咽气前似乎还在写东西,手中握着一根毛笔,毛笔埋在雪中时间久了都冻脆了,稍稍一碰就化成了齑粉。”
“仵作验了他的尸首,说是胃中无甚东西,应当在死前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能吃饱饭了,又冷又饿,所以没力气推开塌下的房顶,最终因大雪封闭,再无可用的气息而死。”
徐灵鹿始终垂眸听着,对面的两个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完之后镜一就被魏镜澄挥退了。
想起书卷鬼拼字时张牙舞爪兴奋的样子,签不上约让自己将他打个魂飞魄散时沮丧的样子,还有他因为一条评论在房间中开心的转圈的样子,和累了之后缩小体型趴在辞典上充电的样子。
再想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独自一人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悄无声息的死在雪夜中的书生。
他就像那场雪一样,安安静静的来又安安静静的走,没人能听见他的呼救。
徐灵鹿拿起魏镜澄面前那杯酒,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阳光刺眼,酒液辣烫,他竟有些想要流泪了。
“少喝些。”魏镜澄按住他想要再次倒酒的手腕,“你认识那书生?”
听见他问话,徐灵鹿仰了一会头才终于把视线落了下来。
此刻小天师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水光,像是有一滴欲落未落的泪,晕散在了眼眶里。
他挂上一抹浅淡的笑容,看着魏镜澄,“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书生,所以有些惊讶。”
“不过我认识的那位长安,他此刻正准备上京赶考呢,这还是他第一次乘船渡江,有些不太适应,还好有同窗陪着他,两人一起冲着江岸的远山大声咏诵诗文,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若是他不来京城,那该有多好。”
魏镜澄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手中,徐灵鹿垂下头,杯中的茶面上溅起一圈涟漪,然后归于平静。
看的魏镜澄心口一酸,然后细细密密的开始疼,他伸手轻轻抚了下那个垂着的脑袋,叹息了一声,又帮徐灵鹿倒了一杯酒,“许你再喝一杯,喝完了,就别难过了。”
徐灵鹿端起酒杯,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喝,只是端在手中,来回的转着,“你说做天师又有什么用呢?该来京城的船,还是会来,该落下的雪,也一样会落,根本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声音很小,似乎根本不是说给魏镜澄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但魏镜澄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没去细究这件事,只是用手攥住了徐灵鹿那只没拿酒杯的手。
小天师的手猛然被握住,诧异的抬头看他。
“暖吗?”魏镜澄笑着问他。
他笑得单纯又温暖,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魏镜澄。
徐灵鹿看着他的笑颜,愣愣点头。
“若不是你那日这样将我从院中拉了出来,现在就没有这份暖了。”魏镜澄示意他抬头看天边,夕阳正缓缓落下,天际线处有一抹绚烂的彩霞,“它现在落下去,但明日还会升上来,也许今日有它照不到的地方,但只要日复一日不断的升起,总有一日可以光耀天下。”
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安慰,他想说给徐灵鹿听。
没想到少言寡语总是冷着一张脸的魏大人,竟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徐灵鹿轻轻将手抽出来,端起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酒杯落下时,沮丧和低落一扫而空,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容,“我可没有魏大人这么远大的抱负,能照一个算一个吧,他们已经是成熟的鬼魂了,应该学会自己找光。”
“对了,我能去看看邢长安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本来就是想请你去帮他做法事,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家里人,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葬,还停在官府的义庄,你若想看他,便用纸鹤提前告知我就好。”他准备了好些香囊,但徐灵鹿再也没给他传过纸鹤了,现在连第二个都没住满。
“诶,说到这里,为什么我派去给你送信的纸鹤都没回来?”之前徐灵鹿没在意这事,现在说起来倒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魏镜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魏大人算是知道了。
为什么要多嘴说到纸鹤两个字,难道要把香囊中的纸鹤还回去吗?
信寄出了自然是归收信人的,万万没有还给寄信人的道理,魏大人成功的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不还。
徐灵鹿等了半天也没见魏镜澄回话,正打算追问,在膝盖上搓了一会儿手掌的魏大人就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十分有用,见他要走,小天师顺利的忘记了纸鹤没有飞回的事情,将他送出了院门。
送走了魏镜澄之后,徐灵鹿撸着怀里的阿润,独自在卧房中呆坐了很久。
要不是阿润害怕自己的背毛秃掉,奋起反抗,冲着他使劲‘喵呜’,他依然回不过神来。
徐灵鹿看着阿润从自己腿上跳走,躲在床角肥胖且生气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阿润,你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呢?”
发愁,到底要不要跟一个鬼说,哥们,今天好像找到了你的尸体呀。
说吧,似乎有些残忍。
但不说,徐灵鹿想起那日想给书卷鬼烧纸钱,他那一问三不知,迷茫又脆弱的样子。
到底是该让他做个明白鬼呢,还是做个糊涂鬼呢?
阿润虽然有灵智,但显然听不懂如此深奥的问题,它只能给这个愁眉苦脸的人类,回复一句,“喵嗷!”
“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徐灵鹿从百宝囊里摸出一枚硬币,“菊花就告诉他,1就闭嘴装糊涂,就这么办。”
硬币被高高抛弃,落在床面上,徐灵鹿看着那朵开的雍容的菊花,继续叹气,“唉,你说我该怎么告诉他呀!”
要直面这么残忍的事情,万一直接给伤心的魂飞魄散了,以后找谁追文去?
第39章
虽然已经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书卷鬼,但徐灵鹿还是陷入了焦虑。
晚上他没有再进空间,第二天也是在房间磨磨蹭蹭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想进去。
小天师甚至拿来的纸和笔打算写个2000字的小作文,为等下要说的话打个草稿,这样见到书卷鬼照着念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了。
面对着一叠纸一个字的小作文都写不出来的徐灵鹿,最终还是决定进空间,也许见到书卷鬼本鬼,就能自然的说出口了。
书卷鬼依旧飘在电竞椅上码字,今天似乎写的很不顺利,鬼气们没有一拥而上噼里啪啦,而是用二指禅一个字一个字的戳着。
徐灵鹿凑过看着他的拼字界面,卷王也有垫底的一天。
“怎么?不顺利吗?”本来打算一进空间就开门见山直说的徐灵鹿很懂得审时度势,默默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先从关心开始。
“嗯,卡文了。”书卷鬼干脆停下了敲字的手,“这本书已经写了一大半,忽然不知道接下去的情节该怎么发展了。”
“诶?你之前没有想好整个故事吗?”徐灵鹿惊讶,看他写的那么顺,还以为整个故事早就成型了呢。
“没有。”书卷鬼沮丧的摇摇头,“我只记得有个人叫邢长安,记得他的故乡,他的亲人,他的同窗,记得他是如何长大成人的,这段记忆一直催促着我,将这个人写下来,不然可能世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邢长安了。”
“但后面的事,在我的脑中却很模糊了,我最近拼命的在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邢长安最终是个怎样的结局。”
“那你想要他是个怎样的结局呢?”听了书卷鬼的话,徐灵鹿本来要说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书卷鬼再次茫然的摇头,“但我总感觉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只是我想不起来,那结局是真实存在的,就是笼在一层雾中,看不清楚。”
“唉。”徐灵鹿深叹一声,“那你想看清楚它吗?”
“想!”书卷鬼听他这么问,回答的非常急切,“只有知道了他的结局这本书才能继续写下去,我不想放弃。”
“即使他的结局并不尽如人意?”徐灵鹿再次向他确定。
“这世间又有几件事是能尽如人意的呢?”书卷鬼僵硬的脸上居然挂上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若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意,我也不会困在执念里,做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鬼了。”
“昨日,有官府的人来寻我了。”徐灵鹿垂下头,一时竟不敢去看书卷鬼那纯黑的瞳孔。
“他们说云京的大雪压塌了很多房子,有个书生因为忙着赶书稿来不及逃离,被压在了大雪中,想请我去做法事,超度一下……”他声音有些低,叙述的也很缓慢。
“别说了!”书卷鬼猛地打断他,鬼气不受控制的向外溢散,他佝偻在电竞椅上,尽力的控制着自己暴动的鬼气。
徐灵鹿的手已经摸进了百宝囊,要是书卷鬼控制不住自己要失控伤人,他就得第一时间自救。
看着书卷鬼身上的鬼气不断痛苦的翻涌,徐灵鹿猜想,他也许又经历了一遍死亡,再次重复一遍死亡的过程太过残忍,小天师拿出符纸,心想不然干脆让他彻底忘记这段痛苦的回忆算了。
但他符纸还没出手,书卷鬼那些暴涨的鬼气,居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长安啊……”书卷鬼嘶哑的声音中,压抑着痛苦,“呵,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字,居然死的这么早。”
说完后,他就又开始用二指禅戳起了键盘, 写一个字,删两个字,明显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徐灵鹿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坐在沙发上默默的陪着他。
“他的家人知道了吗?”书卷鬼边戳键盘边小声的问。
徐灵鹿听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官府还没找到。”
“西河县青山镇明溪村……”书卷鬼顿了一下,“报丧的时候,语气委婉点,别看邢长乐那小子壮实的像头牛,其实小时候特别爱哭,他要是嚎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的。”
“破屋的西北角,埋着一个木盒子,要是可以的话,请天师帮忙挖出来带给邢长乐,长安没什么大出息,就将一些看过的好书抄录了下来,保存在了盒子里,想着以后万一长乐有了孩子,便拿去给他开蒙,里面还有些舍不得花的散碎银两一并交给邢长乐就好。”
“哦,对了,驿站也麻烦天师去查一下,邢长乐若是还不知道此事,一定会傻傻的每月寄银本过来。”
“还有,要是邢长乐问起死因,就说是突发了疾病,没什么痛苦,人是笑着走的,只是可惜没能再见上他一面。”
“尸骨也不用返乡了,劳烦天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地埋了吧。”
书卷鬼说了半天全是关于别人的事,徐灵鹿听得莫名心疼,忍不住问他,“那长安自己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他呀……”书卷鬼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他之前想金榜题名,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后来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适合朝堂,反倒是写书更适合他。”
“他写了一本风物志,想将江南的山水物产,美景美人统统写进书中,若不是固执的流连于此处,他还想回乡教书……”
他语气中虽有遗憾,却没说一句可惜,还透着一丝事过境迁的释然。
徐灵鹿觉得自己到此时才看清了这个内向文弱的书生,其实有着坚韧又强大的灵魂。
“书中的长安有结局了吗?”徐灵鹿一边询问,一边将书卷鬼所说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打算这几天就帮他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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