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李无棠点头,神情谦卑:“晋国无道,早失天命。天佑我云,陛下当取中原,一统万里河山。”
云皇满意地颔首,摸了摸御车里能发射破军炮的机关,感慨地轻讽:“晋虽无道,新帝却拥武,当真是费朕工夫。朕原以为以晋国军备,不出三月,便可直取濯河,谁知现在拖延了八月,才驱车驾临这小小的雍城。”
墨牙在一边立即请罪:“是卑职无能之过。倘若千机楼顺利,早在去年就该拿下晋帝的性命为您贺寿。”
“是他难杀,你请罪做甚?”云皇宽容地扶起他的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国高家出了这么个怪力之人,加之他们那霜刃阁作祟,千机楼已做得很好了。”
云皇随即又笑着摩挲吊坠:“再者,朕已经从晋国获得了很好的寿礼,既见故人,云胡不喜?”
李无棠低着头,知道他口中的贺礼是晋国昔年睿王的影奴,玄坤的尸骨。
故人么?一死多年的故人,早已都是黄土白骨,魂都没有了。
他冒着一切责罚从云都赶来前线,不是为了见无魂的遗骨,而是为了见活生生的故人之子。
若晋帝高骊在今日死,晋国军心将溃堤,不知他来不来得及保下唐实秋的儿子。
那孩子可是他当年的学生。
正想着,外面亲卫兵来报。
“陛下!晋帝高骊未死!”
第173章
云军耗费了半个时辰将雍城开出道来,以便御驾前行。
天边日出,御驾车门开,云皇的目光穿过车门,先看到昨夜被炸塌的西门废墟,城楼建材厚实,塌方下来后把空地堆满,在地面上塌成了小山般的废墟。现在废墟的中央被开出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小路,两边的残垣断壁堆成了高墙,墙下裸露着无数云军的残骸,日出正照血与骨。
血路的路口摆放着一块巨石,是被炸成几段的城门匾石之一,这断石有幸保留着完整的雍字,雍字上下方的空白处各刻了一行字,下方刻着:“万军千炮,多谢君赠。此路不通,云皇止步。”
上方是简单的四字:“高骊亲刻。”
云皇摩挲着手里的吊坠,亲卫队顶着窒息的压迫感上前来低声汇报:“埋伏在怀诚外的斥候方才上报,一个半时辰前晋军倾巢出动,斥候随其上,见晋军开路六尺,晋帝从雍城持枪出,未死。”
云皇没出声,一旁的墨牙代君发话:“将斥候带来。”
李无棠始终保持静默,看着两名灰头土脸的斥候被押到御驾前来跪下,抖着声线上报。
云皇拨转着吊坠把事实再听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六尺小路,指尖敲着吊坠下令:“开路,向怀城进击。”
李无棠嘴唇微动,想上谏劝阻留下在雍城整顿,处理昨晚造成的巨大伤亡,但云皇在整个云国中枢中说一不二,最忌有人在他刚下决策时置喙,于是无言。
方才还在地毯式搜索的云军全被召来推开西门的废墟,搬除了残垣断壁,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同袍尸身。从前晋帝夜袭总会将人的头颅砍下,这次的废墟中寡见断头,多见身首合一,不免让人怀疑这些人不是死于晋帝,而是死于自己人发射的破军炮。
死于敌方皇帝之手,尚可道一句是受戮于暴君,死于自己的君主令下,能讨什么说法?
云皇面上无甚情绪波动,但令墨牙下车去将那块巨石劈为粉碎。
巨石闷声一响如被五马分尸,士兵无人敢抬头,比起对敌的愤怒与贪婪,更多的是悲戚和麻木。
人多效率快,残墙和死尸都被搬运开来,刚才还一片城人遗体的西门又变成了平坦大道,云军来不及喘息,便迅速整队向三十里外的怀城进发,身后的废城则不管不顾。
潜藏在密道中的影奴们听声辨位,大军出雍城,他们出密道,身上穿着云军兵服,有的悄悄尾随在后翼,有的向东行朝云国国都而去。
云军距离怀城十里时,千机楼的苍鹰飞来传信,墨牙接过展开,眉头轻微地皱起:“陛下,死士报讯,怀城已经成了空城,晋军接应完晋帝之后,就直接整队向西撤退了。”
云皇敲击吊坠的指尖一顿,若有所思地静默,抬眼又看墨牙。
墨牙便谈起自己的看法:“陛下,据千机楼刺探,晋军的军需一直不足,怀城面前无天险,易攻难守,眼下他们匆忙撤退,极有可能正是兵库虚空,我们正可长驱直入,不止占怀城为据地,还应东下乘胜追击。”
云皇微微颔首,没有谈及决策,反倒提起了别的事情:“晋军后方还是军师唐维在调配?”
“是。”
“尽快除掉他,不必留情。”
李无棠心跳猛然一猝,别的言语再听不进耳朵,只知脖颈上那道陈年割喉疤忽然剧痛起来。
“如果晋帝难杀,便让死士们掉转方向,杀不了急先锋,就杀后行署,杀完了把他的头颅割下来给朕。”
李无棠脸上血色尽失,甫一抬眼,就看到云皇冷静的注视。
他知道云皇将未能杀死高骊的怒火迁移到晋军的二把手身上,也知道此时最应该做的是自陈此举的正确,解除他充满压迫的审视。
可李无棠还是嘶哑地出声求情:“陛下,能否再做斟酌?只要晋帝高骊未死,晋军后方死多少个唐维,便都无济于事……”
云皇指甲刮过了黑石吊坠,刺耳的声音刚起,一旁的墨牙便伸手替主子教训有二心的臣属。
李无棠被当面扇了一掌,声音不大,似乎如此就能削减侮辱性,但内劲深厚,顷刻便使这位云国宰相唇角溢出血珠。
云皇低头看掌心里的吊坠,检查是否被刮出划痕:“朕知道你为了什么,才弃太子于不顾,强行从国都赶到这前线来添堵。”
李无棠合手行礼,唇边血珠直滴到袖上,他忍住呛咳的冲动,沙哑地继续求情:“是,臣妇人之仁,一得知唐实秋之子尚在人间,臣便鬼迷心窍,有愧于陛下与殿下的器重。然人非草木,支撑臣苟延残喘的是一线念想,但求陛下看在唐维是睿王妃外甥的血缘上,网开一面,饶此子一命。”
云皇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往往意味着默许,李无棠等了半晌的寂静,心中的悬石即将要落下,又听云皇轻声的呓语:“他与睿王妃有血缘,与睿王却没有。”
李无棠抬头:“陛下!”
“即便消息不假,他是唐实秋的儿子,人伦也不足以让朕念在高子歇的面上留情。”云皇朝墨牙轻挥手,“留他首级,容他死有全尸,但杀死他时,砍断他一手,送来给宰相大人。”
李无棠面色灰败,云皇腾出手擦拭他的血迹,温声:“无棠,谁说念想须得是活的?你当学朕,一具玄坤尸骨,亦是莫大宽慰。”
*
此时晋军全副武装地撤到下一座城池,唐维紧急策马到为首的高骊身边去,在狂风里大喊:“陛下!你还好吗?”
高骊脑袋上包扎着匆忙绑上的纱布:“没死,有话到了地方再说!”
唐维有满腹的话要跟他筹谋,担忧地看了他几眼后给了最安心的一句汇报:“后方的支援到了。不止长洛出辎重,邺州也运送了粮草过来!”
高骊舔过唇齿,抬头望了一眼灿烂的阳光,毫不动摇地继续向前。
怀城之下是有两河作为天险的双水城,双水城之下,越来越多的城州为水所环伺,是距离东境的主干濯河越来越近之故。
长洛加邺州都运送补给,便是吴梁两大世家达成一致的讯号,后顾之忧已解,接下来他们于云军的差距只有破军炮的储备,待看东宫的阿勒巴儿了。
此行再败退四十五里,双水城一早得到了消息,城门在晌午时为晋军洞开,渡河的官船有序地列好,载着风尘仆仆的士兵洗过硝烟,迎进了比雍城富庶几倍的双水城里。
比起富庶,晋军最大的安定是看到了城门口列得齐齐整整的破军炮战车,一见这些青铜疙瘩,多少士兵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
双水城的城主与梁氏旁支沾亲带故,麻利地把东面三大街划为备战区,已经备好了伙食给晋军过午。
这位梁城主先是毕恭毕敬地向高骊行礼,紧接着便是小心翼翼地问高沅的所在。
高骊让人把高沅带上来,面如金纸的邺王殿下就被两个影奴带到城主面前,他明明没受伤,顶多是骑马久了致使腿软,脸色却比一旁伤痕累累的高骊差上数倍。
梁城主前天刚收到了来自本家大家主的书信,喝令他接纳晋军时好生看顾高沅,还放狠话道,若高沅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便要他以高沅的一损,杀高骊的十兵。
梁城主畏惧家主淫威,纵是家主在千里之外也战战兢兢,便以待皇帝还要慎重十倍的态度对待高沅。
所幸高沅脸色糟糕归糟糕,说话还中气十足:“本王没事,做你该做的去!”
梁城主这才大喘气地退下了。
这番双标看得其他将领窝火,皇帝肉眼可见的一身伤,一个城主却视而不见,转头对着毫发无损的邺王嘘寒问暖,安的什么心?
高骊自己倒是不在意,抬手令全军休整,转头叫了唐维等人就要去议事。
高沅忽然拦到他面前,低声逼问:“谢漆在哪儿?一路上的人我都看了,都没有他,他人呢?”
高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两眼,抬手比划两下,答非所问地说:“九弟,比起三年前,你长高了不少。”
高沅楞了楞,待反应过来气得七窍冒烟。
三年前他才十五,今年满打满算没过生辰还不足十八,他自然会长高!
高骊从他的脸色看出了他的意思,擦了把淌到下巴的血渍:“不过你再怎么长,也越不过朕的个头。”
说罢高骊意味深长地拍过他肩膀,留下一个带着脏污的血手印,脚步稳当地朝唐维等人走去。
这时海东青小黑掠过所有人的头顶,脏兮兮地停到了他的肩膀上休憩。
高骊脚步一顿,侧首看到小黑爪子上的一抹红,那是他出雍城时和谢漆约好的暗号,鹰爪抹红,代表谢漆和其他影奴顺利潜入了云军的队伍中。
影奴潜进去了,他们后方也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高骊想配合谢漆玩一把大的。
第174章
晋军进入双水城是已是六月初五的晌午,高骊顾不上把一身外伤先处理,先和诸将整理了一会局势,稳定下军心,又单独留下唐维议事。
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高骊捂住脑袋上的外伤,顺带按住了几缕从发冠下跳出来的卷毛,唐维见他这副惨状担忧得脸部扭曲,眉心直皱出两簇疙瘩:“陛下,还是先叫神医来给你治疗吧,好好休息,双水城军备丰厚,云军那头也需要休整,我们可以缓上一阵子了。”
高骊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要是躺下,合眼就能不省人事地睡过去。他按着伤口提神:“不用,只管说清楚。雍城之行凶险,多亏你来接应得及时,不然我真可能困在里头被云皇生擒了。这险冒得值当,我在密道里默数了他们轰炸的时间,足有半刻钟,云军那头的破军炮消耗得比以往的夜袭都要多。但我们还是在败退,麻烦得很。”
唐维点过头,抹了把脸摇头:“我就不明白了,云国怎么能囤那么多破军炮?无穷无尽一样,仗打到现在,他们甚至还在推陈出新,一股脑把新武器推上来。要不是晋国还有点家底……他们简直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推平东境。”
“他们把本国的宗世门阀推倒时,长洛还在大肆采女进宫满足帝王私欲。十几年差距不是空的,云皇铲除门阀后必定是全力支配国内资源,破军炮也好,佣兵也好,规模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
高骊按了按后颈:“长洛现在比以往稳定,吴攸和梁奇烽一联手,我们的后背和云国相差也不算太大,只是晋国之内制造破军炮的青琉矿太少,当年阿勒巴儿想和我交易,我回绝了,如今局势成熟,该和狄族结盟了。”
唐维怔忡:“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当真是映照了世事难料四字。”
他们过去都在北境边界上,驻守国疆十几年,彼时狄族兵强马壮擅长劫掠,没有一个北境军不恨狄族。在高骊那儿,戴长坤死于狄族武士之手的事更是让他对狄族的仇恨飙升到顶峰,不然也不会有当年在玉龙台徒手打死那狄族武士的事。
唐维也憎恶狄族,中原人对蛮狄的轻蔑和仇恨,不是狄族短短三年的臣服就能消解的。
“形势所逼。”高骊眼皮有些沉重了,“更何况,我杀倦了。能以和平共处,不比天天兵戎相见好?谢漆先我一步,以霜刃阁的名头和阿勒巴儿商定好了结盟,个中利益交涉我都知道了,现在细说与你听。”
高骊把霜刃阁的计划仔细说给唐维,起初唐维沉默着表达了微词,但在听到谢漆想借阿勒巴儿之手诈掉高瑱和韩家时,神情才有了莫大的变化。
“如果这一步能成功,继何家之后,姜、韩便都被料理了,来日我们回长洛,要对付的世家只剩下梁,改制之行硕果斐然。”高骊低声笑了笑,“助军和改制双项并行,我老婆是不是很能干?”
唐维沉默了好一会,有些被说动了:“但高瑱现在还没参与联狄叛国,他不叛,与狄族的结盟、后方的改制就裹足不进。”
高骊抬眼:“谢漆不是把高沅送到我们前线了吗?来都来了,梁奇烽想让自己的外甥踢掉高瑱当储君,不外乎是想着让高沅当皇帝。高瑱在后方也是存着这心,都是高家人,谁不想伸手拍拍龙椅?”
唐维看向高骊,紧接着就从他嘴里听得到了了不得的东西,楞在原地安静了半晌。
高骊说完自己想说的,眼前出现了淡淡的黑色重影,大抵是失血过多导致。他回想着谢漆以往的各色小动作,学着他用二指按住了颈间的脉搏:“唐维,诈术这种东西,我们也会,晋国都被云国逼占了上百里国土,再不想办法,迟早被他们鲸吞得渣都不剩。”
唐维喃喃:“容我想想。”
“假消息传出去后,晋军里暂时没有我,军心的稳固就在于你了。”高骊把脉搏越按越紧,“谢漆和两个阁老都潜到了云军的阵营里,剩下的霜刃阁影奴重心在你,他们依然有主事的首领,接下来就麻烦你……一身兼数职……”
高骊低声说完,撑着的一口气散了,手指离开颈间垂下,哐当一声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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