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黄翎羽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人当病号服侍惯了,听到张嘴就是要吃药的信号。他不怕吃药,还认为早死早超生,更何况老是让人喂着是多么羞惭的事情,所以他从来都是尽量缩短对方喂食的时间。简而言之,听到己方的人喊“张嘴”就立刻张嘴还顺便以闪电的速度吞吃面前的事物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于是慕容泊涯心中才来得及叫不好,身体都还没行动起来,黄翎羽就已经蜻蜓点水一般把炽焰指尖的东西卷进口中。把个慕容泊涯气的直瞪眼睛,不过木已成舟,再说也没用了,于是只好哑巴吃黄连。
黄翎羽既然听炽焰如此推崇,当然要仔细品味。
第一感觉就是——竟然不苦!慢慢地含着,里面的水分润了出来——居然是甜的,冰糖似的味道。
只是很清淡的甜味,像是还没有被蜜蜂浓缩过的花蜜,藏在子房里面等待采撷的透明的水液的味道。
莲芯…花蜜…紫云英…
——『不要被书上写的、别人的、你所看到的蒙蔽…要想知道真相,就要不停地追问、压榨,直到那个真相不得不回头,面对你的逼迫!』
黄翎羽猛然间被脑袋里闪出来的一个念头震惊了。他呆呆地坐着,直到慕容泊涯有些不安地呼唤他。
“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很甜。”黄翎羽嘴角露出笑容,为了安慰慕容泊涯而说道。
“那么这是什么?”慕容泊涯的指尖从黄翎羽的面颊上一撷而过,再递到黄翎羽面前时,他发现是一滴透明的液体。
慕容泊涯扳过黄翎羽的身子,神色整肃,虽然并不慌张,但至少是紧张的:“究竟是什么事让你想得这么出神,连自己是什么表情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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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慕容炽焰被程平带到别的地方去睡,心满意足地带着一大包被主人认可的战利品——美味的食物。
黄翎羽和慕容泊涯静静地躺在帐篷里,两人将褥子连成一铺,被子将两人都合盖在了一起。黄翎羽侧躺在被里,紧紧地搂着慕容泊涯,也被他同样紧密地拥抱。
“我在大学读的是考古…就是很像现在的金石学。老师见到我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怀疑——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世界上的事物多种多样,只有不断地怀疑、否定,才能从中剔除出真理……那些别人用滥的套路、被人吹捧成神话的理论,都是废话。因为当三成真理里参杂了七成谎言,那么你所学到的知识都变成了扰人耳目的歪理邪说。”
“那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
“我们那边的课本,还能把人类的历史进程按照一个固定的套路给‘套’进去。比如哪个类型的国家是人吃人的社会,哪个类型的国家是公平正义的社会啊,都会有一套子的理论出来…所以他让我们把书本全部忘掉。你是怎么认为的?”
慕容泊涯努力地思考他说的话,虽然很多名词都是不熟悉的,但隐约也曾听阎非璜提到过,再加上这些年阅历长了,也慢慢能理解其中三四。他最后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所以不敢妄言。但是我们这边的世界,从古至今,天下分裂为各国,形态各异,制度不同,要说非要弄一个套子把这么多种类型的国家给套进去,那也太生硬了。”
“我的老师也是这样的说法,他说社会的形态其实是人的思想的产物,人的思想是千变万化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什么套子固定下来。人类永远是善变的东西。”
“我能理解你说的话了,但是这为什么会让你难过呢?”
“难过?不,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阎非璜的争论罢了。那时候我们还刚认识,阎非璜还是个愣头青。他是‘套子’派的,我是‘无套子’主义的,呵呵。”
“.…..愣头青,难以想象”
“他喜欢看史书,却尚还是个门外汉,所以我们争执得很激烈。你知道,这种学术问题的争论吵完就是吵完,也不会伤和气,所以我们总是吵得很凶。”
慕容泊涯稍微蛮横地紧了紧捆在黄翎羽腰上的手臂:“怎么老打岔,还是年轻的年纪就想罹患老年唠叨症状了么,说重点。”
“是是,”黄翎羽笑道,“那时候我就搬出了一个经典事例,把他压得吭不出声来。”
“哦?”
“我对他说,你怎么老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专听死人的话,死人说的话早就过时了,而且跟着别人屁股走的坏习惯不好。他就吹胡子瞪眼睛地反驳,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就搬出不久前的事情来。我们同属一个野外实习队,恰好被安排在一起搜集木柴做饭。我摘了很多吊钟花,带回去分给营地的人吃。阎非璜就傻愣愣地问我,为什么花蕊底下会有雨滴,而且还是甜的。”
“雨滴……那不是花蜜么?”
“那当然是花蜜,”黄翎羽忍不住地哼哼冷笑,“那呆头愣子硬是跟我争辩,说花蜜不会是无色的,应该是金黄色,而且还很黏稠,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蜂蜜没有什么怪味道。”
“后来我才弄明白,他从小就是在城市里长大,家世较好,吃的都是精加工的蜂蜜。他说那种‘有怪味的’蜂蜜,是蜜蜂采的紫云英酿的蜜。等到给他解释清楚,再拿了枇杷密来给他尝试,一下子打破他两个由紫云英蜂蜜衍生出来的怪论调——首先,蜂蜜虽然是由花蜜酿出来的,但两者一点都不像;其次,同样是蜂蜜,紫云英的、枇杷的、荔枝的,各种味道都不一样。”
“后来呢?”
“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我怎么争执了,听见我搬出这个来就不甘心地调头就走。”
“原来阎非璜也曾有拿你没办法的时候啊!”
“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经忘掉——想要知道真相那就要像我们老师所说的,那就不停的追问、榨取,直到那个真相转过身回过头,不得已地面对你的追逼。”
慕容泊涯听到此处,再不知道黄翎羽打的是什么算盘,那他就不是慕容泊涯了。所以他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那个你准备去追逼的‘真相’,该不会就是阎非璜本人吧。”
“难道除了他,我在外面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吗?”黄翎羽笑嘻嘻地。
慕容泊涯撑起身,在外面透进来的暗淡的光辉里俯视黄翎羽。
“泊涯,你要知道,我们都有一些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我以前很在意他的想法,也很尊重他,所以屡屡拜帖希望面谈,他不答应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这样下去不行,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极力隐瞒的,所以自己不来接触我,偏偏派了人跟在这边。”说到此处,黄翎羽对慕容泊涯的担忧若有所悟,补充道,“我和他不会旧情复燃。你看,我们那边的国家是一夫一妻制。而且我和他连真正的关系都还没有过…要复燃也复不起来。”
慕容泊涯脸上一片阴暗,沉声道:“你要复燃什么的关我屎事,你作为南王军的重要成员,跑到黑羽旗里去撒野,也不想想究竟能不能安全回来!”他支额痛苦道,“天哪,怎么和你这个不安分的人搅在一起,我看我真的是要再老十岁!”
黄翎羽赶紧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小心安抚:“放心,我自然有万全之策!”顿了顿,又忍不住鄙夷地道,“这一次你老十岁,下一次再老十岁,我看你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称作‘慕容大叔’了。”
慕容泊涯不放弃地试探:“你真的不能好好呆着?”
“不能。倒是你,真不能放我去?”
“不能。”
“泊涯,我求你了成不?我有哪次是求过你的,就看在我第一次求人的份上——嗯?给个面子,怎样!”他连连摇晃慕容泊涯的手臂,像一个要不到糖正在做最后挣扎的小孩一样。
“翎羽,我也求你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求你,你也看在我的第一次份上…”慕容泊涯含羞带涩地腆着脸。
黄翎羽认了,这么下去自己肯定先被恶心死,翻身躺回床上冷哼道:“不让就不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哪——咱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冷战就此开始吧,我没意见。”
泊涯委屈极了,坐了好久见黄翎羽果然都没再理会自己,只得妥协,屈尊下问:“你就不能问一下我,怎样才能让你去吗?”
“耶?”黄翎羽听出还有商量,转回身,疑惑之极,“那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