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抹茶豆丝
她一直觉得,元卓身上有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乐观,有种“一切尽在哥的掌握之中”的游刃有余。仿佛对他来说,不论大事小事全都不是事,身周永远洋溢着轻松的氛围,把她柔柔地包裹进去。
在元卓这个纯正乐天派的世界观里,不论事情的走向不论多么糟糕,困难都是暂时的,难题可以解决的,结局永远都会是好的。他这么坚定地认为着,并以此感染身周的一切生物。
…………
天使们的传音鸢网络通讯速度十分了得,元卓他们抵达第二天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医院里已经陆续聚集了十数名天使,挤在狭小的急救室里,都是拉斐尔的心腹,能够在一小时内召集出这些嘴巴严、胆子大的治愈系天使们顶风作案实属不易。
虽然如果需要治疗以兵团为计数的伤员,如此小规模的医疗团队还远不够,但毕竟阿刻隆守卫军在现实意义上讲是一个不被允许踏入天国国土的遗弃军队,这场营救甚至不能被来第二天治疗伤病的普通天使居民发现。
好在天使们为了吹角节的彻夜狂欢,都对使身安全十分重视,这支秘密的医疗团队守了一整个白天,全天医院的访客寥寥无几,急救室更是空空如也,让这场秘密营救行动得以顺利进行。
元卓就这样陪着他们,严阵以待,心像被一根细发丝般吊在喉咙口,吊到了第二个深夜——也就是吹角节的前夕,雷米尔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躯冲进了急救室。
之所以用“身躯”来形容阿撒兹勒,是因为这位出色的将士被兽人砍掉了双臂,六根翅膀只剩下一根,玫瑰色的发丝凝满了血块与灰尘,如同干涸的血管,凌乱地披落在脸颊,盖住了那原本帅得张扬的面孔。他的头垂落在雷米尔的肩窝,长达三米的雪白羽翼无力地悬坠在地,面色灰败,像一只濒死的鹤。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女孩细微的倒抽凉气的声音,但很快又被她自己捂回了嗓子里。
元卓感觉身边一空,下一秒拉斐尔已经瞬移到雷米尔身边,沉着地帮他抬住阿撒兹勒的上半身,抬向急救床,手心发出温润的光,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天使维持生机。
医疗队这才从面前的惨状中醒来,压下心中的震惊,有条不紊地开始抢救。
“怎么样。”雷米尔垂头看着生死未卜的好友,压低声音询问。
拉斐尔没回答他,双眸半睁半阖,与平时奢侈浮华、冷漠刻薄的形象相反,这位天国的首席治愈系天使长真正开始认真施救时,眼角眉梢中有一种强大平静悲悯的气度,嘴角微微上扬,发丝无风自动,皮肤泛起温润的治愈之光,如云雾如溪流般,环绕着,流动着,生机勃勃。
全身的光汇聚到掌心,腾起,旋成一个光球,吸收着萦绕在天国空气中的灵气与神力,越滚越大,裹挟着磅礴的能量。连四周的天使们都被影响,纷纷摇晃着扶住身边的桌椅墙壁。
随后这个光球被拉斐尔捧住,用力压进阿撒兹勒的胸口,发出沉闷的爆破声,然后房间再次回归凝寂。
天使们屏息着,急救室里仿佛是被按了暂停键,一秒,两秒,三秒。
病床上面色灰白的天使蓦然睁大双眼,挣扎着挺起胸背,身体弯出痛苦的弧度,发出剧烈的呛咳与呻吟!
响亮的抽泣声传来,夏娃看着自己桀骜伟岸的师父竟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忍不住掩面流泪,一旁的元卓默默将女孩拥进怀里。反倒是医疗团见此情景,纷纷松了口气,一拥而上,开始进行下一步治疗。
美丽的主治大夫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脚步虚浮地退出来,倒在旁边的长椅中,原本如羊脂玉般的皮肤因神力亏空而散发出熬了五天大夜一般的暗沉。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来的及时,死不了。伤慢慢养吧,我歇一会...他这位阶的天使重伤治起来可是太累了。”
“辛苦。”雷米尔这才将方才一直未摘的战甲上的头盔脱下,扣在胸前,郑重行礼致谢。
“都是小事。”拉斐尔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们共同的朋友,在十几名经验丰富的治愈系共同努力下,原本已经已经开始腐烂溃败的创口逐渐愈合,甚至隐约能看到被修复的新肉正在缓慢地生长。
“按照这个速度,修复四肢大概要一周以上,修复翅膀则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除了圣战时期,很少有天使会受这么重的伤......发生了什么事?队里其他天使呢?”
“他们已经平安抵达了阿刻隆。军队的行进路线被泄露了,在经过窈冥沼泽时遭遇了兽人突袭。阿撒兹勒将领军权交给了摩尔迦,独自迎敌,被重伤后逃进了精灵林谷。我循着他留下来的线索,解决追兵后,在崖底发现了他。”回忆起当时的惨状,雷米尔的瞳色因愤怒而变成寒潭一般的幽绿。
“都是经过训练的战斗天使,为什么不能共同迎敌?”拉斐尔蹙眉,十分不解。
“随军而行的普通天使实在太多,都是自愿放弃天国平稳的生活,自愿跟随军队驻扎的平民,不能让他们涉险。他虽然不说,但一直对自己的一时冲动导致不得不随他背井离乡的战友们心存内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不意外。”
拉斐尔默然片刻,只得安慰道:“咱们营救及时,最多给他半年,就能活蹦乱跳的被踹回阿刻隆河了。”
“不。”雷米尔冷声道,“出发时间和行进路线都是高保密级别的军讯,既然能被兽人族所知,在阿刻隆河畔的驻扎位置也一定不会再安全。能接触到这个级别并将消息泄露出去的兽人是谁已经很明确了。我会先去找拉哈伯把这件事问清楚。”
拉斐尔摇摇头:“拉哈伯的私生活虽然混乱,但他是个极度自我、自傲的理想主义者,不可能会做出背叛天国的事。更何况,他和阿撒兹勒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想什么呢,如果是他,不会用这么低陋明显的手段——任何天使族都不会。”雷米尔的声音中有股淡淡的嘲讽,“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想撇清关系。”
.........
拉哈伯赶到第二天的时候,阿撒兹勒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显然,老友的惨状震撼到了拉哈伯,他安静地在床头伫立了许久,久到阿撒兹勒都懒得再装昏迷了,虚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傻....”
声音太低,根本听不清,拉哈伯不得不弯腰侧耳:“什么?”
“....傻站这么久被哥们的英姿迷住了?”快速说完这几个字,阿撒兹勒累得直倒气。
“你蓄这么久力才能说两句话,能不能说点正经的啊师父!”夏娃闻言怒道。
“不......扣扣扣...呕....不会说......”阿撒兹勒的叹息像拉了八十年的破风箱,半死不活,但倔强。
拉哈伯想嗤笑一声,却哽在了喉咙里:“看你那惨样儿。”
“....比你强点,嵗鬼......”阿撒兹勒嘲笑道,“给她钱,被她骗...傻了吧你。”
“你在雇佣员工之前,查过露莎的来历吗?”雷米尔出声打断这没了半条命却还在斗嘴的兄弟俩。
无视了阿撒兹勒的抗议,阴沉地坐到病床边,拉哈伯手肘支着膝盖,捂住额头用力搓了一会儿:“查过,她是被扔在窈冥的孤女,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路子。”
“废物。”雷米尔淡淡地评价他。
第050章 吹角节 1
来自前大天使长的两个字评价比任何辱骂都具有伤害性,但说得也没错,这一切的导火索确实是他自己,拉哈伯沉着脸,默不作声。
元卓忍不住想做一次鲁豫:“我采访下,既然知道天使都看不起地面上的种族,却还在执着于做这种生意的您,是出于什么想法和坚持呢?”
到现在他都没有忘记在阿斯莫杜家看到的震撼一幕。
“因为虚伪。”拉哈伯与元卓对视,在平时如同焊上去的玩味与戏谑褪下后,这张妖冶的脸上只剩下深深的厌倦与漠然。
“天使高贵,自诩正统,天父高贵,万物之首。地面上的族群全是污秽,不配染指至高的灵气——表面上唾弃耻笑,实际上呢?”拉哈伯的嘴角扬起鄙夷的弧度,“你看到了,全都喜欢得很。连天父指认的凌驾于天使之上完美生物,不也是沉迷于所谓的‘秽恶’之中吗?”
“有谁还在守护着天国所谓的纯净,或者说在那些条例维持下的‘圣洁’真的存在过吗?还是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呢?”
“慎言。”雷米尔冷声呵斥。
“只要你说得出口,只要他想听......”拉斐尔低喃。
闻言,拉哈伯怔怔地笑了起来:“只要他想听.....你们看这不是很明白了吗?我能把醉梦开这么久,就是因为连天父都不在意这种东西啊。”
“他早就疯了。”阿撒兹勒闭着眼,淡定评价。
拉哈伯深深看着雷米尔:“他从来不在意,他只要天国的掌控权,所以我们恪守万年的苦规都是虚妄,你与路西菲尔的理想、你们想要做的永乐之国——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你们早就意识到了,也早就放弃了。天国早就的灵魂与核早已消失,留下的尽是他的走狗,是一潭烂泥。”
这是在“堕天意识”还未能觉醒的时期,以“圣洁”与“守护”为由被创造的天使们,在意识到自己的梦想与坚持必定会在最高者干预下,与现实背道而驰后,却不得不被缚在这名为天国的牢笼里困惑着、挣扎着,最终不得不妥协时爆发的无用怒斥。
不知道到底去向谁发泄满腔的怒火,拉哈伯喘息片刻,强行压住了方才激动的情绪。
“我确实是厌烦这样的生活才......但没想到竟然会牵连如此重要的行动,我郑重抱歉。”拉哈伯想像之前一样拍拍阿撒兹勒的胳膊,发现胳膊还没能修复完成,于是修改路线想拍他的头,又发现头发太脏,最后手在空中游疑了一会儿,拍了拍空气,收了回来。
好一套丝滑的小连招。
“我还真的以为你要煽一顿情。”阿撒兹勒嘴角抽搐。
“我是很难过来着,”拉哈伯诚恳道,“但是兄弟,主要是你现在让我无从下手。”
雷米尔适时替阿撒兹勒提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想忏悔,就在这段时间替他下去保护阿刻隆守卫军。他至少要在这里躺一个月,军队驻扎位置已经泄露,这期间兽人族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
“可以。”拉哈伯答应得很干脆。“我现在回去醉梦,谎称身体不舒服。然后你用幻觉来帮阿撒兹勒伪装成我。今天是吹角节,这么忙乱,不会有天使在意的。”
雷米尔点头默许。
“至于那个猫女......”拉哈伯迟疑道。
雷米尔:“我会找机会处理。”
“说起来,追我的那些兽人,你是怎么‘处理’的?”阿撒兹勒问道。
雷米尔挑眉:“劈了。要不然?”
“那林谷里是精灵的领地,树木也是生命之树的变种,光明精灵们爱惜得很...我知道兽人不敢放肆追赶破坏,才特地朝着那边逃的。你的落雷居然已经修炼得这么精准了吗?”
“我仅仅是连着树一起劈。”雷米尔彬彬有礼道。
阿撒兹勒喷了,边咳边笑,好久才缓了过来:“真......不愧是你。到时候国君与精灵族的外交可有得愁了。但是那猫女现在坐的是后位...国君这么喜欢她,你随意将她打杀了,小心也会像我一样,被视为违反君令。”
“君令是什么?力量才是规则本身。”雷米尔淡淡道。
冰冷的翠色眼瞳注视着拉哈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从来就不在乎所谓的种族高低贵贱,后位也不过是一把椅子,坐在上面的是什么种族我都无所谓。”
“我既不会因她的同族而对她移仇,也不会因她的行为而对她低看一等。”
“但是伤害了我的国度与亲友,她只能死。”
雷米尔说话的腔调一直十分低缓,看似平静无波,但蕴含在其中的森寒杀意使整个房间的人类与天使都后脊冰凉,噤若寒蝉。
“...卓...”
元卓敏感地抬头,追寻呼唤的来源。
“等下等下打断一下,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正在施放的威压瞬间被打破,雷米尔无奈地对元卓用眼神抛出疑问。
元卓举起一根手指:“让我再听听。”
“不用找,我不在你的身边。”那声音像是一团细雾,缥缈地揉进他的意识。
“你是谁?”
“我是弥赛亚。第九天的情况有些混乱...你们过去看看比较好。”
还没等元卓开口追问,弥赛亚又叮嘱道:“...我是不被允许向天使私自传递消息的,但你我都清楚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在说话。”
元卓回过神,对着一屋子十只正在盯着他的眼睛尴尬道:“呵呵,幻听...”
“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再不去第九天就要出大事了......有谁信。”元卓虚弱道。
“第九天不是正在狂欢跳舞么?据说今天要改变路西菲尔那场定情歌剧,连本尊都很给面子地参加了,能出什么事?”拉哈伯诧异道。
雷米尔倏然起身,手在阿撒兹勒胸口处平平一抹,阿撒兹勒便自胸口开始,随着微光扩散,一比一复制成了拉哈伯(胳膊不动版)。
“拉哈伯即刻动身去阿刻隆,剩下的原地待命,我随元卓去第九天。”他拎起放在一旁的盔甲,左手抬手轻轻搂过元卓的肩膀,修长手掌有力地握住元卓的左肩,随着他的靠近,能闻到未干的血腥气,“走。”
..........
第九天。神主殿。
大殿内用于祝祷的长椅和条状毛毯统统被撤下,换成了一大块华美的手编地毯铺在大厅中间,作为演员们的舞台。
不知道在哪里借来的熏香炉,足足有八只,里面放了苏合香与枫子香,噼啪地燃着。时值季夏,宴会拥攘,为降温又捧来数十个巨大的水晶瓶,将里面放满冰块,为惧热的国主提供凉爽。
各大天使长与六翼天使、第六天及之上的富商们身穿盛装,走下由各色灵兽拉着的精美绝伦的车辇,穿过宏伟华美的高高殿门,满怀着兴奋与激动,踏入这朝圣之地。
天使们采空了半个鸢尾花园,将蔚蓝色与深紫色的花朵摘下,以细细的、网眼差不多有花瓣大小的金丝网兜兜住,四名天使各执一角,系在了高高的礼堂顶板上,又派了一名天使就这样飞在空中,以玉棍做柄,另一端绑上火烈鸟的羽毛,在花瓣池里搅动。
蓝色的花瓣就这样,缓缓地自网兜落下,落在放了美酒佳肴的桌案上,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落在宾客的特地打理过的、柔顺发亮的发丝与羽翼上。
米迦勒作为掌握军权的天国副君,就坐在仅次于王座的右侧,感觉这浓郁的香气正在对自己的鼻腔重拳出击……与此同时,宾客的喧闹与大笑也让他头疼不已。
米迦勒:相似。
这两天,他不停地因神主殿狂欢的举办而奔波劳累,严重缺乏睡眠,今早更是天还没亮就随着年轻国君一起进行了吹角节的大型祝祷,并以他本就走调走进第一天的乐感,领唱圣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