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破寒川
“我们只负责找到答案而已。真相,有时候就是正义。”
他的嗓音甚至音量丝毫未与平素有任何不同,实际上心中却不胜烦躁。
自己说了这么多,唐烛却不给任何反应。
是的,各种意义上的“反应”。
他甚至不能从这男人的肢体语言上发现些端倪。
直到对方终于开口:“你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付涼,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付涼也终于开始意识到,自从那晚答应唐烛参与这件事时,自己就说了太多话,费了太多神,花掉太多时间与他相处,以至于——
以至于这个人都快要能够猜出自己的心思了。
是,他是有些想说没说的话。
而此刻,大厅内挂钟摇摇摆摆,指针对准某个数字,而后乐此不疲地开始发出有所预谋的十声敲击。
接着,窗外雨帘被急促的车轮马蹄声掀开,混乱又嘈杂的噪音停留于大门外。
几秒后,有谁踉跄地推开大门,裹挟着穆然放大的雨声,低声呐喊道:“小殿下、小殿下,第三个案子!第三个案子!”
付涼徒然萌生出阻止男人转过头的想法,却只得任由年轻警员汇报出令其后退半步的事实。
“新娘…死者是位新娘!!”
过分潮湿的空气涌入室内,空气冰封般冷下来。
“您、您,亨特警长问…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没有回应警员后头的话,而是终于给出男人问题的答案。
“所以唐烛,放下任何自以为的失误与错误,否则以后能困扰你的事太多了。”
是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男人并未发出任何他预期中的怒吼与质问。宽阔却昏暗非常的大厅内,只余下雨声充耳。
许久之后,还是男人的嗓音打破了宁静:“你是对的……”
唐烛的身躯终于开始瑟瑟发抖,像是午后淋雨却寒意迟来,冷得他浑身战栗。
付涼看见下方的人抬起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仔细看了又看,最后审判道:“现在,我…也成了凶手……”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千人千面,各式各样的情愫藏匿于皮囊下。少时实在无聊,也享受过片刻居高临下窥探他人内心的快/感。
但当这人今夜第一回抬起头时,他却后悔去看那张脸。
恐惧、惊慌、悔恨……
又实在抵不过,那双蓄满泪水的眼。
付涼捏紧玉质烛柄,瞬间又松了力道,只对那冒失闯进门的警员说:“回去告诉亨特,让他联系维纳,务必将现场保留至白天。”
警员面色惊讶:“您今晚、今晚真不去一趟吗?”
“我说得很清楚了。”他道。
“好的,我、我这就回去。”警员转身要走,又被唐烛拦了下来。
“新娘…她…怎么死的,西里安。”男人问。
年轻警员吞吞吐吐说:“被捅了四刀,凶手还将她…肚子里塞满了婚纱……”
接着又道:“唐先生,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赶紧去休息吧。”
说罢,便走出了大厅。
远处有闷雷滚过,恍惚间,星洲与伦敦的记忆因为雨声交叠了片刻。
付涼在原地站了会儿,听见大厅内传出隐忍且颤抖的呜咽。
实际上,面对一个哭泣且较自己年长的男人,就算是他也束手无策。
“唐烛。”
他的嗓音甚至算不上寻常意义上的和缓。
“哭过以后,就去睡觉吧。”
付涼默默往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最后,在推开房门的前一刻,脚步停滞了片刻。
接着,他返回原地。
将烛台留在了栏杆处。
次日清晨,唐烛被管家小姐的敲门声叫醒。
他喝了太多酒。虽然只是一瓶,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前半辈子饮酒量的总和。
“少爷,您不如去劝劝小殿下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今早外头堵了很多人,大家都说——”
短短几句话,完全使他清醒了过来。
“说什么?!”
“大家都说,新娘是因为殿下才死的!”
管家小姐着急道:“他们说小殿下为了度假,不顾市民们的死活。还有人谣传,丢手绢者是为了殿下才跑到星洲作案的!
说什么可能因为殿下小时候在伦敦提供过凶手的罪证。总之……总之,现在很多人堵在空屋和红山街外,甚至是德文希尔府,要求要见小殿下一面!”
才听到一半,唐烛的手便已经拍上了门框:“什么?”
新娘提前死亡,所以就连这段剧情也紧跟着提前了吗?
该来的…果真都来了。
“那付涼呢?这件事告诉他了吗?他怎么说?”现在务必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大家,其实他一直都在——
管家小姐悲愤到快哭出来,兴许是已经亲耳听见过外头的议论:“小殿下只说没关系。我、我劝了他也不再说任何话,还说……说等待会就要找个机会出门。”
现在这种情况?
出门?
唐烛被气得一口气没提起来,撒开门框,大步向外走去。
小说中,这位付大侦探便是无所谓地顶着水泄不通的围追堵截与谩骂出门,不做解释更不露脸。
最后在追查新娘死亡案的途中,被某个反派拦了下来,甚至大张旗鼓登报,宣扬付涼迫于压力回到主城竟仍旧贪图享乐之类的信息……
因此在与犯人对峙万般紧迫的时刻,还被人抓住机会捅了一刀。
现今,他已是见过那位模仿犯刀刀见血的“功底”了,又怎么能看着那几乎贯穿身躯的伤口出现在付涼身上。
“这根本不可行!”这是他初次这么毫无礼貌地推开走廊对面那扇门。
青年果然已经起床,正以一种极为懒散地姿势坐在地毯上,从小山高的白色布料中挑选着什么。
见到他的那刻,仍旧忙于手下,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付涼!”唐烛只觉得火气要烧上屋顶,也不顾想来努力维持的“友善假象”,张口便道:“现在压根不是出去的时机。你就不怕外头那些被迷惑的市民见到你后控制不了情绪吗?再等等,维纳大人会找到办法的,或许今晚我们就能去现场了。”
两人距离不远,可对方给出的反应仍旧只是举起一段白色蕾丝,透过光认真凝视。
他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付涼便真真要挨那一刀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径直来到他面前,抬手夺过那块布料,提高声音说:“前面的事你不是不清楚,那些花瓣!船员手中的刀!邮差身上的火药!还有外头那些市民,分明就是有人盯上了你——”
说罢他才感受到手中蕾丝的另一端,仍旧还在青年手中缠绕。
付涼垂了垂眼皮,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能因为这种小事而一改常态。
“迷惑?”他挑了挑眉,平静如水说:“我看未必吧唐先生。无论是红山街、空屋还是德文希尔府,外头总有人是自愿去的。”
唐烛也没放开蕾丝的意思,甚至将青年本就懒得用力的手拉了过来:“付涼,你非要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吗?现在明明有机会解开误会,免除后面混乱的局面,你能不能不要——”
“你清醒点。”对方任由自己的手保持着这个姿势:“我是个侦探,凶手在暗处,我只是在消除与敌方的对峙差距。”
“可他们没当你是侦探!”他那点因为抱大腿活命而保存的表面功夫完全破功,气急败坏道:“他们当你是天生就要为他们处理难题保护星洲的!他们已经觉得理所应当了!可你不是的不是吗!”
付涼瞳孔微颤,片刻后眼尾竟蕴上点笑意,“你说的话,前后并不合逻辑。我不懂你,唐烛。”
前面劝他去露面免灾,后面却是在骂人性丑陋。
唐烛的眉头紧锁,握紧薄薄蕾丝的手骨节泛白。
再开口时,他的眼睛已有些红,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自己最重要。人心不堪入目,不需要为了破案毁掉自己。”
“我没有毁掉自己。”
青年开始解手腕上的布条,懒懒道:“我想解开谜团,他们想找个发泄无能情绪的虚影,大家各自为乐。至于你说的荣辱,早在童年、在伦敦,我就听多见惯这些话。”
他说:“我不在乎。”
“我在乎!”
唐烛几乎快忘记多久没这么大声说话。
自从到了这个倒霉的该死的世界,认识这个名声大噪的侦探,他几乎只想着如何活命。
于是,就在方才那瞬间,他笃定,付涼也是在“这本书”里呆得太久。久到快忘却,除去解决旁人死生大事,还需要为自己做些什么。
念此,唐烛不知哪来的勇气,顺着最后那圈蕾丝布料,死死捉住了付涼的手腕。
两人本就身处乱麻之内,这个用力,付涼便被他推入一堆白色蕾丝中。
他比谁都知道,这人看似没有刻意训练打斗,可他那惊为天人的大脑却实在能于瞬息间找到敌人的可乘之机。
于是唐烛不敢怠慢,顺手抽出一件柔软的头纱,三五下将那两只手腕并拢捆了上去!
“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怎料,对方仅在被束缚以后,躺在凌乱蕾丝内调整了下呼吸,一句话便让他败下阵来。
“我不需要。”他看过来:“我不需要谁在乎。”
时间如同被言语拉长,唐烛只觉得自己望着那双眼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缓慢且踌躇地松开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直至走出书房大门时,空白已久的脑中才出现些东西。
那是书中为数不多描写主角童年的番外片段。
“艾伯特的童心,像是比任何卡文迪许家的孩子都要更快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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