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破寒川
他并没注意到付涼的目光固执地落在自己的下唇,只顾得上小声嘀咕:“嗯……你说得对,这说明索菲娅夫人不害怕真相大白,她这样做其实是想借着你的名声将事情闹大吗?等等,怪不得绑匪要求在教堂街交换赎金。”
“是啊,唐先生很聪明。”青年的手指轻轻捏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赞同道:“别忘记教堂街和玫瑰金对某个人意味着什么。”
唐烛避无可避回忆起那个词:“宿命感。”
教堂街和玫瑰金意味着老伊万创造的商业神话,她把地点定在那里,是想做什么?
正此时,马车在拐弯处停了下来。
唐烛转过脸,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发现这里只是红山街的入口处,还未到达目的地。
他瞬间警惕起来,快速反握住对方的手,正欲动作时,又听见耳畔擦过熟悉的嗓音:“为了毁掉神话。”
“好了别紧张。”付涼的嗓音仍旧波澜不惊,可却没有主动将自己那只被“保护”的手抽出来,反而借力抬起唐烛的手臂,使个眼神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接着将怀表随意丢在桌子上,腾出另只手敲了敲马车车顶,微微扬声道:“进来坐坐吧,绑匪先生。”
第059章
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中等,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马来面孔,带着车夫常用作挡雨的皮革帽,黑色雨衣上满是雨痕。
“不好意思先生们。”那人仓促地收起沾湿靠背的衣物,从怀中掏着什么:“我想、我想我应当自我介绍,并且解释一下今日的……”
“他就是其中一个绑架犯。”可身旁的青年率先道:“职业是医生,瞧见他袖口与手腕上斑点了吗?那是浓硫酸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唐烛望着对面陌生男子刚刚翻找出的执业证,故作惊讶的摸样道:“啊,您是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啊。不知道今天伪装成车夫来见我们,是为了?”
“为了自首。”付涼的语速显然比正准备收起皱巴巴职业证的男人更快些。
唐烛冲身侧那人笑了笑,发出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倒是让他自己说一句啊,小殿下。”
“他今晚费尽心机伪装成车夫驱车到红山街附近,就是想告诉我们他为什么绑架了伊万小姐。我必须要替他说,因为他现在很紧张说话会很慢,会浪费我们接下来的时间。”付涼说罢,手臂绕过他的胸前,在座位的另一侧拿起了方才被他藏起来的病历与笔记本。
唐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歉意地笑笑:“毕竟是自首,紧张可以理解。”
“不是因为自首而紧张,是怕待会我们会把他送去警署或者德文希尔,所以他今晚来之前亲自制作了些忘川水。”青年在他身边翻看着笔记本,慢条斯理道:“也就是□□混合物。就在他雨衣下的内袋里,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就等着待会他陈词完毕后给我们闻一闻,好送咱俩一个好觉。”
“……”这样啊。
他不知该怎样评价,干咳两声后,四周陷入鬼一般的静寂。
“没关系,我们不会这么做的,毕竟你来这里已经省了我派人去医院接你的功夫。”还是付涼打破局面,笑着喊:“怀特医生。”
唐烛瞥见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随后还是将紧紧捏着雨衣的手打开,从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灌着液体的玻璃瓶放在了桌面上。
“乙醇和浓硫酸按比例配置,然后冷却滴加。”付涼的视线并未在“绑匪”身上耽搁,只是找到他的侧脸,哄小孩一样:“觉得有意思可以拿去看看,我想怀特医生也用不着了。”
他捏起那只小瓶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对着光打量起来。两秒后才意识到什么,立即对怀特道:“您没必要紧张了,他……我是说小殿下,他只是嘴比较厉害,您可以坦诚地告诉我们真相。”
怀特似乎觉得此刻车厢内的情况早超出自己各类预期,张目膛舌道:“或许我……我早该来求助您的,小殿下。”
艾伯特殿下则是继续翻看笔记,头也不抬:“嗯,还有我的助手,唐烛先生。”
闻言,唐烛险些没拿稳手里的东西,他花费几秒时间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缓声说:“现在也不晚,您可以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特又向他垂头脱帽表示尊敬,才陷入了回忆:“伊万小姐是我的病人之一,她的病确实经久不愈,维克托医院已经是伊万先生为他更换的第三家医院了。听一些人说,其实早在伊万先生返回星洲的第一年,就已经在皇室建立的医院里找人为她看过诊。可效果……”
……
“有时是发热,有时是抽搐,偶尔好了以后,就又像是完全正常的人。”伊万小姐坐在窗边冲着这位新来的医生道。
“……小姐,可这副药还是希望您能试一试。”怀特不明白这位出了名好相处的淑女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如此冷漠,连最基础的问诊也拒绝掉了。
“他们刚开始试过放血、催吐,甚至是用蚂蟥,可是都收效甚微。”女孩微微偏过脸看他,随着体态的改变,手中的修理花朵的剪刀在视野里探出头来。
他后退了一步:“您……您最好还是不要经常放些利器在身边,有受伤的风险。”
“你出去吧。”伊万小姐又将脸转了回去,手中重新发出剪短植物枝叶的声响。
……
“你是说她只对你不友好吗?”唐烛记得西里安拿到的所有证词中,伊万小姐都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
“你知道原因。”付涼不可置否道。
怀特怔了怔,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大多来自维也纳医学院或者英格兰皇家医学院,大家都出身在有爵位的家族或者是富商后代,只有我……我的母亲是马来人,父亲曾经在奥地利经商,不过在我小时候生意上遇到了波折,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我是靠着资助完成学业的。”
唐烛:“你是说伊万小姐看你出身不好才?”
“不!不是的。”怀特急忙否定,而后又难以自恃的踌躇起来。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须臾,待雨由小转大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时,男人才道:“因为只有我见过她的病。”
……
“那是一种……找不出病因的疾症,小时候我的朋友里就有人死于这种疾病,它好发于儿童或者女性,有人经久不愈,有人则来势汹汹。”
对面的女孩在桌子前书写着什么,像是身后的人完全不存在。
“伊万小姐,我准备的药还是希望您能够试试,我不知道该怎跟您解释这种病,但是在维克托医院,我向上帝发誓!在这里,我的确是最了解它的医生了!”怀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和伊万小姐继续僵持下去,经历了一个月的冷落,他完全没有信心继续劝说下去了。
“你凭什么觉得你了解我的病?”女孩手下的沙沙声有条不紊。
男人拿着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药方,靠近些道:“因为、因为我曾经看见过有人被治疗,那个人,不是,应该说是那些人都喝过这种药,我希望您能试一试。”
“先生。”伊万小姐笔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的声响似乎要把笔尖崩断,她不知为何笑起来。
且笑声越来越大:“你说你见过这种病?不可能。你个骗子!你们这些骗子!伪君子!你怎么会见过这种病?!你们这些非富即贵的孩子,从小到大生活在温室里的花,你们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她将笔尖狠狠刺/入木质桌面,歇斯底里:“泥石流!洪水!械斗!人口买/卖!绞杀!没有花能在这种条件下盛开,没有!”
怀特忘记站在那个消瘦的背脊后时,自己是怎么理解这些话的。
或许是震惊,或许是怀疑,又或者是处于对自身的证明,他回答道:“我见过这种病,小姐。”
亨特轻声道:“这是只在穷人身上扎根的病。”
顷刻间,他发觉笑声湮灭在风声里。
他犹豫着抬起头,看清了少女转过来的,满是眼泪的脸。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伊万小姐哭。”怀特缓缓道:“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呢?”唐烛从付涼手底下将那本病历抽出来,“伊万小姐配合治疗以后状况还是每况日下吗?”
“嗯。”
“可你不是和别人不一样吗?你不是见到过这种病吗?”
“是的,我是见过,所以……所以我把我能记起来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包括让她剪掉长发,在头皮上敷满药膏。可是……可是一切方法似乎都无济于事。”
……
“我是不是从来没问过你,怀特先生。”伊万小姐拿起剪刀亲手剪短自己的长发,“你有见到过被治愈的病人吗?”
“我……”
“算了,我知道答案。”她对着镜子,单手抚摸着自己异常消瘦的面颊,道:“或许是镜子里越来越像了,我最近经常梦见我的母亲。我是不是从来没向你提起过我的母亲?”
“是的。”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更不是幸运的人。她不能帮助父亲完成发家的梦想,也没能享受到返回星洲后的一切。”伊万小姐在镜子里找到他的脸:“可是她的坟前,有我为她种的花。我也为我自己种了一样的,就摆在阳台上。”
“您不要这么说。”
“先生,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她皱起眉来,放下手中的剪刀后又在桌面上找到那本几乎从不离手的笔记本:“如果我是男人,我的体格要是强壮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伊娃小姐,性别是上帝赋予的。”
“是啊,多不公平。”她换做双手抚摸自己的面庞:“你们生来就有的人生,我要花费多少赎金才能得到呢?”
少女抓紧笔记本中间夹着的一张信纸,那是父亲近日叮嘱再三也让她回复的信件。
可她的手几乎不听使唤,逐渐颤抖的力道让印有玫瑰图案的信纸变得皱巴巴的。
怀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站在这位名盛一时富商的独女身后,只选择了默默陪她待一会儿。
……
“后来她就离开了维克托医院,在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怀特拿出了一张拓印下的纸,正是病历本缺失的一页:“这是当时开出的病情危急通知。”
“我试图联系她,可是听说她连出门的力气也没有,每日只乘坐马车去某个小诊所治疗。我尝试去过诊所,可惜也没有遇见过她。直到……”
“直到某天,索菲娅夫人向维克托医院提出复印伊万小姐的病历,而你选择借机登门拜访。”付涼再抬头时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车厢里其余二人的眼眶里早蓄满泪水。
“是,然后我发现,伊万小姐窗台上的花早早被人撤了下来,甚至已经枯萎死亡。而我也没有在伊万山庄里找到她。”怀特拿被浓酸侵蚀的手背擦拭着泪水,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回家以后辗转反侧,于是两天前,我写下了那封勒索信。”
“你是想试探他们,想让索菲娅夫人带着伊万小姐露面,又或者只是出来反驳这个谣言。”唐烛皱着眉说:“你想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天还出现了另一封信。
另一封,勒索信。
“我没有马车和拜帖,所以只能冒充车夫接近。”
“这个也给您。”怀特起身前留下一封信:“但我希望您二位能答应我,要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打开。”
唐烛与身旁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男人将他们送至红山街120号,最后又折回车门处向他们行了脱帽礼。
雨依旧在继续,就像星洲无数个平凡的雨夜一样。
马车内,有谁向即将远去的男人郑重道:“就算枯死了,玫瑰也还是玫瑰。”
第060章
瓦斯灯被人调亮,男人坐在书籍信件成堆的红漆木桌前,几次想起身都被一双眼盯着坐了回去。
“这封信就不能你写吗?”
唐烛捏着笔,笔尖的墨水犹豫着悬在半空,他尝试总结好方才怀特口中讲述的故事,可抬起头前还是吸了吸鼻子,嗓音闷闷道:“付涼?”
青年本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着管家小姐新送来的茶,听见声音后道:“哭够了就别再哭了,我身上可只有那一块帕子。”
上一篇:穿都穿了,倒是给个挂啊
下一篇:清纯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