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江
他们很难参透这种保护任务的用意。
不过参不透也无所谓,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依旧可以低下高傲的头颅,毕竟贡献点可以兑换资源,资源可以用来修炼,修为总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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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课后,碧水庙安养堂偏厅,一个身材敦厚的少祝皱着眉头看着宁辉,传音道:“你之所言,可否属实?”
宁辉淡淡道:“若有一句虚假,便叫我天打雷劈。”
这人是大祝之下地位最高的一位少祝,倒不是他实力多强,也不是有多虔诚,而是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于外事之上格外有手段,他手下的庙宇曾经只花了五年便扩建了数倍,庙宇辖下信众的信仰浓度也逐年深厚,几乎家家户户都设有神龛,时时祝祷,事事祈福。
难得的是他并非像其他地方的庙祝一样依靠祸福之术,福年降灾,灾年赐福,而仅仅是依靠稼穑与商贾之术。
与绝大多数幼时就进入碧水庙的弟子不同,这位少祝是三十多岁的时候半路出家的,起因则是他家人一夕之间被尸怪屠杀殆尽,而帮他报仇的,正是碧水庙的大祝丘容。
少祝散尽家财为碧水神尊塑了百丈金身,将家宅田亩尽数捐出,被丘容当做大善信的典型例子多次宣讲,本人也被委任为他自己家乡的庙祝,负责当地的百姓民生。
谁知少祝天生就是料理民生的好料子,做凡人时便是一方豪富,做庙祝也极快的变成了庙祝里的豪富,不过几年,他的辖地便收成翻倍,日进斗金,小庙扩建,信仰愈浓,导致晋升之路如同坦途,如今年不到五十,已经是少祝之中权势最大的一位了。
身材敦厚的少祝声音也十分敦厚,很容易便能让人卸下心防,博人好感,此刻却盈满怒火,透着刻骨的恨意:“好!好一个!”
话未说完,就被宁辉阻止,他从除魔司商店买的防御罩虽能隔绝窥探,少祝仍旧是碧水的信众,面具上眉心的水波纹水汽丰沛,灵力氤氲,可见刻痕之深。
神修对信仰自己的灵修往往有着难以言喻的掌控力,此刻若任由少祝脱口说出碧水的名讳,他们的一切密谋恐怕就再瞒不下去了。
宁辉伸手从空中一招,一张薄如蝉翼的道纹契约便出现在他手中,拿下了多年面具的少年灵修面带慈悲,轻声道:“入我除魔司,便可报仇雪恨,永不受苦。”
少祝轻触了一下脸上的面具,手指颤抖着,忍不住摇头道:“可是……”
虽不知宁辉是如何处理了信仰印记的,但他不认为那很容易,毕竟那是碧水神尊啊!
若非宁辉以一种奇怪的法术让他亲眼看到丘容身上的深重邪气,他如何能信当年血洗他杜氏满门的,竟是他感恩戴德的恩人?但大祝与碧水又有不同,信仰印记的存在让每一个灵修都无法逃脱碧水神尊的掌控,他如今所想,不过杀了丘容报仇而已,至于碧水……他虽恨虽怒,却也深感无力与绝望。
“我既敢拖少祝下水,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不然与他们又有何异?”宁辉轻叩了叩放到一边的碧玉面具,年轻的脸上微微带笑,说到“他们”的时候,声音放的很轻,似乎在用力咀嚼这两个字眼。
“我们除魔司对待新人一向极好,只要您签下这份道纹契约,您就是我们的人,道纹契约的内容并不算苛刻,比起碧水庙,甚至宽松了太多,而只要守规矩,除魔司的好处更是数也数不过来。”
“当然。”宁辉笑了笑,道:“我知道您本意其实并不在意修行,入碧水庙其实是为了诛杀邪魔,以免更多人遭遇您遇到过的事情,我们除魔司的宗旨便是恪守正道,以诛邪除魔为己任,与您的想法是十分契合的。”
少祝思考了片刻,终于不再纠结。诚如宁辉所言,他当年孤注一掷入碧水庙,除了报恩外,为的不过是一腔愤慨,想着有生之年多诛杀一些邪魔,同时为他可怜的父老乡亲提供一些庇护。
他从不认为当凡人有多不好,也不认为当修士有多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他无惧,又何须为了缥缈的长生而端坐云上,受寂寥之苦?
后来入了碧水庙,他也几乎是最不像碧水庙弟子的弟子,比起枯燥的修行和早晚课,他更喜欢深入凡间,喜欢走访乡村与城镇,他去帮牧童放牛,帮老汉插秧,帮妇女诊病,想尽办法提高收成,促进商品流通,只盼着那些辛贫了一辈子的农人能多吃上一口饭,不必忍饥挨饿,受寒受冻罢了。
可怜他无辜的老父母与娇妻幼儿……
狠狠眨去眼底热泪,少祝仔仔细细看清了道纹契约的条款,十分干脆的提笔,一笔一划的在末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杜平。
平平安安的平,四海升平的平,他老父,他自己,原本所有的愿望,也不过这一个字。
直至杜平签了契约,外表平稳的宁辉才终于松了口气。
之所以第一个找上杜平,除了他实力够强地位够高外,也是因为他是半数没有修习邪道的师长中信仰最薄弱的一位。而有了杜平的助力,接下来将其他顽固派的师长拉到他们这一边就容易很多了,毕竟言语说服不成,还可以用拳头说服嘛——不得不说,林曜这招是真的好用。
点击领取了发展下线得到的奖励,还因为下线综合素质过高而得了额外很多贡献点,宁辉高高兴兴地将奖励附带的新人通讯器交给杜平,一边以澜沧水神留在他主页的神力符文去除杜平眉心的碧水信仰印记,一边开始按照新任务详细介绍除魔司的情况:“咱们除魔司的策略总方针是发展正统修士,争取摇摆修士,灭杀邪魔修士,虽然目前咱们澜沧界的形式很不乐观,但……”
林曜还不知道组织内有个格外能干的同志给己方拉来了一条大鱼,正一边往丹鼎门的祖地飞,一边不住的教育怀里的小猫猫。
“小小年纪的天天都在想什么东西?什么童养媳?你知道什么是童养媳吗就你也行?我天天这么努力的养你,就是为了让你去给别人当童养媳的?”
顾寅一路上被他念叨的整只猫猫都蔫蔫的,闻言忍不住无辜的喵了一声:“可是,你又不是别人……”
“那也不行。”
林曜捏了捏他的小耳朵,认真叮嘱道:“不管是童养媳还是童养夫,都是大漏特漏的封建糟粕!是要被唾弃的包办婚姻!懂?”
顾寅不情不愿地喵了一声:“哦。”
见猫猫一脸不情不愿,林曜再次在心里把玄云拉出来骂了一通,好好的孩子,都被他给教坏了!
他一个母胎solo,真的从来没想过还得教导别人感情问题啊!
他挠了挠头,仔细想了半天,捏着猫猫的两只小耳朵,把他摆成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盯着他委委屈屈的大眼睛道:“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恋爱这种东西吧,咱得到了年龄再谈,你现在还太小了,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知道吗?”
“那多大才可以啊?”
“至少得十八岁。”
顾寅在心里仔细算了一下,五年,也不算久,他完全等得起,终于从蔫了吧唧的状态回了点血,抖了抖毛毛,乖乖点头道:“那我五年之后就可以跟你谈恋爱了吗?”
“嗯……不是,等等!”
林曜捏着猫猫的后颈子晃了晃,眯了眯眼:“你刚刚说什么?”
顾寅缩着四爪,一副乖巧无比的样子,却眼也不眨的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那我五年之后就可以跟你谈恋爱了吗?”
林曜:“……”
不对,不是,等等。
敢情他这一路上说的都是废话呗?
“你为什么要跟我谈恋爱?”
“不是你说的吗,童养媳不可以,谈恋爱可以。”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对,他是这个意思吗?!
林曜扶额:“这就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概念!”
见猫猫仰着脑袋看着他,一副天真可爱乖巧好rua的样子,林曜顿时又开始心软。
他把猫猫揣回怀里,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咱们先来捋一捋啊,你为什么想当我的童养媳?”
“小时候当童养媳,长大了就可以当道侣。”顾猫猫直言不讳的喵道:“我母亲说过,如果将来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快准狠的下手,她当年追求我父亲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也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林曜:“…………”
不愧是神兽,胎教就教这个。
“我也很喜欢你。”林曜叹了口气,摸了摸顾猫猫毛茸茸的小脑袋瓜,眼里带着些哭笑不得的笑意:“我也相信你喜欢我,但喜欢是分很多种的,你喜欢花花草草是一种喜欢,喜欢你父亲母亲是一种喜欢,喜欢我也是一种喜欢,这每一种喜欢都相似又不同,无论是谈恋爱还是做道侣,都是无数喜欢中最独特的那种喜欢,是像你母亲喜欢你父亲的那种,而不是我们现在的这样,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顾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微微晃了晃软乎乎的尾巴:“好吧,我努力理解一下。”
林曜被他的可爱逗笑了,顺着他的下巴摸了摸,自觉解决了这个问题,再次向前赶路。
顾寅则是蹭了蹭林曜的衣襟,陷入了沉思。
童养媳计划腰斩,他要怎么做才能更好的绑住林曜呢?
要是他能够一夕之间长大就好了,他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母亲也会突然说着说着,就说这些等你长大就懂了。
等他长大了,是不是就能想到更好了办法了?刚才林曜说起这些的时候,话里话外也都在说他还太小了,这让顾寅有些不忿。
他只比林曜小七岁而已,他父亲可是比母亲小了一千多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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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鼎门此刻正乱成了一团,祖地传送阵中不时有天上山丹鼎峰的门人传送过来,新传送来的是个看起来快要断气的弟子,看他的状态,众人就知道他是从秘境里出来的一员。
那弟子不断咳着,面露急切之色,抓住一个丹谷侍童,不敢置信道:“我师父怎么了?为何魂灯突然如此微弱?”
紫草虽然也常待在天上山,但嫌弃丹鼎峰地方狭窄,种不下他所有的灵药,于是常在祖地与天上山之间往来,昨天他离开了丹鼎峰,门人都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回到了丹谷炼药,谁知今天问道阁突然丧钟大响,众人冲进去一看,就发现好几个弟子的魂灯已经熄灭,而紫草本人的魂灯也如残烛一般,微弱到了极致。
那小侍童脸色惨白的摇头:“我、我也不知,真人昨日回来后就从未出谷,也不让别人进去,之前有赶回来的师伯想要打开谷中禁制,却遭受反噬受了重伤,之后就无人敢动手了。”
丹鼎门修为高的修士本就没有几个,金丹期的修士除了掌门廉泉和三长老紫草之外,便是大长老广白,而广白就是这小童嘴里说的,因想要打开紫草的丹谷禁制而被反噬重伤的人。
在他们之下,便是廉泉的大弟子、二弟子、四弟子、五弟子,紫草的大弟子、三弟子、四弟子、六弟子,广白的二弟子、五弟子、七弟子和八弟子。
廉泉因想要搜大弟子木姜子的魂而中了蛟毒,现在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木姜子魂魄受创,一直陷入昏迷,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秘境里回来的,一个个看着摇摇欲坠,时不时吐口血,状态比木姜子也好不了多少的样子。
小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丹鼎门要完。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这些个咳血咳的众人都快习惯的核心弟子们重掌局面,整个丹鼎门上空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随后整片天地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小童一个没站稳,重重跌坐在地,只感觉大地都在震颤,视线里的所有人都在不断地摇晃,不少根系较浅的药木轰然倒地,距离传送阵较远的杂役房和低级弟子房的方向更是有成片成片的房屋倒塌,不停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不时有人从废墟中冲出来,惊呼之声不断。
“这是什么!”
小童顺着身边师兄的目光向上望,就见一只铺天盖地的巨爪重重砸在宗门结界上,一下接着一下,砸一下整个宗门就跟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宛如一只漂浮在剧烈海浪里的小船,随时都会翻掉。
“咳咳咳!”
廉泉的二弟子捂着胸口,左右看了看。
宗门能做主的长辈全都倒了,如今整个丹鼎门,除了一个外事堂长老,两个丹药房长老,和一个藏书楼的长老外,竟然全都是同辈弟子或者辈分更低的弟子,而那几位长老本就是依靠辈分和年龄勉强担任的闲职,论战力还不如他们这帮身中剧毒的师兄弟。
“吴师伯。”二弟子周苓叹了口气,一边吐血一边开口道:“您带低阶弟子先往后躲躲,我去看看情况。”
藏书楼的长老刚刚把藏书楼又添了一层禁制,地动虽然剧烈,但除了低阶弟子房和杂役房之外,其他地方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以往自己非常看好的核心弟子,不忍道:“不然,就把宗门大阵全部打开吧,那巨虎看着实在不可力敌啊。”
周苓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藏书楼长老看看结界上的裂缝:“便是全部打开,又能坚持多久?我知道这巨虎是何人,他虽才金丹期,却是天生的神兽血脉,光是一身神力便足够硬撼宗门大阵了,我等一帮老弱病残,实在是毫无胜算。”
藏书楼长老虽然修为不高,胜在年纪够大,知道的东西也够多,顿时猜出了那巨虎的身份,愣了一下,道:“顾氏那少主?他的身份确认了?”
三年前顾寅十岁渡金丹劫,惹得整个澜沧界震动,谁知天才刚刚崛起,便不知为何实力骤降,据说在顾氏祖地昏睡了三年才醒来,当年他化出妖身,被不少人看到,姓顾又有妖族血脉,虽外表看着不似,却隐约有几分白虎的模样,众人对他身份的猜测顿时纷涌而出。
但私下里传说再多,依旧是猜测,没想到听周苓所言,竟然像是确认了一样。
周苓苦笑着点头:“师伯,你有所不知,顾寅不仅的确是寒霜剑君与白虎山君之女,当年害得他金丹后化形的丹药,便来自我丹鼎门。”
长老遽然变色:“什么!谁干的?!”
作孽啊!这是真的在作孽啊!寒霜剑君何许人!白虎山君何许人!是谁生出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他们的独子下手?!
长老眼见着那层结界如碎冰般哗啦啦碎裂,忍不住老泪纵横,拦着周苓不让他上前,叫上被吓破了胆的外事堂长老和面色难看至极的两个丹药房长老,面色复杂道:“我不知你们对此事知道多少,反正最终拍板的不是紫草便是廉泉,顾少主来兴师问罪,我丹鼎门也只能受着,但总不能让这帮重伤的孩子顶在前头,你们既还没死,就跟我一起去迎!”
外事堂长老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恨不得代替广白,昏死在丹谷门口。
一行人战战兢兢的飞到天上,见凌空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凛然而立,模样虽然年少,气势却强大骇人,此人身边站着一个目光冷冽的少年,看模样,正是顾氏麒麟子顾寅。
来的竟不止顾寅一个金丹!
外事堂长老想死的心都有了,一个金丹已经应付不来,竟然还来两个!
“见过顾道君。”藏书楼长老心下惴惴,带着几人恭敬下拜。
修士之间不论长幼,只以修为论尊卑,若是关系好倒还罢了,年长者还能摆摆长辈的谱,关系一般甚至敌对的,是万万不敢以长辈自居的。
几人拜完顾寅,又向林曜行礼,藏书楼长老堆笑道:“见过这位道君,道君能莅临我丹鼎门,实在是使丹鼎门蓬荜生辉啊。”
林曜扫了一眼下方不少地方倒塌的丹鼎门祖地,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
蓬荜生辉?蓬荜生土还差不多。
藏书楼长老面色讪讪,见两人皆不言语,顾寅更是面色冷凝,一颗心实在凉飕飕的兜不住,告罪道:“道君若是为了当年化形丹一事,此事确是我丹鼎门之过,您要打要杀,我们几个老家伙绝无二话,只是门中年少弟子实在无辜,还请道君放他们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