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 第76章

作者:相与步于中庭 标签: HE 强强 穿越重生

三人并没有先进展厅,站在旁边等李威军的同时聊天。

女生跟袁祈说自己第一次下现场被夜蚊子叮的半夜送急救,还说她们宿舍有手指那么大的蟑螂……袁祈听着,在适当的时候安慰或者鼓励,纪宁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的话题最后又聊回李威军身上。

女生说:“我导师人特别好,我师母人也好,他们把整个师门的学生都当自己孩子照顾,已经毕业的师哥师姐逢年过节照样回来看望,师门聚会都在他家,师母也愿意招待我们,热闹的就跟过年一样。”

袁祈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个“热闹”的年是在什么时候,配合笑说:“那他们还真是好人。”

“何止是好人。”女生没听出他话里的反讽,“我从来没见过像李教授这么负责任的学者,他真的是在用生命热爱自己的专业,还有跟我师母之间的感情,听说两人认识的时候,李教授都五十多了,一见钟情,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恩爱的我们这些学生都羡慕……”

身后电梯就在女孩眉飞色舞间叮一声响了,门打开,李威军从电梯里出来,察觉气氛融洽,问:“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袁祈脸上笑意随这一句话缓慢褪去,李威军笑意僵在脸上,又热心说:“走吧,进去看看,我带你们逛。”

电梯旁是一号馆,一号馆是丝织博物馆,笼络了不同年代的丝织品,介绍其发展历程,知识性较强。

李威军和学生走在前边,袁祈听着涛涛的讲课声忍不住摩挲手里烟盒,抓了抓头发,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好多字啊……

李威军讲的入迷,半晌后发觉除了身边学生其余两人都不跟他互动,回过头,见袁祈正在聚精会神揪手指上的死皮,而纪宁垂眸看着他揪。

李威军:“……”

这场景弄得他有点尴尬起来,面带笑容道:“这边展厅全是科普,你们年轻人不感兴趣,我们到二号那里去,那里有五大窑的瓷器。”

袁祈目光终于从手指上拔下,跟着去了二号展厅。

二号展厅是一个瓷器展,汝、官、哥、钧、定的东西都有,一进门纪宁的视线就落在展厅最中央柜子上,里边的东西在柔和灯台上好似会发光。

袁祈视线随他落去,心说果然无论是人还是明灵,都会被美丽的事物吸引,他握住纪宁小臂,说:“去看看吧,这个我会。”

两人凑近,隔玻璃柜观赏里边展品,袁祈介绍说:“这是宋代的汝窑莲瓣盏,刚才说的‘十大镇馆之宝’其中一件,汝窑的器型大多仿古,器身简洁,有类冰似玉的美称,你对着光看,是不是半透明?”

纪宁探头看,果然是,可他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眼中增添了些细碎的光。

“汝窑存世相较其他五大窑时间短,因此传世真品稀少,这个碗极其珍贵,早就被禁止出境展览了。”

纪宁能听出袁祈话语中的愉悦,这是对方发自内心喜爱的东西。

他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瓷盏,灯光映在眼中,过往文物于他而言,只是“镇压与被镇压”的关系,他不知道何为艺术,也不懂美感。

可因为这些是袁祈喜欢的,所以他愿意尝试理解,学着细细观赏……

纪宁认真盯着眼前瓷器,浅浅的影子投在玻璃罩上,纤长的睫毛更加明显。

袁祈就在对面,静静盯着他和他的影子,觉着纪宁比里边的碗还要像瓷器。

过了半晌他又说:“汝窑烧制中,极品是天青色,需要空气达到特定湿度,就是眼前这个颜色。”他缓慢绕过半圈走到纪宁身侧。

“所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歌词‘天青色等烟雨’——”

纪宁第一次听袁祈哼歌,不由抬头。

结果对方盯着他眼睛,面带笑意说:“而我在等你啊。”

纪宁脸上一瞬间煞白,随即好似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眉头轻微往里一簇。

抬眸睥了对方眼,在袁祈的注视中,唇边缓慢延展出笑意。

他不知道这些话的具体含义,也不知道什么叫“撩人的把戏”,他只知道,袁祈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没错,这首歌的这两句词其实写的是汝瓷的烧制。

第94章 摊开了说

李威军和女生就在不远的地方,展馆空旷,即便是低声呢喃也很容易被听见,更何况袁祈说话也没想避着谁。

女生竖着耳朵听完,在纪宁囊萤映雪的笑意中瞪大眼睛说:“原来这句歌词是这么解读的,真浪漫啊。”

袁祈回笑了下,跟着纪宁沿那条路继续向前逛,李威军察觉到女学生跃跃欲试地想跟着,也主动走去同一条路线。

袁祈给纪宁当了回称职的讲解员,看到哥窑水仙盆,他给介绍“开片”和“金丝铁线”,看到钧窑红胆瓶,他给讲解窑变和还原铜着色,还有景德镇的“影青瓷”,他说影青那张冰冻三尺连八竿子都打不着……

袁祈的路子野,内容里还包括很多野史和八卦,只要是纪宁感兴趣的,他事无巨细的都说给地方听,女学生一路跟在后边,也听得十分起劲……

李威军走完全程,出乎意料没有开一句口,听袁祈如数家珍,脸上甚至露出慈爱和欣慰神色。

他对于袁载道的心情是复杂的,怜悯和痛恨参半,有时候想起共事时的点滴,又会怀念那些一起忙碌的日子,但怀念过后,又是怅然。

袁祈曾是袁载道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从会走路就会看古文字,金石玉器样样精通。

逛完一圈,到了三号华裳展,金襌衣就在此处,胸口褐色血迹依旧触目惊心,却并不能掩盖起薄如蝉翼的做工和领口袖口精美的绣纹。

作为主场的C位,它的展台很大,平铺在白缎面展台上用细针在四周平展固定,李威军站在如此珍品面前,端详片刻后不由感慨:“何谓华夏?”

女学生:“老师……”

李威军自问自答:“礼仪之大,故称夏;服章之美,谓之华。一件文物跨越时间与空间经纬摆在我们面前,这是莫大运气才能造就出的缘分。”

“通过它,我们跟古人交流,几千年前的事从点滴中推演还原。华夏和这世界上其他国家都不一样,因为我们有历史,有文物,有上下从未间断的五千年文明,这些都是文物传达给我们的……”

他轻叹一声,“能做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我很自豪,也感谢你们这些选择这行的年轻人,愿意把这个担子接过去,我很高兴。”

李威军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袁祈脸上,脸上带笑,目光复杂,似乎只是说给他一个人听,

“赵啊。”李威军收回目光,对旁边女学生说:“四号展馆有你这次论文选题的黄金面,你过去拍照片,我先忙个事儿,忙完去找你。”

“好。”

李威军不适合撒谎,每次他的遮掩和不自在连学生都能看透。

女学生抱着手机看了眼袁祈,心说果然是有情况,听话的麻溜走了。

打发了学生,李威军的目光落在纪宁脸上,不知该怎么开口——对方不是他的学生,两人也无从属关系。

“纪组。”就在他犹豫时,袁祈说:“我处理点事情,你先去车里等我。”

纪宁比女学生还要干脆,连多余的目光都没留下,直接出门走人。

三号展厅转眼就只剩下袁祈和李威军,四周针落可闻,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站在原地。

当年事情发生后,袁祈彷徨过、绝望过、憎恨过,有段时间他谁都恨,尤其是李威军夫妇,可真当面对这人时,他才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些冷意和恨意都因被积压的太久宣泄不出。

他早就过了歇斯底里的年纪……

“袁祈。”李威军望向他平静的脸庞,带点不自然地笑说:“这么多年不见,你长高了,现在叫这个名字,是改名字了,改名字也好,也好。”

袁祈能看出他的紧张,目光从两人独处开始就不敢落下,连语序都颠三倒四有些混乱,“嗯”了声,淡然说:“是的,李教授,好久不见。”

“你爸当年就跟我夸你,说你聪明,你七岁的时候就能分清商代中期和晚期的铜器,他跟我炫耀了好几天,说你是干这一行的料。”

袁祈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心情谈起的袁载道,实话实说:“我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从小到大,父亲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寡言少语,除了工作和资料什么都不关心的人。

炫耀儿子?

那可能是他工作累疯了吧。

李威军短暂一愣,低头舔湿干燥的唇,“上次在汉墓,我就认出你了,当时你同事在身边,就没叫你,谢谢你救我,都长这么大了,能进第八组,真厉害……”

这人根本不会将自己的意思委婉传达,袁祈轻而易举就听出他话下隐藏的潜台词——自己父亲当年所作所为并不光彩,都在一个系统里,要是同事知道他跟李威军认识,顺着关系很容易就能扒出当年始末,对前途和名声不好。

他短促嗤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位李教授贴心:“谢谢你为我考虑。”

“你妈还好吗?”李威军看他脸上浮现出的冷淡而又不失礼貌的笑意,无可奈何却又依然关切地说:“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你妈就带着你走了,那时候她状态不好,我拦不住,后来想去找你们,但也没找到……大人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孩子。”

这么多年来,袁祈妈妈临走时那绝望又怨恨的眼神像是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愧疚随时间催生,积压至今让他难受,祸不及家人,他想把这些话说出来。

即便袁载道行为有亏不是个东西,但袁祈跟他妈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到流言蜚语的牵累,受人指指点点。

袁祈眼睫轻垂,“她的骨灰都凉了,你说这些没有用。”

“什么?”李威军惊诧:“小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袁祈听他脱口叫出自己的小名,抬起眼皮觑着,提起他妈,他无法不动情,悲伤自心底涌动,片刻后才被按捺着不动声色压下,平静说:“我爸死的第二年,我满打满算成年了,她熬不住就去了。”

“李教授。”他不想再回答对方这些没用的问题,正视道:“我不知道你把我留下是想表达什么,我不缺钱,也不缺爱,谢谢你的好意,以后非工作场合别见了。”

他说完,转身朝展厅外走去。

留下跟李威军摊开了说,是因为他不觉着自己需要遮遮掩掩地活。

但对于当初的始作俑者如今再像圣母一样弯下腰给他一个施舍怜悯的怀抱这种态度,袁祈只觉无比恶心。

“小宇。”身后的李威军竭力提高音调,声音经由空旷展厅传出还是显得中气不足。

“以后,遇到困难了,实在过不去了就跟伯伯说,伯伯帮你。”

袁祈站在电梯前,胸腔起伏了两下,他这辈子最厌烦的,就是此类不是好人却又不当坏人的群体,想要抛却一切恨他,却又发现其中还尚存有苦衷和人性。

心说我快去你妈的吧。

【作者有话说】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今天有,就多更点,到此结束,睡觉了!

第95章 留下引子

袁祈回到地下车库后纪宁并没有多问,两人开车回到局里,正是饭点,一起在楼下食堂吃了午饭。

这期间袁祈的表现都很正常,偶尔调侃他一两句,心情也是不好不坏。

吃完饭赵乐又打电话过来,说建安郊外的某坟场闹鬼,要他们去探火,影青不在组里,袁祈于是和纪宁过去了。

这次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回来——那根本就是附近村民为了拓宽宅基地,自己闹出来的幺蛾子,界定完后移交给当地办案民警。

回来后刚进办公室,赵乐就催袁祈写上午博物馆的外勤报告。

“以后确定是我们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就要写外勤报告,我好走流程去找局长签字,后续相关部门收到通知,一路为我们亮灯。”

袁祈点头,回到电脑前开始吧嗒吧嗒打字。

风吹过旁边窗帘,对面的纪宁时不时抬头看他眼,从博物馆回来开始,他隐约能感觉到袁祈的不对劲,说不上为什么,似乎他不该如此平静。

缸里那条银色小鱼举头浮出水面,朝袁祈吐了个小小的泡泡。

快下班时袁祈将两份报告写好,那件“坟场闹鬼”尽管不属于他们的“职业范围”,但也要留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