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这人间炼狱的缔造者,竟是神宗他自己。
打着为太子的名义,行的却是不义之举。
这老贼,果然当得起残暴铁血、刚愎自私四个字。
是真不适合当皇帝。
嗯,支持推翻换个新的。
经历七星续命的神展开,顾劳斯的想象力已经充分扩容。
他代入明孝处境,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猜测,“所以明孝太子不是失踪,而是死遁,为的是破这养龙局?
该不会,那个打出 ‘诛奸邪、清君侧’旗号的首领,就是宁云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这猜测震惊到,甚至连太子尊称都忘了。
“也难为你竟猜得八九不离十。”宁权颔首。
这偏门法子,一度叫他十分无语,没想到顾悄竟能一猜即中,他不由感叹,“你叔侄二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太子到安庆府前,明孝卫早已探过各地虚实。
是以府治那一声破城之呼、沿途粥铺张旗引火之象,宁云早已知晓。
可知道也无济于事。两省已成死局,他自恨无力也无法改变,一度消沉。
便是借了你的一句‘破而后立’,叫他豁然开朗。
既然两省已救无可救,不如就坏得更彻底些。
趁着流民未成气候,他带着苏训,潜入漩涡中心,亲自做了那龙首。”
当朝太子竟……竟真去卧底做了贼首。
顾劳斯瞠目结舌,可也茅塞顿开。
难怪,此前他就觉得这次民乱,前后诸多蹊跷。
寻常起义,乱民只会振臂高呼干翻朝廷。
想得出“清君侧”这等名目的,大多出自体制内。
寻常起义,初期乱民无组织无纪律,大多以烧杀抢掠为主。
可这次两省除了夺地杀贪,并未大肆抢夺府库,甚至在洪峰到时,还能主动回防卫田,这前瞻性和组织能力,一看就是leader手笔。
最异常的,便是这虎头蛇尾的结局。
这次民乱,起得势如破竹,愣是叫两省三司军卫毫无招架之力,可招安平息得也过于迅速。甚至都没同朝廷开条件,乖乖就被那三年免赋哄回去种地了。
一场暴力反叛最后以不流血的和平政变收场,绝无仅有。
他就说,皇帝一个罪己诏咋有那么大后劲。
现在再看,却是他的好大儿潜在敌后替他做了大量意识形态工作。
可是,这种“用魔法打败魔法”“打不过就加入”的流氓打法,怎么这么熟悉?
咳,宁云真不愧是他拜把子兄弟,连脑回路拐的弯都和他那么相似。
一水之隔,云山深处。
饶州三清山上。
面对同行黑衣人相似的问题,宁云大方承认,“琰之聪慧,孤确实受他启发。”
不待细说,他骤然咳了几声。
惨白的指缝中溢出几丝乌黑的鲜血,触目惊心。
苏训一把推开黑衣人,厉斥一声,“再多嘴毒哑你!”
三清群峰之巅,一道天梁,横跨东西。
天梁尽头,云雾缥缈。
松石掩映间,一间道观遗世独立。
他眺望那头,冷冷道,“你领着挑夫,就在这等着,不许跟过来。”
黑衣人垂头,委委屈屈,“好嘛,我都听媳妇儿的。”
苏训:你特么是不是眼瞎,看不见老子是男人?!
但他没有时间掰扯这些,只扶着气息奄奄的太子,蹒跚向着仙家而去。
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观前歪脖松下,几块奇石摞成桌椅。
松下三人,神色各异。
宁云虽颓败末路,却眸色柔和,清净平淡。
他拭去指尖血污,淡笑着对身侧人道“无碍”。
苏训风尘仆仆,沧桑疲累。
满脸更是焦急恳切之色,“道长,怎么样?”
对面仙风道骨的白眉道长,蹙紧眉峰。
几息后,他摇头撤回搭脉的手,“唉……老道无能。太子仁心,不该命有此劫啊……”
死刑宣判,苏训登时面色煞白。
宁云反倒安慰他,“礼言,顺其自然便好。”
他闭了闭眼,“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强求也未必是好事。”
这一语双关。
苏训听懂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孤也并无下山的念头。
道长,接下来的时日,孤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观中收容一二?”
这便是要留下的意思。
“殿下,不可!”
苏训急切跪下,“要不咱们再去找一次顾琰之……他……”
宁云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礼言,我以为你愿意同我一道出来,就是同意了我的决定。”
苏训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同意,这时就不该反悔。”
他笑得温柔,似是在看闹脾气的弟弟一般,“我很庆幸,是你陪我走完最难的这一程。”
他有些疲累,却也耐心剖白劝慰。
“你知道的,亲手斩断近在咫尺的生机,这个决定我做得有多难。
我非圣贤,亦有私欲。
每时每刻,都有一个声音叫我蒙上眼睛,走向同父亲一样的路。
可你在身边,就叫我时时警醒,我不止是我,还是你们的航灯。
若是我也步入深渊,怎么对得起你们数年的追随?
你知道的,这时候我去找任何人,都是置他于死地。
谁也承受不起父亲的怒火,你说,是也不是?”
他以我自称,语气恳切,如同长兄。
苏训眼圈通红,“可您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孤独走完这一生。
你可是……大宁的太子啊……
“青山是处可埋骨,不必再惊尘世人。”
宁云遥遥望向东北方向,“太子已经死在那个暴雨夜的洪涛里了。”
“我现在就是一介闲云。
你就容我过几天神仙日子,也不枉我来这仙山一遭。”
苏训哽咽让步,“那臣就在这里陪你。”
“不,你且去吧。”宁云摇头拒绝,指着天梁另一头那道身影,“礼言,他还在等着你。
不止是他,太子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辛苦你奔波。
你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提到桥那头那人,苏训殉葬的心都有了。
他不就是怂恿乱民凿空了他家祖山,借挑土筑堤之便,截断了他家龙脉,至于追着要他以身相许吗?
要不是他阻断及时,真叫这人揭竿反了,等在福建、湖广、南直的三路神宗大军,必定包抄围剿生擒一条龙,将他捉到怀玉山头,先抹脖子再放血。
这救命之恩,不求他做牛做马报答,也不能如此恩将仇报不是?!
“这人始终是个隐患,你若降得住便留,降不住就早日杀了。”
宁云一边挥手撵他,一边殷殷嘱托。
只是山风呼啸,他的声音消散在天地之间,很快了无痕迹。
他自嘲一笑,怎么还是……放心不下这天下呢……
看着青年一步一回头,慢慢走上天梁。
他按着痛处,笑得清净又释怀。
“礼言,他年乾坤肃静、海晏河清,莫要忘了祭孤一杯太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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