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姓顾的一贯混不吝,什么都敢说!说就说,自己不怕死,还硬要拉旁人垫背。
最后一句明着是夸谢家,可谁不知帝王心术,最是多疑?
这般夸大谢家功勋,将皇帝贬至一无是处,无异于当面捅了谢家一刀。
害人,真害人!
可怜谢昭,方才冒死替顾家小子挣命,转头就碰上这么个不讲武德的老丈,坑他一点不比坑外人手软。
一众朝臣即便脑袋拎在手上,也不忘一线吃瓜。
他们心中啧啧,当真色字刮骨,情字害人。
谢昭多好一权臣料子,竟绊倒在这最无用的儿女情长上!
顾家也不是好鸟。
顾准这老匹夫善忍记仇,这不,当年谢时率兵平乱、逼死云鹤、宁霖的账,老货记得清楚呢!
朝臣们鹌鹑开会,再稽首默契等着天子震怒。
出奇的是,这把神宗竟然忍住了,只咬牙应了句,“我朝并不兴文狱,当年云逆谋反,罪证确凿,可不止一首词作之祸。云氏满门证供,顾卿又怎么说?”
岂料顾准早有准备。
他不紧不慢将当年隐情道出,一边抖落那一封封密信。
“当年谋逆事,多有蹊跷。
陛下国事繁忙,只以云鹤畏罪自杀草草结案。
可老臣死心眼,眼里不揉沙,见不得师门蒙冤,更见不得那祸乱朝纲的贼人逍遥法外。
既然陛下无暇追查,那就由老臣代劳。
这些年,臣反复研读恩师书信往来,寻那‘顾命’下落,可惜歹人奸猾,事过拂衣,了无痕迹,想要还原真相,总缺着关键一环。
好在上天不负我,近日,终是叫我查出眉目。”
他支起上身,回首环顾朝堂,“陛下难道就不好奇,代愍王讨神宗不仁檄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当年顾命又是谁?用以迷惑云门的遗诏到底何在?”
一连三问,叫神宗有了不好的预感。
遗诏一直是他心头大患。
当年他宁肯顶着无诏登基的笑话,也不愿将传位圣旨公之于众,这么多年过去,誓不还政已成他执念,自然更见不得遗诏现世。
可惜他寻觅数年,至今手头只得宁权那一份残卷。
秦昀手里那块逼不出来,谢家又是今日才暴露,尚不及动作,顾准此时提遗诏,叫他不由攥紧龙椅,目光阴沉狠戾。
他不着痕迹望向殿外。
那里早已由锦衣卫严守,别说传唤禁军,就连近身的东厂亲信也救不了急火。
谢氏……这是彻底亮出爪牙,与他撕破了脸。
受制于人的憋闷令他胸口剧烈起伏,几声咳嗽再也压制不住,他抬手虚掩,就见一抹血色鲜红刺目。
耳畔,顾准犹在兢兢业业干着大理寺的活计。
“这些年,臣的好大儿在翰林院,借职务之便一一核对过朝臣用笔与行文习惯,可惜好容易寻着一个遣词文风同密报相类的,字迹笔锋却大相径庭。
后来太后通敌案发,大太监一箪受命毒害皇嗣在先,杀人灭口在后。托他的福,反倒叫臣有了意外收获。”
说到这,他一稽首谢道,“臣当再谢陛下圣明,不拘一格重新启用秦大人。
便是他火眼金睛,在大理寺审理周氏叛党之际,不意在六宫之中寻到笔迹相类之人。”
叫众人惊掉下巴的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冷宫里的陈皇后。
“皇后手书,原本外臣难以得见。
也是上天庇佑,竟叫大理寺在清理东宫一应带毒物件时,意外得皇后家书一封。”
顾准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书信,与地上陈年密信摆在一处。
离得近些的大臣一打眼,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皇后不傻,用的自然不是惯用字体。
但明眼人一瞧那字体结构、笔锋力道,便知出自一人之手。
“当然,只笔力相似,尚不足以证明陈皇后就是那‘顾命’。
真正叫臣坐实猜想的,还是近日偶得的……此物。”
他卖着关子,在皇帝摄人的目光下,缓缓取出最终的杀手锏。
不是旁物,正是泰王守灵那夜从“孔夫子”嘴里掉下的遗诏。
不偏不倚,还刚好与皇帝从泰王手中抢走的部分雷同。
“这些年,有一事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能叫我云氏满门甘心殉道,必定是亲眼见过真正的遗诏。
可先皇顾命手持遗诏,即便蛰伏不出,不保太子,也断不会恶意挑起事端,置旧主唯一血脉于死地。
矫诏之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见到它……臣才豁然开朗。
陈氏当年本想烧了传位诏书,来个死无对证。
可引火就焚之际,却得高人提点,方知高宗遗诏竟是正副两本,正本昭告天下,继位大典后于礼部封存,副本原应祀于宗祠,以备不时之需。
怎知事到临头,原定送往宗祠的那册,却不见了。
原是高宗死前多想了一层,副本被他一分为三,秘密交予三位朝臣手中。
便是高人带来这消息,受他点拨,陈氏留了一线。
陈愈没有烧光那诏书,而是暗中昧下一部分。
后来,果真如高人所料。
十几年间,顾命蛰伏不出,遗诏副本也毫无头绪。
陈氏斗败了宁霖一系,虽得一时之胜,可先皇遗旨好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叫他们始终无法安心。
最终那妇人想出毒计。
以传位诏书残卷冒顶顾命遗诏,诓骗保皇党起事,又以保皇党证供,钉死宁霖谋逆罪行。
如此,即便顾命只认怀仁这个太子,可谋反的太子与逆臣无二。
用这样的手段,搭上数万无辜性命,陈氏终是助明孝坐稳储君之位。
陆大人,陆高人,老夫说的对也不对?”
被cue的陆大人,正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陆渊。
也即截下云鹤编书大业,为万千举子编科考官方教材却编了几十年尚未付梓的那位。
他已然须发斑白,闻言也只支起上身,轻喝一声。
“满口胡言,胡乱攀咬,我与云氏从无瓜葛,与太子党亦不亲近,犯得着行此恶行?顾大人老来真是越发混账了。”
“毫无瓜葛?我看不尽然。”
他施施然道出一桩旧事,“当年陆大人年轻气盛,自负才学冠世,曾于学子中夸下海口,只要登门拜师必得云鹤青眼,不想却被恩师以心性不纯拒之门外,是也不是?”
陆渊不答,只无意识压下眉梢。
“如此一桩小事,你却记了一辈子。
后来你一举高中入了翰林,自此收敛锋芒,旁人无不以为你听了劝转了性,自此沉心学问,没成想不显山不露水间,你竟步步为营,逼死了云鹤。
会咬人的狗不叫。
陆渊,怪我们小瞧了你。
这些年,你暗中替陛下筹谋,已然以军师自诩。
陛下也爱惜你,不曾将你放在显处授以高位,倒是瞒天过海许久。
若不是我那二子心眼格外多,初入翰林便翻出这旧事,又得他一语中的,品出密信当中你阴暗扭曲的忌恨之心,我甚至想不起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可也正是这么一号人,叫他扣起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翰林学士时常替君王代笔撰拟册文,不仅与皇帝近前掌印太监相熟,与宫中织造、空白圣旨监管各司亦有交情,唯有你能探听到帝王拟旨先后的蛛丝马迹,从而推断出另一份遗诏的存在。
以此为饵,你利用陈愈做下弥天死局。
那纸檄文、那些激将所用的密信,虽是皇后代抄,却都是出自你手,这才叫文风与笔迹大相径庭,令我等屡查无果。
陆大人,我猜的可对?”
他真真假假掺着说,叫陆渊面色难看至极。
“荒谬!”
陆渊倒是沉得住气,回答他的,仍只此一句。
老翰林以为陈年旧账,只要他抵死不认,顾准定然拿他无法。
何况主谋本就是陈氏父女。
整个杀局里,他不过就是卖了个消息,顺带写了几篇激将文章而已。
如何清算,他也不惧。
见他这般耍横,顾准轻笑,也不生气。
“可惜你机关算尽,还是露算一处……不过你这脑子,大抵是想不明白错在何处。”
在陆渊惊怒的目光里,他低低叹息。
“哎,也难怪区区几本四书五经,你修了一辈子,还没我儿那黄毛小子修得明白。”
这话委实扎铁,陆渊克制许久的伪装终是破了防。
他面容扭曲,疾言厉色,“你这匹夫,又懂什么?”
顾准回应他的,只一声亘古流传的“呵呵”。
“陆大人,人贵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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