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第033章
黄五脑子里倏忽晃过顾恪那张脸。
也不知在哪个戏本子里, 他听得几句唱词,“那公子,端的是含章素质、琨玉秋霜, 只把洒家望得心儿颤颤、魂儿离离”。
他原是记不住那些个雅词的, 可见过顾恪, 就自然烙在了脑中。
最令黄五心折的, 是顾恪那样的人物, 见到自己这般,竟也从未有过轻慢之意。
他一直服药,体型臃肿、面容丑陋, 药性催发时, 周身还盈满秽气。
旁人稍一亲近, 嫌恶不止, 就算看在他钱帛家世上,装作不知, 背后仍免不了耻笑。
倒是顾家都是妙人。
他时常刻意亲近撩拨,顾恪浑若无感,不为所动;顾悄避之不及, 毫不掩饰。
实在有趣。
不过,想想日后,他还是从了谢昭提议,酌情减了那药量。
或许不多久,就该到摊牌的时候了。
第二日, 黄五揣着热乎的文章,到学里交了差。
那文章字倒也工整, 只是开篇第一句,“凡夫食不可无脍, 在其位谋其事也!”
这破题,连知更看了都要叹气。
原疏差点没绷住笑,“圣人沉迷雅音,三个月尝不出肉味,到黄兄这,每天就该吃吃该喝喝是吧?”
饶是脸皮厚似黄五,也有些挂不住,“韶音于我,不如小曲。还是大家各行其是的好。”
他心中暗恨,都怪谢昭那厮,不替他分忧就算了,还不许他找枪替,可恶!
这底子,顾悄摸完直接头秃,他迟疑着问,“所以,你是真心想读书?”
自然不是,可黄五敢说吗?他讪笑道,“自然是想的,只是教过我的夫子,宁可赔月钱,也连夜卷铺盖跑了,所以……”
所以这才重金找了个傻子接盘?
时隔数年,顾悄第二次有了钱何其难赚的感慨。
但是也无所谓了,既然上了他的贼船,统统都得立起来给他做幡。
这等基础差的,顾老师也不是没法子。
“昨日我给二哥去信,向他提了你。”顾悄观察着黄五,见他脸上慌乱一闪而过,心中有了底,“我二哥那人,心气高,脾气大,交友极其挑剔,尤其看重人品。他对你青眼有加,自然是信你有担当、愿进取,不是个游手好闲的无用纨绔。你可要认真进学,不要辜负二哥的信任。”
黄五萎了。
他掐指一算,与谢昭那厮这买卖,属实亏大发了。
攻完心,顾悄掏出第二本全解,笑眯眯道,“那就与原疏一道,发奋吧。”
……
除了不太受顾影朝和顾云斐待见,顾悄的内舍生活总算上了正轨。
他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白天拟教纲盯俩拖油瓶,晚上带领教研组全体职工奋战到鸡鸣。
次日再由顾情同学交给总编审阅修改。
几日下来,小团体竟运作得有模有样。
唯一不足,就是看图识字丫头们尚有用武之地,到教材全解,唯有顾情和璎珞能搭把手,别的丫头们就都不够使了。
为了鼓舞士气,顾悄又选了一项简单些的工作交给了丫头片子们。
——那就是辑录《唐诗三百首》。
提及这本书,应该无人不知了。
但极少人知道,其实它也是一本晚晴科举辅导。
明清惯例,科举一考八股,二考试帖。
故而应考,八股有《能与集》,试帖有《唐诗三百首》。更绝的是,这两本成了晚清科考畅销榜首、被奉为制举家圭臬的书,编者竟是一人。
《诗》所署蘅塘退士,正是《能与集》作者李锡瓒晚年的自号。
这位老先生真的是一生奋战在科辅第一线,堪称劳模。
彼时教职工食堂,顾悄摇着头与谢景行吐槽,“时人只知当代教辅有薛金星、王后雄、任志鸿、曲一线四大天王平分秋色,殊不知晚晴有科举辅导李锡瓒一人称霸。垄断啊,这是垄断,能挣多少钱啊!”
现在,挣钱的机会给到顾悄了。
如此发家致富的机会,草根学霸怎能不废寝忘食、乐而忘忧!
最终,心疼儿子的老子,只得亲自下场。
“教材全解?”顾准点了点顾悄脑门,“你也敢叫!”
训完,他提笔断然给教材全解划了去,提了个《初学启悟集》。
果然时刻不忘古人谦逊之德尚。
顾悄一脸诚挚地点头,示意学到了。
顾准翻了翻内容,“释义部分倒也差强人意,供初读者阅记够了。只是这制艺一门,如破承题法、提股法、虚股法等诸多捷诀,当另附范文行书。”
顾悄心道,那自然是要出本更详细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实用公文写作规范。
但为了与拍他爹马屁,狗腿悄临时决定改为《制艺初探》。
只恨他手上一本范文也无,不然这活儿早就动工了。
“爹爹所言极是,我正准备搜罗搜罗哥哥们的书房……”
谁料,顾准大手一挥,“不必,长昼,把那垫香炉的几本书端上来。”
不多久,老管事笑容可掬地捧着旧册子几本,并书信几封,递给顾悄。
穿越狗翻了几页,就被这古代家传珍藏版·科考教辅镇得目瞪狗呆。
那旧册子上头,竟收录了大宁开科以来,历届三甲从县试到殿试的所有卷宗,某些上头,竟连主考官的圈圈点点都不曾落下。
“这些都是你大哥二哥小时候抄着玩的。”顾准摸着胡子,一脸自豪,“下面那本,是同题你两个哥哥破的题,亦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抄着玩的?顾·草根·悄:打扰了。
您知道这本子拿出去,能卖多少金吗!
“既然你好这些,就拿去玩吧。”顾准将书册一放,话锋一转,终于切入正题,“只是文章慧而发不难,想将它变成人人都能看得懂的章法,却不容易。大夫说你不能劳心耗力,凡事要记得,适可而止。”
这是在训他熬夜,不顾惜身体了。
顾悄抱着财富,十分乖巧,“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你的保证,不值几个钱!”不止顾准,连苏青青都满脸不信。
她在一旁帮腔,“琉璃可是跟我说了,三更天怎么劝你也不睡,怎么,是嫌自己好些日子没犯病,身子骨硬了吗?”
顾悄十分无奈,他只是习惯了而已。
这大约就是草根的后遗症吧。
原来的世界,他家境一般,父母普通工薪,供一个独子读完硕士,已无再多余力。
皇城脚下,房价贵,物价贵,哪个都高攀不起,唯有工资和存款,像一对拆不散的贫贱亲戚,缠缠绵绵永不分离。
顾悄念的,又是个冷门专业,除了继续攻博,没有太大前途。
可读博最需要的,并非才华与勤奋,而是足够的经济基础,好让他能安心坐稳冷板凳,在数年都见不到一个活人的古籍室,安安心心与旧纸堆作伴。
还记得他硕士面试的时候,静安女士什么难题都没出,只问了一个问题。
“家里可以负担你到博士后吗?”
那时候静安女士身体已不太好。
她与先生没有子女,正想物色一个关门弟子,她一直属意顾悄,可也不愿意徒增他负担。
“三年,给我三年时间,我可以自己负担。”
所以,最后他选择了来钱快的公考班。
其实顾悄也不明白,明明穿越后他再没了那些负担,怎么一样闲不下来。
或许,只是心有不甘吧。
他的抱负,他的师友,他的父母,他的……短暂一生。
小公子这一伤感不要紧,泪腺第一个绷不住。
骇得苏青青赶紧将人抱到怀里,一个劲儿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娇气,娘也没说你什么,怎么就这般气性。”
泪眼朦胧里,顾悄望着手忙脚乱的爹娘,突然理解了谢景行那时的怒意。
他研一研二时,是跟学长最亲近的时候。
谢景行博导,正是静安女士的先生,所以他们两门经常一起活动。
一来二往,他便也不像大学时那般又敬又怵这位大佬。
大佬对这个小师弟也十分关照,关照到得知小师弟要下海去玩命搞钱,竟一时忘形,提了句,“何必那么辛苦,这钱我来出。”
这话一出,将他与顾悄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再次赤果果摊开。
本就有些自卑的草根,彻底伤了自尊。
此后,他开始有意避着谢景行。
而谢景行,在得知他连轴转生生将自己饿出胃穿孔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怒意横生地与他划清了界限。
他还记得病房里,谢景行冷冷对着静安女士道,“是我错了,当初您决意不收他,我不该拦着。这种人,连自己都不爱,还能指望他爱什么?”
人在脆弱时,乍一听到如此评判,只觉得羞辱至极。
现在想来,那未尝不是谢景行怒其不争下的另种关怀。
“琰之,好孩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苏青青仔细替他擦了泪,脸上都是焦色。
顾悄就着她的袖子,蹭了把脸,“孩儿只是惭愧,总是害爹娘忧心。”
“可我真的没想哭,这眼睛是怎么回事?见风哭,疼痛哭,心有所感也要哭!娘,要不咱们找个大夫看看吧。”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拿自来水般的眼泪毫无办法,这坏了的水龙头根本没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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