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斜阳边鹤
因为,他们是朋友啊。
同门为朋,同志为友。
总归,他们会一如记忆里那样,生死不论,休戚与共,此生协行。
第037章
“小公子, 帘窥壁听,可得留心。”
三人正待分别,就听一道满是笑意的声音自暗巷传出。
一个着藏青色箭袖曳撒的陌生青年, 左手抱剑, 右手擒着一个人, 从街角暗处缓步踱出。
武者大都体型高大矫健, 来人虽长相平平, 但在一众弱鸡里,十分卓尔不群。
他手上一个巧劲,将偷听者掼到顾悄跟前, 随后自报了家门, “见小公子安, 我叫苏朗, 顾家新请的护卫。因夫人在府中久等公子不归,便自告奋勇前来迎小公子回府, 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
知更瘦瘦小小,被苏朗挡得严严实实。
他蹦跳着探出头,挤眉弄眼向顾悄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悄秒懂, 看样子新护卫……不大好惹。
“你们不要太过分!”被扔出来的,正是顾憬!
他狼狈爬起,偷听被当场抓包,也丝毫不觉难堪,“我只是碰巧路过。”
原疏才不信他鬼话。
他愤愤上前对峙, “你家染坊可不在这附近!我明白地告诉你,白天那条子不是琰之写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只管找徐闻去, 鬼鬼祟祟跟踪我们,有什么用!”
“学堂里才闹不痛快,街上遇到你们主动回避,这也错了?”顾憬冷笑一声,他目光灼灼望向顾悄,“难道我这个纺织娘的儿子,连休宁县城的路都走不得了?”
顾憬瞳色极深,黑黝黝的,无底一般,背光下乍一看,像某些超自然片里的人形杀器。
顾劳斯压下心悸,笑着退让一步,“那自然走得,我家护卫初来乍到,失礼了。”
顾憬并不领情。他一边正着凌乱的衣冠,一边从顾悄身边借过,胳膊肘故意不轻不重撞了他一下。
直到人影远了,顾悄耳边还回荡着顾憬没头没尾的警告——
“顾三,你还真是,死几次都不长记性。”
顾憬的声音很轻很慢,但信息量过大,足以令顾悄愕然当场。
几息后,顾劳斯才后知后觉打了个激灵。
当喧嚣人潮再次涌入他耳畔,小公子后背蓦然升起一串蛇行后的冷腻悚麻。
因这小小插曲,一晚上顾悄都神不思属。
他不得不再次琢磨小公子的记忆,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奈何顾家实在将他保护得太好,小公子又一直老实龟缩在安全区内,顾悄想到头疼,也没扒出什么阴谋阳谋。
因受了惊,又熬了半宿夜,第二日醒来,顾悄便觉头重脚轻。但他挺住了。
十二日正逢内舍旬考,作为升学后的第一次小检,他还等着打败第一,在内舍一举扬名,好为新书带盐呢。
顾家早饭一贯费心。
头一次,对着满桌珍馐,顾悄嘴中犯苦,食不知味。他极力掩饰,生怕被发现不对、勒令在家静养。
好在顾情给力,一大早就起了。
小姑娘风风火火,一路杀到顾母房里,叽叽喳喳缠着苏青青,吵嚷着花朝女儿节难得,非要顾悄散了学,做她的护花使者,带她出去遛遛。
这般分了女眷们大半的神,才替小公子遮掩过去。
苏青青对小女儿,显然没有小儿子娇宠。
不仅冷酷拒绝了顾情踏青赏红的提议,还严词令她不许再抛头露面。
顾情小性子也上来了。
她今日不知缘何,叛逆得厉害,不管不顾地从顾母卧房搬出三个匣子,一个个重重掷在桌上,“这是大哥的,这是二哥的,这是三哥的,独独没有我的!”
少女漂亮的杏眼里蓄满泪,“娘,你当真如此偏心!每年文昌,你都会为哥哥们剪发祈福,我不奢求跟哥哥们一样,可一个女儿节,你也不允我吗?那我干脆不——”
干脆不什么,顾情再没机会说出口。
“闭嘴!”苏青青铁青着脸,一巴掌拍在了红木圆桌上,碗盘被震得叮当作响。
身为武侯府唯一的后人,苏青青边塞马鞍上养出来的剽悍气,顾瑶瑶一个小姑娘可受不住。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敢顶嘴,负气跑了出去。
顾悄腿脚绵软,想要起身追过去哄哄,却被苏青青强硬按下。
老母亲满脸倦容,挥了挥手,吩咐云青并顾情的丫头琳琅,“看好小姐,今日莫要叫她出府。”
尔后,她在顾悄身旁坐下,“你只管吃你的,你妹妹在为亲事与我置气呢。”
“亲事?”顾悄一口香米粥差点没含住。
古代小姑娘,结婚都这么突然的吗?
苏青青揉了揉眉心,“你妹妹及笄一年有余,有人上门提亲,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现下这个有些棘手,咱们不好打发罢了。”
约莫是看出顾悄疑惑,苏青青从内室取出另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只一眼,顾悄就呆住了。
跟谢大人带来的那个,巧了,同款。
他从顾母手中接过匣子,翻来覆去假装玩赏。
匣子底部,果然落着相同名款,一个华丽的篆体“云”字。
顾悄状似不经意地探口风,“这个匣子好生奇怪,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是犀皮漆?”
“是犀皮,徽州匠人特有的手艺。这器具光滑如鉴,却与玉石、瓷器并不相干,釉面这般温润绚烂,全靠匠人凭指掌温度一寸寸打磨,一个老匠人,一年也就做得一件。”
顾母将匣子拿回手里,摩挲片刻,缓缓打开。
那里面,是数缕用彩线缠着的发丝,显然同出自苏青青之手。
她低低道,“……为娘的,又怎会厚此薄彼呢?”
那语气里,有顾悄听不懂的缅怀与伤感。
小公子此前亦懂些器皿玩赏,“可犀皮,不是宫中御用之物?”
苏青青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所以才说,这门亲事棘手。”
“这掌心盒原本是一对,当年边境狄戎进犯,中原大局未定,是你外公与谢老大人坐镇西北,击退了外敌。新皇论功行赏,这两只稀罕盒子,便随赏赐一同入了两家。”
“一同下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今上戎马起家,临朝之初殿上文武相轻、势同水火,谢太傅深谙个中利害,主动献策,他与苏侯一文一武,合作无间,不如趁此势头,干脆替两族定下个儿女亲家,好正朝堂风气。”
“侯府只我一个孩子,谢家也没有适龄的嫡系男丁,这婚约便拖延到……你们头上。”
顾悄想了想,迟疑道,“所以,是谢家来提亲了?”
“昨日午前,谢昭带着盒子登门,只道前缘当续,陛下美意不可辜负。”苏青青点着犀皮,“谢家人丁并不兴盛。满打满算,够得上这纸婚约的,只一个谢昭。”
“这婚沾上皇恩,本就难退,再沾上这人,恐怕难上加难。”她深深蹙眉,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瑶瑶小着谢昭一纪,本轮不到这婚约。何况谢家一贯自持,武侯府与顾家结亲后,这些年都无人提起这桩旧事,两家一直装聋作哑,倒也相安无事,不知谢昭怎地就突然转了性子。”
顾悄想到几日前,那厮还妆模作样侃什么“受故人所托,寻一件器物来头”,明知故问什么“小公子见多识广,可愿帮一把”,就觉怒发冲冠。
感情“贵人”一早就不怀好意,在图他亲妹子!
呵,又是算姻缘,又是奉御旨!
亏得他初见时,还无知感叹,贵公子合该千挑万选,寻个绝世姿容,才德性情无不拔尖的美人相配。
呸!谁知道这美人竟是顾瑶瑶!
老牛也敢拱我地里的白菜?顾悄对这贵公子最后一点好感,也烟消云散。
他忍者头痛,磨了磨后槽牙,这婚必须给他黄。
苏青青见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安抚地摸了摸他后脑,“瑶瑶今日吵着要出门,打的就是当面悔婚的主意,须知一个抗旨不遵,就不是你们能受得起的!你可不能和她一样冲动。”
“你爹说得对,就算咱们躲到这休宁地界,该来的还是逃不掉。”苏青青一件一件将匣盒收起,喃喃道,“且看看你爹可有办法转圜吧。瑶瑶……他绝对不能嫁。”
早晨受了气,白日里顾劳斯就跟个小炮仗一样,谁点谁炸。
寻常堂考,他愣是拿出来十二分的气力,不仅试帖碾压顾影朝和顾云斐,第一个完成,经义更是应答入流,说得竟比顾小夫子寻常授课还要细致。
原疏虽不及大佬,可也跻身内舍顺位,高高兴兴免罚过关。
就连黄五,为了安生做卧底,也临时抱佛脚,将全解要考校的部分挑灯默下,有惊无险过了考。
内舍与外舍不同,不兴体罚,顾小夫子好的是罚抄。
须用干净工整的小楷,一笔一画将十天所学课业抄录几十到百遍不等,这可不是个小工程。就算几支硬毫一同上阵,那也要接连奋战几个晚上。
朱庭樟就因试帖错了一个空,经义三句支支吾吾,罚抄五十。
望着翻身农奴般再不用罚抄的原疏,小猪同学第一次流下悔恨的泪水。
当然,后悔的远不止小猪一人。
课休时,同窗“路过”原疏与黄五桌旁的次数暴增,平日里目不斜视的青年们,如同集体得了斜眼病,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手抄书上。
就冲这,原疏知道,新书肯定会再火一波。
只是在内舍,顾悄并没有选择无私分享。
他正在琢磨,后续教材的古代版知识付费机制,就被一个谢昭三番两次扰乱了创业大计!
好容易挨到散学,顾劳斯太阳穴突突直跳,可他还是强忍眩晕,怒气冲冲奔向黄五住处。
谢狗。敢觊觎我妹妹,你等着。
第038章
一路受了小公子无数眼刀, 黄五擦了把额间汗,心中大喊冤枉。
侯府和谢家的姻亲,本就是谢太傅的权宜之计, 老大人算准了两家无人, 才出了这么一个笼络圣心的损招。
如今, 苏侯已故, 嫡女还许给了谢氏的老对头顾家, 这桩婚事早就被几方选择性遗忘了。
黄五也没想到,谢昭为了小情儿,竟去翻了这陈年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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