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尔鲨
给应津亭换完药,重新包扎上后,云清晓看着应津亭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陛下……您方才那些话,若是说给秦王听,他会很忌惮的吧?”
应津亭微微一顿,然后笑道:“是啊。”
傀儡嘛,有自己的思想见地可不好,何况应津亭方才那些话还透露出了他其实对大宛朝局了解得并不少。
闻言,云清晓正想困惑地问那应津亭干嘛这么坦率地跟他说这些话,还未出口,应津亭先接着说了:“所以朕不会对秦王说这些话,只是对你说了而已,你又不会去秦王面前学舌,不是吗?”
云清晓轻咳了声。
应津亭唇角微扬。
这小少爷逗起来很是有趣,心里多半又想骂他死断袖,又觉得骂救命恩人过意不去,纠结着呢。
又过了两天,应津亭出了琅睿チ艘惶饲赝醯睦棵鞯睿淮魄逑K淙徊恢烙蛲ぞ咛逶趺此捣赝醯模凑扔蛲せ乩矗魄逑偷弥舷碌氖露恕�
同时定的还有,秦王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近侍石没羽也会和他们同行南下,说是保护应津亭。
此外,据秦王“关心”,担心若是有心人得知应津亭这皇帝出巡了会对他的安危不利,所以秦王的意思是不要对外宣扬,就当皇帝本人没有出宫。
南下“赈灾”平水患这差事明面上可以交给恭王世子应敏行——
秦王一本正经地表示,经过端午宫宴后,云清晓这靖安侯府二少爷有些太招眼,把赈灾的事交给他易引起波澜,这件事明面上既不要和陛下有关,也不要和跟陛下相熟的云清晓有关。而应敏行虽然只是国子监学生又生来结巴,但毕竟是宗室子,身份够格,且众所周知他和云清晓是好友,所以届时可说云清晓是南下同游,旁人不会觉得奇怪,而应津亭可以充作云清晓身边的侍卫仆从隐藏身份,但同时应敏行认识应津亭,不至于慢待了陛下。
不过“赈灾”这么大的事只交给应敏行历练还是有些草率,正好丞相之子孙莫学上个月离开国子监、领了官职,虽然听说孙莫学和云清晓有过点小冲突,但年轻人毛毛躁躁难免争执两句,没什么过不去的,都是同窗、总比不认识的人同行要好,也给丞相家的少爷一点历练机会,所以孙莫学也同去吧!
——从这赈灾官员配置来看,就知道这差事跟玩似的,大概就是一行人象征性带点赈灾银粮,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最开始报灾的秋城,被好吃好喝招待些时日,然后和当地官员友好交流完毕,又快快乐乐返程。
好在应津亭对云清晓说时,对这趟出行的本来定义就是玩去的,只是……
“孙莫学?不能换个人吗,谁跟讨厌的人一起出门玩啊!”云清晓吐槽。
应津亭一脸惭愧:“朕没用,本来还想光明正大带你出宫,没想到自己都只能假扮侍从。”
云清晓忙道:“不是,臣没有抱怨陛下的意思……”
秦王不让应津亭光明正大南下,从安危角度出发很说得过去,包括派自己的近侍随行保护也不好指摘他什么,不过某种程度上也能防止应津亭借南下之行做些旁的、往自己这个皇帝身上揽功劳——或许秦王能同意皇帝出宫,就是看在反正皇帝是悄悄出去的,又被盯着,没机会闹出幺蛾子。
云清晓心思简单,凡事点到为止,不爱纠结那些过于复杂的,便觉得这也没什么,秦王那个近侍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资历高嘛,能被秦王信任带在身边,武功应该不错,跟他们一起出去当个保镖倒也挺好,反正出游而已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他有一说一:“出宫游玩,其实低调些还更自在。臣也没有真想为难陛下去找秦王说把孙莫学换掉的意思,只是顺道抱怨一下那孙莫学,臣跟他没有同窗之谊,只有旧怨……”
应津亭一脸感兴趣:“你不是前两个月失忆了吗,是听你身边的丫鬟小厮说的,还是这么快又攒下旧怨了?等等,孙莫学这名字,朕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云清晓眨动了下眼睛。
应津亭想起来了:“招你入宫做御前侍卫那日在国子监,朕旁听了你们几个学生在课堂上闲扯,你有个同窗似乎说你和这孙莫学抢过戏子?”
“……”云清晓再度喊冤,“没有的事!臣当时就解释过了,是那孙莫学强抢,臣见义勇为!”
云清晓三言两语把在逸客居发生的事说了。
应津亭听完点头:“你倒是真喜欢画人像,都画到戏楼去了……敢情朕在你眼里,和那登台唱戏的戏子没什么差别?”
闻言,云清晓微微一顿。
如果是刚进宫那会儿,他肯定就收敛德性捡好听的糊弄过去了,但现在么……大概是应津亭肩膀上为了救他而受的伤都还没好的缘故吧,云清晓选择了想什么说什么。
“还是不太一样的,陛下。”云清晓道。
应津亭微微颔首。
云清晓:“臣为了让那两个戏子腾时间,还给了他们各自五十两银子。”
应津亭:“……你的意思是说,朕以为的‘没什么差别’还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朕这无偿的还不如那两个戏子要你付出的多?”
云清晓忍不住笑起来:“陛下若是想要,臣南下前回家一趟,给您拿一百两。”
见云清晓这么放松,居然都调侃起他来了,应津亭从容地婉拒:“那倒不必,你家里给你攒点聘礼也不容易,没头没尾的,朕不好从中收取。”
云清晓笑容没了:“……”
应津亭真的很擅长让他无言以对。
不过,云清晓的确得在南下之前回家一趟,先斩后奏的“奏”总不能省了嘛,而且出远门的话还得带些行囊,以及云清晓跟应津亭盘算了下,觉得这趟出行可以剑霜和剑刃,云清晓打算回侯府问问他俩要不要一起。
剑霜和剑刃听到能出远门,和他们家少爷一样兴致勃勃,表示在家给云清晓备行囊,等云清晓回来接他们上路。
而老太君和云清寒就没这么缺心眼了。
“陛下撺掇你一起去的?”云清寒凉飕飕地问。
云清晓乖巧地笑:“陛下问了我,我也的确想出门逛逛,正好夏日我没那么容易生病,要是换做冬天,我肯定不跟着出门受罪……”
老太君叹气:“你就不能安生待在长陵城里?你哥这回来之后,你都没在家两天,老想着玩,我说给你说门亲事吧,你不干,你哥又纵着你……两个不省心的混账东西!”
连累他哥一起被骂了,云清晓抱歉地对云清寒机灵一笑,然后眼巴巴瞧着老太君:“祖母,您就准我出去看看嘛,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读万卷书我是没那心气了,但行万里路还是能试试的,您说是不是?”
他一卖乖,老太君就没辙:“你啊……兔崽子一个!你若是真想游山玩水,咱们家还能短了你盘缠不成,干什么要去蹭皇家的车驾,有尊长跟着能玩得痛快自在吗?再说了,你哥三令五申要你早点回家,别跟皇宫牵扯过多,你听进去了几分?”
“十分!”云清晓脸不红心不跳道,还对他哥重重点头,“真的,都听进去了!”
云清寒冷笑了声。
云清晓摸摸鼻子:“但我这不是想着,若我真从家里出发,只带几个仆从侍卫,走远了你们不也不放心吗?我自己也怂,走山路都得怕过不了山头。倒不如正好这回人多一起出门,虽然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但也有好处嘛,且陛下不爱摆架子,不至于多不自在。”
云清寒却道:“我看你是记挂着陛下的救命之恩,他提出来了,你正好也不抗拒,便不想扫他的兴,不然光是那孙莫学会同行这一条,以你的臭脾气还能愿意出门?”
云清晓是个少爷脾气,若没有旁的因素影响,单让他自己选择,那是绝不可能委屈自己和看不惯的人同游的。
云清晓嘿嘿一笑:“都有点,都有点,但主要还是我自己真的愿意出门瞧新鲜。哎呀,祖母,哥,你们就准了嘛,我都跟剑霜和剑刃说好了,他们俩都期待上了,你们别扫他们的兴啊!”
“我们准不准的有什么用,你这混蛋小子就是先斩后奏来的。”老太君一巴掌拍在云清晓肩头。
云清晓夸张地“唉哟”一声,把老太君逗笑了。
云清寒脸上的冰冻三尺也融化了些。
南下这件事,终归是定下来了。
鉴于“水患”“紧急”,定在了五日后出发。
消息传到景华宫,章氏匆匆求见正在拜佛念经的钱太后。
“母后——”章氏推开上前的嬷嬷,直接跑进了佛殿内。
钱太后一手捻着佛珠,眼睛也没睁开,念经声断了断,然后也没续上。她闭着眼,心平气和地说:“你也是当太后的人了,怎么越发心浮气躁,有失体统。”
章氏脸上哭一半笑一半:“母后,琅钅潜咚厍俅聪ⅲ朔淙欢酝馑凳枪跏雷幽舷轮嗡庠郑欢涫邓蛲ひ惨校奴殿这会儿忙着给人收拾行囊呢!秦王这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居然愿意放应津亭出宫做事了,这摆明了是要站在应津亭那边抬举他了!我的阿棠成了残废,害死您儿子、抢了我儿皇位的应津亭却要踩着我们的血泪被秦王抬举……母后,都这样了,我还怎么能不心浮气躁,我要这体统有何用!”
钱太后睁开眼睛,坐在蒲团上抬头看章氏:“陛下名讳,莫要直呼,是大不敬。”
章氏一想到儿子应棠棣的右手,就要落下泪来:“母后!”
钱太后重新闭上了眼,面对着佛祖金身,叹了声气:“做主的是秦王,事到如今,记恨陛下又有何用?”
“之前阿棠尚好,我们忍下秦王窃国之辱,欲借刺杀陛下弄他个非死即残,再同秦王与虎谋皮、推阿棠上位,可眼下没了阿棠,即便陛下出了事,皇位也与咱们景华宫上下无关了,宗室之中不是没有其他人选。”
“哀家想过事败,想过钱家会失去对禁军的掌控权力,想过你们章家会被查出和那献舞的刺客有关系,却没想到秦王一概不查,直接对阿棠下了手……倒也并不是觉着秦王干不出这种事,只是哀家本以为,再如何他也会留着阿棠,好掣肘当今陛下。”
听着钱太后的话,章氏忍不住发抖,发间步摇随之晃动得更加剧烈:“母后……母后,您也放弃了吗?您可是我和阿棠的主心骨啊,您之前不是很坚定吗,您不能就这么不管阿棠了啊,母后……”
钱太后没有说话。
章氏跪倒在她身边:“母后!我求求您了,阿棠是您唯一的亲孙子啊!秦王老了,即便如今不放权,将来……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只要他比秦王活得更久,他就迟早有拿回大权的那一天,届时他能容忍下阿棠这个怀帝之子吗?哪怕阿棠右手不行了,没有抢他位子的资格了,但阿棠的存在本就是他眼中钉啊……”
“若陛下是个仁善之君,那事到如今我也认命了,赌一把将来他不会对阿棠这个侄子如何。”
“可您知道的,当年要送皇子去南颖为质,原本是定下了先帝去,但不知怎么临出发前改成了当今陛下,他在南颖为质十五年,回来后丝毫不顾先帝特意让人接他回大宛的情分,竟是不到两个月就害死了先帝,还让秦王扶持他篡夺了先帝留下的皇位……母后,当今陛下不死,将来死的便是阿棠了……”
钱太后古井无波地说:“如今拿不准秦王态度,你就不怕再对当今陛下下手,会惹得秦王再对阿棠下手?这回是一只右手,下回呢?你怕将来陛下不容阿棠,就不怕如今秦王不容阿棠长大?”
“母后……”章氏不知所措,“说不定……说不定这次阿棠的手真的是太监疏忽,或者,或者其实是陛下让人干的,您……您不是也说秦王本该留下阿棠掣肘陛下吗,或许就不是秦王做的呢……”
钱太后苦笑了声,轻轻拨动手里的佛珠。
章氏自知难以自欺欺人,毕竟若应棠棣的手不是秦王干的,那就等于秦王对这次端午宫宴刺杀毫无作为,而这是不可能的。
“秦王准了陛下出长陵城,但要隐藏身份,可这消息还是从琅畲顺隼础D悴拢赝跸M颐亲鍪裁矗俊逼毯螅蠓畔路鹬椋隹劭凑率稀�
章氏嗫嚅地回答:“……再刺杀陛下?可阿棠已经……”
“他啊,到底也是老了,有些糊涂了,却还以为和年轻时、和平德十九年时一样,能把所有人都看透、玩弄于股掌之间。”钱太后轻声说。
章氏不明所以。
钱太后:“按大宛律例,阿棠是没资格了,可律例不是人定的么?兵器够利,傻子也能被推上皇位……”
“禁军仍在钱家手里,你们章家清流世家,桃李满天下、走哪都有三分薄面,接下来当今陛下还正巧不在宫里……若我没有猜错,此番陛下暗中离开长陵后,秦王身边眼熟的仆从也会有人‘恰巧’不在,秦王说不定还会碰巧称病……多好的谋反机会啊。”
章氏喃喃:“母、母后……”
“阿棠伤了手,如此奇耻大辱,若有机会放手一搏,自然要脑子一热连忙抓住的,秦王大概是如此想我们的吧。”钱太后笑着摇摇头,“他老了,却还是舍不得放权——也放不得权,不然放权第二日他就得死于非命,他摄政这么多年,可不止得罪大宛皇室。”
“但他又不得不认清老了的事实,所以想重现平德十九年先帝与外戚陈家内乱之状,再度集权,也证明他的老谋深算,如此既能打压了咱们这心有不甘的先帝势力,亦能敲打新帝……”
“若有朝以日他秦椒缠绵病榻了,你说新帝汲取教训,是忍不了最后一刻、趁他病要他命呢,还是忍了那么久不差那一时,为了避免秦椒又是设局、索性让他得以顺遂终老呢?”
钱太后说着笑得更厉害了,看得章氏忐忑不安。
钱太后说:“这人啊,到老了,管他从前多风光,竟都得操心生老病死那点事,秦椒也不例外。”
章氏抿了抿唇,竟也慢慢镇定下来:“母后,那我们?”
“此番他秦王为了设局,没有对钱家和章家下手,也算是给阿棠留下了助力。接着么……刚才不说了吗,秦王老了,咱们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死的。”钱太后道。
章氏:“可……万一他长寿……而且我们和当今陛下不一样,秦王没了,对我们也不一定是好事……”
“秦王不是个突然想得起来自己老了的人,他如今这般作为,想来是身体已经有了衰败征兆,倒也不用盼他长寿。”钱太后说,“夺皇位本就是凶险之事,哪有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边的道理。”
“让阿棠好好休养,把手尽可能恢复好一些,身子也养好,钱家和章家接下来韬光养晦,待到秦王身死之日,便是咱们与当今陛下你死我活之时。当今陛下在秦王眼皮子底下,届时乍然没了压在顶上的石头,但又还未来得及接管朝局,那会是最好的时候。”
“这回,就让堂堂秦王也谋算落空一回吧!”
章氏被钱太后说得只觉主心骨重新立了起来,她规矩叩拜:“是。”
……
临行之前,秦王身边的近侍石没羽与他辞别。
“王爷,属下还是以为,或可派遣其他侍卫跟随陛下南下,属下应当留在王爷身边护卫。”石没羽一板一眼地说。
秦王笑道:“本王身边还有万杉军,不必担心。陛下难得对本王索要点什么,自是要答应的。”
应津亭对云清晓说,这石没羽是秦王为了“保护”他而塞过来的。
然而事实是,当时应津亭在揽明殿说了想要南下游玩、有需要的话他也可以顺道看看朝廷为难的水患情况,然后主动提出,端午宫宴在紫薇殿刺杀发生时,瞧着秦王身边这近侍护主十分可靠,便想要他一同南下护卫。
秦王思索过后,竟也同意了。且应津亭既然提及了“水患”,那便把这件事也交由他们一行去看看,只是不能光明正大说是陛下要去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