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节藕
邹妮满脸抱歉,“是我没关注天气预报,衣服的干洗费用我给你出。”
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张笑民会怎么回答。
“客气了不是?我这裤子29.9三条,还没你干洗钱多,犯不着,我上车了啊。”张笑民先收伞,才去开车门,被淋了满头的雨,嘴里操个不停。
“潘胜安跟着一块儿走呗,坐两个人简直是浪费。”上车后的张笑民,放下一线窗户,露出半只眼睛嘶喊。
潘胜安犹豫地看了眼邱宝珠,“那我先走了?”
邱宝珠点点头。
站在台阶上、屋檐下的就剩下三人,邱翡低头打开伞,“我们三个一起走吧。”
“邱宝珠,你坐后面。”
邱翡又回头看着卫樹,“卫樹,给我哥打伞,他很容易感冒。”
这一点,卫樹可能比邱翡还要更清楚一些。
邱宝珠手里没有伞,他听见身后伞打开的声音,头顶罩过来一层阴影。
车门上全是雨水,邱宝珠伸手去握,身后男生伸手的动作却比他迅速利落得多。
车内熏香的味道袭出来。
“谢谢。”邱宝珠抿直嘴唇,不情不愿。
少年上了车,往另一边挪蹭位置时,匆匆掀眼,卫樹差不多快要倾斜到了车顶上的伞正在往回收,微型瀑布一样的雨水从伞面流泻到卫樹的背上。
收伞上车后,卫樹浑身都快湿透了。
邱翡从前座回过头,“等回了酒店,卫樹你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卫樹手指搭在伞柄上,“知道。”
邱宝珠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自己怎么……怎么有一种被他们俩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重生的不是他们吧。
“暑假过完就是高三,邱宝珠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学校?”邱翡的声音响起。
邱宝珠一怔,“还没想好。”他都还没跟何英洁说他要学画画,学珠宝设计。
从高二上学期刚开始,济才就已经有不少学生陆陆续续出国了,他们出去了也不会接着读高中课程,他们直接就读本科。
上一世,如果邱家没有出那样的意外,邱宝珠和邱翡应该也会走相似的路线,只是专业未知。
“可以开始想了。”
邱宝珠本来没打算继续和邱翡对话下去,可当余光瞥到卫樹湿淋淋的手指时,他又把对话继续下去了,但语气略有些急促。
“邱翡,等开学我们找妈妈聊这件事吧,我感觉我们下学期会出国。”
车里隔音太好了,听不见外面的半点雨声,即使有人在不停说话也显得僻静。
“嗯,反正迟早要出国。”
邱宝珠一直在注意着身旁,身旁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膝盖上擦了擦刚刚被淋湿的手指。
他是卫樹,又不是卫樹。
他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卫樹,不是上一世那个和自己爱恋纠缠十二载的卫樹。
邱宝珠鼻子忽的发酸,他奇异般的产生了孤独的感受。
并不是因为卫樹不是阿樹,实际上,邱宝珠反而庆幸这一点。
如果身旁的是上一世的卫樹,那势必又要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他就是觉得,重生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爱恨都失去了落脚点。
现在的卫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的行为,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听到他出国会跳起来着急上火会被气到的人,不是自己旁边这个卫樹。
他好幼稚,还是那么幼稚。
少年骨头散了下来,不再紧绷,陷进靠背,他脸朝着窗外,窗外的雨雾仿佛穿透了车窗,扑在他的脸上,使之神情模糊不清,捉摸不透。
护栏外的浪一下打到了车窗上,如一座白色的山倾倒,又如烟雾崩散。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他身体下意识弹开,后背径直撞进了卫樹的怀里。
“嘶”
邱宝珠只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卫樹不是弱不禁风的瘦猴儿身材,可为什么那样硬?
卫樹曲着手臂,半揽住了少年,条件反射般把少年箍紧。
对方的身体温暖干燥,忽然挤进怀中,像一团柔软的云。
“没事吧?”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座。
卫樹在司机一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松了手,邱宝珠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但被卫樹攥紧过的手臂又烫又麻。
身形刚掰正,邱宝珠就看着窗外瞪大眼睛。
一道比车还高不少的浪花又打了来。
“邱宝珠!抱住头!”邱翡语速虽然快,但还是能听出他本人很冷静,都算不上慌乱。
但邱宝珠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脑海中出现刹车声,还有皮鞋底敲打着水泥地的声音。卫家那些保镖,哪怕是西装革履,脚踩皮鞋,也不影响他们的工作能力。
他在一瞬间为自己的不知所措想到了一个名为“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的理由。
可实际上,他知道得很,抱住头,怎么抱住头?然后呢?
他没有在紧急情况下处理危机的能力,不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有。
水花击打在车顶与车窗,世界在一片雨声当中变成了炫目的白,邱宝珠感到自己被人从旁用力地拉拽了一把,他一头栽下去,湿热的胸膛从上面压下来,像只壳,像面墙。
车尾被打得往左摆过去,车轮把平坦的地面擦出一米多高的水花。
只听“砰”的一声,马路中间的护栏被撞倒两排。
又是一道浪打过来,车身不堪其力,又被推着往马路内侧移了一段。
“今天雨太大了!”司机额头上暴起青筋,淋下来的雨让他的视野受限,他眯着眼睛,一直在努力查看路面和马路外的情况。
岸边的浪暂时停歇。
司机赶紧驱车离开了这段湾道。
只是没想到,刚驶离危险路段,对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不,是连续不断的,接着是金属之间的撞击声。
邱宝珠抬起头,脖子还没抻起来,就又被按了下去。
他们所坐的车与对面弯道滑过来已经连碰好几辆的出租车正面对上,司机打着方向盘,想躲开。
邱宝珠还没搞清楚状况,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被猛得抱得更紧,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撞到哪儿,可却好像瞬间身处鸡蛋壳,被人用力投掷了出去,他在里面散了黄。
该条路段一片狼藉,不少车甚至徐徐朝上冒起了烟。
雨变小了,但还在下。
邱宝珠被撞得想吐,他手掌撑着车座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完全禁锢在了卫樹的怀里。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卫樹的,心跳声特别响,特别快,特别重。
另一边车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张惶的司机撑着伞,他弯下腰,正巧,卫樹也在这时候抬起头。
男生头发还是湿的,冷冽的眼白遍布鲜红血丝。
司机咽了咽口水,“车里不安全,请先下车吧,带上伞,酒店的大巴车马上就过来接你们。”
邱宝珠反应了过来,他缩着背从卫樹怀里溜了出来。
“谢谢。”邱宝珠之前就说过,卫樹是个好的人,但不是个好的爱人。
只要不和他谈恋爱,他比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要靠得住。
少年没去看卫樹就走下了车,少年若是看一眼……他会连滚带爬地跑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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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整三天才停,回宁康的飞机上,邱宝珠感觉这一趟飞机的发动机声音尤其大,他戴降噪耳机都没用。
“我耳机是不是坏了?”
“我想喝水。”
“商务舱应该听不到这么大的噪音吧?”
“邱翡……”
邱宝珠说着,往邱翡坐的位置栽着晃了两下。
距离扯近,一阵热意扑向邱翡的方向。
邱翡眉头一皱,他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摸了一下邱宝珠的额头,顿了顿,他无语又无奈,“你在发烧。”
空姐送来了热水,蹲下来温柔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需要我们帮您打120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
游玩一趟回到家,邱宝珠发了一场高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天从酒店车上下来,在路边等大巴的时候,被吹了一身的雨,着了凉。
邱宝珠自己觉得没什么事,他含着体温计爬上床,提前就把袖子挽起来,伸到被子外面,等着扎针。
但何英洁和奶奶万银瓷被吓坏了,何英洁连续几天都在家里办公,奶奶从郊区拎着两筐土鸡蛋抓着一只走地鸡跑来。
邱宝珠喜欢喝万银瓷炖的鸡汤,小万姨都做不出来那味道,所以何英洁对此也没说什么。
邱宝珠烧得满脸潮红,白天退烧,晚上复烧,来来回回折腾个没完。
退烧的时候他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差,还能到草坪上和黛比一起晒太阳。
晚上复烧就连意识都变得不再清楚,对着邱翡反复说:“我那些宝石,陪葬。”
“卫樹,陪葬。”
他恨的,怎么不恨。
临到开学前几天,邱宝珠才彻底好起来。
好起来的当天,他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走至房门后拉开门,只露出一条缝,楼下嘈杂的声音就灵活地窜进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