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千帜
顾屿桐眼下乌青一片,顾濯虽然感慨欣慰但却没有放人回去休息的意思,反而把人拽上了车:“走。”
“去哪?”
“池家。”
“顾家的人从不白白受委屈。”
顾屿桐侧头去看顾濯,黑眉耸入鬓间,额前垂着几缕黑发,其余碎发拢在头上,一个利落沉稳的背头。
“你被下药的这笔账没理由不讨回来。”
第6章 训诫
池年骨子里和池章流着一样的血,极度多疑、绝对利己主义。所谓谦和和温雅不过是恰到好处的伪装。
池章一死,池年便大刀阔斧地整顿起腾顺。跟着池章打下江山的领导层被大面积换血,顶上去的全是池年近几年新培植的亲信。
根基不稳,他自己也知道。
于是那晚圣格斯会堂的葬礼,池年以吊唁的名义几乎邀请了A市各大家的名流才俊出席,看似满怀孝心,实际其中的商业企图,众目昭彰。
众人心照不宣地出现在葬礼会场,素服白花,实则各有算计,一来是为试探池章这颗老树倾颓后池家的家底,也好拉拢池家新掌权人,二来是为一探究竟,当年被挤兑出国的池家长子,现今是什么一副鬼样子。
好奇,阿谀以及奚落,顾濯一样不沾,因此当晚并未列席。
因此他和顾屿桐今天来池家私人墓园,也根本不是出于凭吊的心意。
顾家家大业大,不是什么歪门邪道都可以上赶着前来沾边的,更别说胆大包天地给顾家人下药。
“都打点好了?”顾濯把车停在山脚,山里寒气重,连带着吐出的话也冷飕飕的。
“一句话的事。”顾屿桐撑了把黑伞下车,西装革履,身影修长。不笑的时候连微扬的眼尾都带着几分萧索。
今天是池年带着亲友上山墓前吊唁的日子,半山腰的雾气因着夏季的微雨而格外浓重。池家的墓园选址安静开阔,极目望去,山腰间正站着一群举着伞的人。
池年无言地站在池章碑前,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憔悴不已,尤其那双微红的眼,让人想到为人子的丧父之痛。
细雨蒙蒙。身旁的助理和亲友一左一右搀扶着,不忍地出声安慰:“少爷,您别哭伤了身体。老爷知道您向来孝顺,在天之灵会福佑您的。”
石碑前簪着白花的人群肃穆而立,或同情或惋惜,感慨父子情深的同时,也将另类的目光投向一侧,一个格格不入的男人。
——池端单膝半跪,蹲在那块“慈母许嘉”的碑前,安静地擦拭着拜台上的灰,上头摆着很多池端带来的花,不是死气沉沉的白色,很漂亮,什么颜色的都有。母亲不喜欢白花,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没人给他撑伞,没人敢,也没人想。
因此眼前微湿的发梢滴着水,淌在脸上,像不争气的眼泪水一样。池端抬起头看着那张黑白照里母亲含着笑的眼神,很快用手将头发全撩了上去。
池年站在伞下,和池端一样蹲下来,伸手往祭台上放了捧白花:“大哥,妈要是知道你的腿伤痊愈一定很高兴。”
池端:“拿走。”
“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如果不是我这个外人,池家的这些通通都是你的。”
池端没什么语气地重复:“拿走。”
“哥…”
身旁和池年一同的亲友也都看不下去了:“这么多年池端你脾气还是一点没变。自你爸生病以来,你弟弟一个人担起整个腾顺有多不容易!你这个做大哥不在身边,他又受了多少委屈——”
“三叔,阿刘,你们别说了。”池年声音沙哑。
打抱不平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刚去,你这个消失六年的长子又回国,多少人等着看池家的笑话,看池年的笑话,这不,你前脚刚来,后脚你弟弟就遭人暗算喝了那杯酒,被造谣被陷害,你不帮衬着点他也就算了,还处处针对他,难道你前些年的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池端眼神一暗,擦拭的动作顿在原地,三秒后又缓缓落下,继续动作。
池年放下了花,把手搭在池端小臂:“哥,原本就是我抢了你的东西。我一个养子,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于心有愧,你想要回去,我随时都给。今天我也只是想给爸妈尽一份孝心而已,哥你…”
雨声淅沥,让人心生怜惜,仿佛一切的罪过都可以被涤清。众人听了这话,苦口婆心地劝解池端:“池端啊,你弟弟是真心诚意地对你好,对池家好。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苦,可也不能把苦恨发泄在自己弟弟身上啊。如今老爷子走了,在天之灵一定盼着你们兄弟俩能好好的,和和气气。”
“就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都放下吧。”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顾屿桐听到“放下”两个字彻底坐不住了,生怕池端满满当当的黑化值出什么岔子,稍作整理,迈腿走了上前。
“逝者面前,缄口静默,池家家规里没写这条?”顾屿桐单手握着伞,左手插兜,拾阶而上。
他一路走到池端身旁,垂眼,把伞推出去,遮住了大半的雨。
所有人眼神微变,看着顾家这位不好惹的二世祖,都默契地又往后站了站。
池年原本得体谦和的笑蓦地僵住,愣是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屿桐率先开口:“集团新老板,池先生,您今天穿得很得体,和网上那些艳照简直两模两样。”
众人无不噤声屏息,不敢出言顶撞顾家这位哪怕一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池年也不好发作,他拳头紧握,指甲嵌进肉里。助理见状,维护道:“再如何这也是我们池家的事情,顾先生逾矩了吧。”
顾屿桐想起刚刚那些人的话,照葫芦画瓢地反唇相讥:“你作为助理不帮衬点池总就算了,如今还对我咄咄逼人,难不成他的艳照门是我一手造成的嘛?”
池年眼里寒光乍显。
这时候,顾濯也不急不慢走上前:“兔崽子,人家地盘上你撒什么野。”话虽如此,语气却丝毫不见责备之意。
众人闻声,眼中一亮,赶忙让出了条宽敞的路,方便顾濯通过。在A市,还没有哪家不想巴结顾家的。
池年更不例外,新项目在即,能拉拢到顾家的投资,可谓是事半功倍。他被刚刚那些话呛得难受,但还是含笑说:“葬礼那晚不见您来,想着您公司忙,不得闲,没想到今天能等到您——”
“一直不忙。”顾濯简短地打断,扫了全场一眼,单刀直入,“听说这臭小子那晚去了会场,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原本想当众好好质问那晚的药是怎么回事,顺带好好出一口恶气,奈何顾屿桐拦着,虽然没说原因,但顾濯知道无论如何也拗不过这个弟弟,只好换个方式敲打敲打池年。
池年脊背一凉,原先顾屿桐在外乱来,顾濯也懒得多嘴过问,是以才敢给人下药,不曾想偏偏就这一回把顾濯招来了。
他是个聪明人,听得懂话里的警告意味,可无论他听不听得懂,在顾家面前,只能被允许有一个回答:“是、是我们没招待好小顾总。”
顾濯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宽恕的意味。
“今天就到这里。”池端站起身来。
他直起身时,由于身高优势不甚撞到了伞顶。
顾屿桐下意识想举高伞,却被池端一把接过。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握着伞,不动声色地往顾屿桐那侧一斜:“走吧。”
池年稍抬手作拦状,笑得僵硬:“哥,不再多陪陪爸吗?”言外之意是想要一个台阶,毕竟今天在亲友齐聚,又有外人在的情况下闹成这样,无论如何池年不想再给自己扣上不睦兄弟的帽子。
池端不屑与之演戏,扔下一句:“孝心你尽到了就好。”随后和顾屿桐离开。
池年:“大哥——”
视线逡巡半天的顾濯打断施法:“平时你身边常跟着的那个林助理呢?”
池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在顾家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清橙病了,请了两天假。如果您想——”
“随口一问。”顾濯兴致缺缺,转着车钥匙也下了山。
顾屿桐拿来的伞并不是很大,因为他没想到池端在伞下会显得那么大一只,占了伞下一大半的空间,于是渐大的雨斜斜地潲进来,湿了衣。
池端余光一瞥,开口:“离那么远,喜欢淋雨?”
顾屿桐默默地缩短了两人距离,其实刚刚离得也不远,再近些就要肩挨肩了。就像现在,顾屿桐肩头紧靠着池端的大臂,热意透过微凉的外套传出,是山间不多的暖。
池端又问:“来做什么?”
“为虎作伥。”顾屿桐面色带笑,胳膊肘轻戳了下池端,像是在和他说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悄悄话, “给你撑腰。”
“自己腰都软得挺不起来了,还忙着给别人撑腰?”池端绝对话里有话,而且是一句颜色浓度极强的话,顾屿桐蹙眉,决定不予理睬,于是没看见池端松快了许多的眉眼。
走到山脚时,雨已经停了。
顾屿桐接起电话,是顾濯打来的:“人都到了,是你特地精选的业界最无良的那群。”
“嗯,知道了。”
“算是便宜他了。”顾濯听起来一副索然无趣的语气,车内音乐都跟着郁闷。
顾屿桐收好伞,拉着池端在角落里的一张长石凳上坐下。
不远处就是墓园大门,修得气派阔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外头的光景一览无余。
不多时,池年和他的亲信也拾级而下,正准备走出大门时,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蜂拥而上,无数个话筒猝不及防怼在池年脸前,原本寂静寥落的山脚顿时炸开了锅。
“池先生,最近网上疯传的跨江大桥飙车视频您有所耳闻吗?”
“传闻池家兄弟反目,暗斗十数年之久,请问是否属实?”
“短短一周,您先是在葬礼会场纵欲过度,接着又派黑车围堵残疾哥哥,广大网民很好奇您目前的精神状态,可以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
黑车围堵?
池年身后的亲友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池年清了清嗓子,特意透露出几分疲惫:“家父病逝,四起的流言不排除是腾顺竞争对手的恶意抹黑,本人会追究到底。”
无良记者不吃这套:
“您从‘A市最受少男少女喜爱榜’榜首跌至榜二,惨败给如今稳居榜一的亲哥,感受如何?是否和一直以来的温润如玉人设崩塌有关?”
“流落在外真正血统继承人强势回归,请问您是否是感受到了威胁才选择飙车警告病弱哥哥?”
池年就快端不住脸上向来得体适宜的笑:“我说了,这是造谣,是抹黑。”
黑压压一群记者围住池年,根本不给人任何出逃的机会,高清□□摄像头正全程记录着现场发生的一切。
此刻正值傍晚时分,正是忙碌了一天后人们的休闲娱乐时刻,池年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通过镜头投影在了A市大厦的LED显示屏、电视机、人手一台的手机上。
就在这边的采访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几个带帽蒙脸的人悄然走过,路过记者群时忽然抬手一扬,洋洋洒洒的照片飘落下来。
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呼,记者们高昂激动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好了,走吧。”顾屿桐瞧了眼天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池端眯眼瞧他,莫名觉得有意思。
两人从侧门步行到车道旁,那里停着一辆池端的车,司机早已等候多时。
黑白色照片仍然在空中飘飞。如同下了场黑色的雪。
池端摸出烟叼在嘴里,修长两指在空中一夹,几张照片落在手里——那日被撞坏的路特斯,黑车司机的脸,池年和司机碰面的场景……
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得清。像是监控截图,总之很难搞到。
顾屿桐第一次听见池端低笑出声,像是有些无可奈何:“本事不小。”
顾屿桐两手插兜,慵懒地靠着车门,笑着扬了扬下巴:“来一根。”
“你瘾大,少抽。”池端走近了些,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递了根过去。他摸出都彭,拨了两下点着火,燃起的却是手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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