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谢衍证明了自己堪任仙门之主,区区一名叛门弟子,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何不遂了圣人的意思,至少结个善缘,莫要坏了仙门三圣的关系。
可今日,不然。
当年的叛门弟子,已为北渊之主,仙门心腹大患,倘若不除,想着会被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尊疯狂报复,谁会睡得着觉?
谢衍却上前一步,笑道:
“佛宗此言差矣,他可不是过去寻常的魔尊,想杀便杀了。他是魔道帝尊!倘若杀了他,就得承受接踵而来的疯狂报复。杀了他,北渊尊位就会空缺,届时,下一任魔君无论是谁,都得为他复仇,这,才是后患无穷。”
道祖忽然抓住了那灵犀,停顿片刻,试探道:“圣人的意思是……把帝尊控制在九幽之中,北渊尊位无从空缺,君位更是虚悬,就不会诞生下一任魔尊?”
道祖话音刚落,深层的牢房里,锁链又响了几声,又偃旗息鼓下去。
谢衍没有正面回答,淡淡地笑着,似乎隐有深意。
他给出的交代,硬要说,也是颇有几分道理。
道祖甚至也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若是北渊尊位空缺,不会那么快诞生下一任魔尊。魔兵就算报复,只要三圣联手,击退北渊也是手到擒来。
除非,三圣不会联手。
或者说,他们即将面临的敌人会是……
佛宗也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他看见圣人从黑暗里笑着望来的这一眼,不再君子温文,不再风度翩翩,而是透着冷静的疯狂。
一个在情劫里发疯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二圣心里忍不住想起了最可怕的结果:谢衍身为仙门之主,会背叛仙门吗?虽然他没有说一个字,他迄今为止都为仙门鞠躬尽瘁,但是他真的做得出来吗?
谁敢说,谁敢赌?
谢衍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却笑道:“那孩子醒了,劝二位谨慎言谈,莫要惊了别崖。”
佛宗一身冷汗,他顿时将猜测咽了回去。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对待其他人,或许可以设一局,让他选择,试他对仙门的忠心,只因为此人无关紧要,就算错了,也可杀之。
对谢衍而言,有些选择是一次性的。不是仙就是魔,谁敢将圣人推往魔道?
“人皆有逆鳞。尔等如是,我亦如是。”谢衍此言,是在提醒道祖与佛宗。
“绝境之时,圣人也会一念成魔。”
仙门三圣本该利益相同,不要一念踏错,逼他到绝境。
那么,圣人谢衍,也会还之以绝境。
良久的沉默后,还是道祖退让了一步,拄着的杖敲击地面,叹道:
“那么,圣人至少要让我等进入大狱,检查魔君是被圣人如何看管着,禁制是否牢固,我们也才好向仙门交代吧。”
山海剑呼啸,挡住他前行的步伐。
“留步。”
长剑刺入九幽地表,剑柄犹在颤抖。圣人前所未有的疯狂,剑也那样疯狂。
白衣书生负手,云淡风轻。
他不首肯,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道祖果真停了步,可见忌惮。他捻着须,无奈摇头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谢小友教老道为难啊。”
佛宗也难办,道:“职责所在,总得确认殷尊主就在这狱中,圣人莫要为难。”
谢衍旋身,挡在最后一层监牢前,阴影在他脚下扩大,他的衣袍无风自动。
他温文尔雅道:“我以性命与圣人声名担保,难道不可?”
“难道,两位老友,怀疑谢某?”
“圣人!你——”
“再说,二位圣人难道感觉不到这充斥九幽的魔气?以此确认,就是足够了吧。”
谢衍道:“以九幽为牢,圣人为牢头,只要我谢云霁活着一日,他就得幽囚于此,永生踏不出这九幽。北渊,也不会有下一任魔尊,仙门大患自解。”
深处的锁链之声又响起了。
道祖“你你你”了半天,他大抵猜到了些,却还是唉声叹气,道:“真不让进?谢小友,这是为何啊?”
谢衍持剑,背过身,似乎要匆匆返回牢笼深处。他根本没空再去招待这两位向他讨说法的圣人。
他笑着道:“因为,他是我的。”
谢衍连徒弟两个字都省略了,两位圣人彻底品出其中难言的古怪,心惊肉跳。
他的逐客令也下的干脆利落,毫不掩盖:“时候不早,两位也该离开九幽了。从今往后,九幽禁行,有事我自会携茶带酒拜访,不劳烦两位千里迢迢赶来。”
徒留两位一步三回头,看着言行举止颇为陌生,甚至堪称恣狂的圣人谢衍。
“圣人啊圣人,你可真是,行差踏错了。”
第514章 不仙不圣
送走二圣, 九幽重归沉寂。
脚步声由远及近。
牢房最深处,寒冰玄铁锁链摇晃, 被悬吊半空的魔君好似在沉睡。
他姿容华美,墨发披散,层叠逶迤的衣袍下,双腿自然垂落,赤/裸脚腕也被铁锁扣住,彻底断绝一切逃脱可能。
唯有胸口的伤绑着绷带,今又绽裂,洇染一片血红。
圣人单手负在身后,好似不在幽暗深邃的牢狱, 而是踏花寻芳而来,一片清幽的阴影。
另一只手执着山海剑, 剑鸣清冽, 真是缱绻多情。
“别崖醒了?”他点起烛台, 光芒照亮这漆黑的牢狱深处。
一切都瞒不过谢衍, 他与二圣谈条件的时刻, 他也听见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压根无心应付二圣, 抽身前来。
无论他是否醒来, 能动,哪怕是因疼痛而挣扎, 都是好事。
“……”
魔君阖着眼眸, 面容苍白, 了无声息。
气血逆流时,他难免挣扎,才教胸口的致命伤又崩裂了, 此时洇了衣袍,让胸口濡染一片血污。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隐约几个片段,谢衍的言辞,句句都比最深的噩梦更可怖。
殷无极此时不开眼,不是未醒,而是不想醒。
他害怕这并不是梦。
“伤口又裂了。”谢衍见他又昏睡过去,抬手覆上他苍白的面庞。
他微笑,“别崖,莫教为师担心。”
他临时把别崖吊起来,是为了敷衍二圣,免得对方强闯牢狱,怪他不尽看管之责,无端生变。
此时不速之客走了,自然就是他与别崖独处的时间。
谢衍随手将山海剑斜刺进地面,拇指处不知何时起,戴着一枚色泽温润的寒玉扳指,镶嵌红宝石,似有冰裂纹路。
明明足够璀璨,在魔君昳丽艳绝的面貌前,还是失色。
他旋动扳指,仅心念一动,铁索纵横,此时刹那移动,放松绑缚。
被声势浩大地吊在半空中的魔君,此时徐徐落在他的怀中。
谢衍抬手,接住他受伤的凤凰,理顺他失了光泽的羽毛。
他阖着眸时,纵然千般色相,万般美貌,也都笼罩着沉寂与死气。
无论如何安抚他,拥抱他,亲吻他,别崖都像是任他施为的娃娃,衣袍如同散落的花,铺展开,静静睡在他的怀里。
好似这具绝代倾城的躯壳里失了魂魄,没了意识,从此成了他的一件价值连城,供于观赏把玩的瓷器。
殷无极被他拥住时,身体难免绷了一瞬。
在师尊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似是要醒,却如困梦境,更怕睁眼时,会无声落下两行泪痕,将内心的绝望暴露无遗。
谢衍轻抚他身躯起伏的轮廓,解开衣襟 ,层叠袍服散落在紧致的腰身处,暴露出他天地雕琢的身体。
绷带果真被血浸透。
谢衍检查片刻,“六个时辰,该换药了。”
活着的痛楚。
他平躺在谢衍的膝上,当绷带被从黏连的血肉上揭开时,殷无极甚至许久没有这么衰弱。
“别崖只有睡着了,才显得乖巧些,至少不会和师父作对。”
谢衍拂开他遮面的长发,教他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灯烛下,心情颇有几分愉悦。
别崖终于彻底属于他。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他们,更不会有任何无谓的存在,再占据他的目光。
这双澄澈的红眸,或许蕴藏杀意和恨意,或许是痛苦,但无论爱恨,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早就该这么做了,哪怕别崖恨我。”
谢衍声音温柔,甚至在微笑。“……我纵你去追寻自己的道,容你一时离家远行,却从没有教你,妄图永远离开我。”
他擦拭殷无极身上纵横的红色魔纹时,却像是在弹拨琴弦。
指尖沾着药膏,指腹擦过伤口,疼痛袭来,也激荡起余波。
焚香弹琴的君子,此时却将美人作琴台,伤痕作琴弦来抚,本是风雅之事,真是多情。
“……唔。”殷无极低吟了一声,痛楚又快乐。
修长指尖顺着锁骨往下,触碰胸口空洞。
再探入黏连的血肉之中,好似在赤/裸地抚摸内脏与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