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仰玩玄度
内侍应声而去,裴溪亭放下茶杯,说:“没想到我还能蹭一顿饭……呃,这是什么?”
内侍将一碗黑乎乎的粥放在裴溪亭面前。
“药膳。”太子说。
裴溪亭嫌弃地直起身子,说:“臭,我不要喝。”
“不臭。”
“臭死了。”
太子闻言看向裴溪亭,裴溪亭有点怂,但坚守阵地。
太子没有训斥,伸手拿过粥碗尝了一勺,而后说:“不臭,药味不重,微甜。”
转头却发现裴溪亭怔怔地盯着他,太子也静了静,正要说话,就见裴溪亭伸手把碗接过去了。
“勺子我用过。”太子在裴溪亭舀起一勺闷头就要送入嘴里前及时打断,见那张苍白的脸颊很快浮起绯色,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换一碗。”
裴溪亭把一切都归咎于“美色迷人”,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说:“换个勺子就成,不然浪费了。”
太子没有说什么,吩咐内侍重新换了勺子给他。
裴溪亭捧着碗,心情沉重地抿了一小口,没有尝出什么怪味,这才彻底投降,放心地喝起来。
内侍很快布膳完毕,太子殿下和小皇孙并非是一盘菜吃两口就端下去的模式,反而只是桌家常膳食,只是比外头精致了许多。
“你多吃。”太子对裴溪亭说,“补补脑。”
裴溪亭反驳:“我的脑袋很强壮。”
太子从善如流,“那就增增肌。”
裴溪亭:“噢!”
宗鹭拿着筷子吃排骨,感觉自己坐在桌上的存在感很稀薄。
幸好裴文书和我并非同龄,宗鹭暗自松了口气。
第54章 秋闱 。
殿内外无人说话, 也没有碗筷轻碰的声响,小皇孙和太子殿下一个赛一个的安静端庄,裴溪亭偶尔看两人一眼, 总觉得他们不似在吃饭,更像是在完成日常任务。
这叔侄俩显然缺乏对美食的尊重。
桌上有一道乳酿鱼特别香,裴溪亭连续尝了好几勺, 第六勺时, 太子却说:“不许吃了。”
裴溪亭扭头看向太子, 目光像被抢走骨头的小狗, 衬着额前那条茸毛杂乱的灰抹额, 有几分滑稽可爱。
太子淡定地与其对峙,说:“你此刻不能吃太多羊肉。”
“这里头没有羊肉,只有羊汤, 而且我吃的是鱼,都没有喝汤。”裴溪亭虚弱地辩解。
“整条鱼都是羊汤炖的, 而你已经吃掉大半了。”太子一锤定音, “吃别的。”
裴溪亭不甘不愿地收回勺子, 余光却流连不舍,犹豫着要不要虎口夺食。
太子把他蠢蠢欲动的眼神纳入眼底, 说:“等你休养几日,再让膳房重做就是了。”
裴溪亭不允许自己被画饼,立刻说:“君无戏言?”
太子有些不解,“就一条鱼,我还会诓你不成?”
“那谁知道您是不是使了一招缓兵之计啊?”裴溪亭哼哼一声, 换筷子夹了块糯米排骨,觉得味道不错,又立刻改为宠幸它了。
宗鹭看了眼裴溪亭, 又偷偷瞥了眼自己的五叔,总觉得很奇怪,他们之间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于是等走出殿门后,他扯了扯来内侍的袖子,轻声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五叔是将裴文书当成了小孩子了吗?否则何以如此……”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犹豫着吐出了个词,“温柔?”
可话音落地,宗鹭觉得这个猜测也站不住脚,因为小孩子也不可能得到他五叔这份暂且称作温柔的态度。
因为您可能要有男婶婶了呀,来内侍在心里这么一说,但暂时不敢明说,怕孩子家接受不了,何况世事无常,本也不一定能成。
“殿下自来宽纵裴文书嘛。”他答。
“我问的是为什么,而非是什么。”宗鹭定定地看着来内侍,“你在敷衍我吗?”
小皇孙静静地盯着人看时,像极了太子殿下,不喜不怒却压迫感十足。来内侍连忙说不敢,斟酌着换了个答案:“因为私下相处无需苛责太多规矩,而裴文书生性肆意,因此殿下与之相处时也轻松了几分。”
宗鹭却没有被说服,“瞿少卿也生性活泼,还与五叔是表亲,五叔那般爱重他,私下用膳时大家也都颇为放松,可给我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
来内侍说:“可瞿少卿心里到底有君臣之别呀。”
宗鹭反问:“裴文书没有吗?”
这个来内侍还真不好说,也不敢说,只得求饶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奴婢可不能乱答,要坑死人的。”
宗鹭认定来内侍有事情瞒着自己,安静地看了对方一瞬,来内侍笑着垂下眼去,他也笑了笑,笑得意味不明,随后没有再问,转身离去了。
“……哎哟。”来内侍呼了口气,赶紧迈步跟了上去。
殿内,裴溪亭并不知晓自己在来内侍眼里潜力无穷,大有可为,捧盏抿了口雪梨汤,说:“您就叫小皇孙这么回去了啊?”
太子说:“不然呢?”
“可以一起饭后散步啊,既消食又散心。”裴溪亭往窗外瞧了一眼,“比如现在,您就可以和我一起出去走走,顺道把我送出宫门。”
太子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说:“走吧。”
裴溪亭放下茶杯,起身随着太子往外走去,说:“小皇孙这会儿回去就休息了吗?”
太子说:“温书。”
裴溪亭好奇道:“他平日出去玩吗?”
“会去跑马打猎,有时参与文社郊游。”太子偏头见裴溪亭表情犹豫,知道那脑袋瓜里在琢磨什么,便又说,“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是他喜欢的,平日并不需要我督促,他便能勤学不倦。”
“这一看就是个干正事的苗子呀。”裴溪亭笑了笑,“您是想培养小皇孙继位吗?”
太子说:“嗯。”
裴溪亭没有再问下去,安静地跟着太子走了一段路,一前一后,两步之遥。
秋风习习,丹桂飘香,裴溪亭舒服地呼了口气,秋黄落叶卷入廊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抬眼时却突然看见太子负在腰后的手,雪青色的袖口,没有那串随身携带的琉璃珠。
裴溪亭突然想起来,自从宁州回来,他就没见过那串珠子了。
“秋天一入,过年就不远了,我想打一串念珠送人,只是不知道哪里的手艺好。”裴溪亭故作为难,突然上前和太子并肩,“对了,您之前那串看着就很好,是在哪里打的?”
太子面色如常,说:“宝慈禅寺。”
裴溪亭露出惊讶的表情,“寺庙里也接这样的活计吗?”
“不接,了言和尚替我打的。”太子说,“他如今四方云游,你见不到,邺京之内,玲珑阁的手艺最好。”
“好,那我改日去瞧瞧。”裴溪亭说完,暗恼自己多此一举,这么问能问出来个鬼啊,于是他直接道,“对了殿下,您的那串念珠呢,我这几回都没见您带。”
太子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裴溪亭,后者见状茫然地眨了下眼睛。他静了静,收回目光,说:“不小心摔碎了。”
“这样啊。”裴溪亭没再多问,心中却若有所思。
两人没有再出声,一路行至宫门前,太子在门前站定,说:“回去吧,明日歇息一天。”
“我后日才休沐……哦,您说告假啊。”裴溪亭摇头,“这点小伤就告假,没必要的。”
“无妨,文书楼近来没有要事。”太子说,“去吧。”
裴溪亭没有再说什么,捧手告辞,转身跨出宫门,上了马车。
宫人朝太子行礼,转身坐上车夫座,驾车离去。
车门轻轻推开,裴溪亭突然探头望向后方,宫门框将太子挡得牢实,门前两侧的内侍却仍旧埋头俯身,说明太子仍然站在那里。
直至马车离去,他再也看不清了。
翌日,裴溪亭在屋子里躺尸,午后刘太医来给他扎针,六品院判态度恭敬非常。
裴溪亭温声说:“麻烦刘太医跑一趟。”
他侧身靠在躺椅上,额前贴着药布,秾丽的五官因为微白的脸色而减弱了气势中的清冽之感,竟然有几分病若西子的味道。刘太医不敢多看,说:“裴文书客气了,我从宫中出来,回府也得经过兰茵街,何况这是我的本分,裴文书早日痊愈,我才好早日向殿下交代。”
裴溪亭愣了愣,说:“殿下和刘太医说了什么吗?”
“殿下只说让我尽力为裴文书治伤,一应药物都用太医院中最好的就是了,不必遵循品级。”刘太医顿了顿,“殿下倒是还提了一句,说裴文书不喜喝药,嫌苦,让我开药时尽量周全着些。”
裴溪亭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却没说什么,只叫来了元芳,说:“给刘太医拿一百两银票。”
刘太医闻言立马抬手拒绝,“职责所在,哪能多收金银?何况殿下已经有所赏赐,裴文书这里我是不敢收分毫。”
裴溪亭闻言抿了抿唇,不打算再勉强,只说:“如此,便有劳刘太医了。”
他顿了顿,“听说刘太医昨日被请去了汪府,不知汪少卿身子如何?”
刘太医说:“汪少卿忧劳成疾,需要静养。”
“这样啊。”裴溪亭没有再说什么。
片晌,刘太医替他取针,收拾好针袋放入药箱,起身说:“那我便告辞了。”
裴溪亭点头,说:“元芳,送一送。”
元方侧手,将刘太医送到院门口,回身关上院门,回了寝屋。裴溪亭若有所思,他便问:“你要做什么?”
裴溪亭淡声说:“汪氏在花厅提醒裴彦,趁我翅膀没硬前敲打我一顿,免得我发达了不认人,所以她一定不会愿意看见裴彦在放妾文书上签字。”
元方懂了,“你要绑架汪茗威胁她?”
“……倒也不必。”裴溪亭说,“正逢大考,汪茗估计是撑不过今年了,他这一退,汪家就只剩下他那个刚入禁军司、自己都没站稳脚跟的孙子汪其支撑,所以汪家才会这么着急地给女儿定亲,以凭借姻亲关系替汪家缓和尴尬颓势,并照应汪其。邺京比我高贵的子弟多了,可人家此时却不一定能瞧得上汪家,因此汪家选择了我。汪家如今是被动至极。”
元方真懂了,说:“你要利益交换?”
“他们也配。”裴溪亭淡声说,“有求于人的是他们,我们只需要坐等时机。在此之间,姨娘留在裴府,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能不能去哪儿找个信得过的人?”
“外头不就是现成的人吗?”
他说的是太子的人,裴溪亭却摇头。
元方抱臂,说:“你当初主动攀附,不就是想抱大腿吗?”
“是啊,可我本来只是想借着这根大腿保命。殿下已经格外照拂我了,我若存着这样的心思,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先去求他帮忙,先不说殿下会不会看不上我,我自己都觉得不顺心。”裴溪亭说,“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
元方没再说什么,挠了挠头,说:“那我明天去百幽山问问?”
裴溪亭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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