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木
许逸安看到那张狼皮风筝一样向兄长飘了过去,惊讶的眼睛瞪得溜圆。“好,好厉害。”
秦疏低头便对上幼童崇拜的目光,心下一动。
许逸宁感到身后的风声有异,不等转身,背上就是一沉,狼皮上还带着人体的温度,不必回头,他便知背上的是什么了。
许逸宁唇角紧抿,回身看去,发现弟弟被对方抱在胸前,裹在裘衣里,对方正低头和安儿说着什么,他那个傻弟弟仰头听得认真。他的视线在弟弟紧紧抓着对方衣领的小手上停留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将狼腿位置的皮毛系在一处,权当披风来穿,转身和大家一起捡柴。
柴草是保命的东西,没有一个人偷奸耍滑。力气大的直接对着枯树下手,瘦弱一些的便捡拾掉落的枝条,这边人迹罕至,不过一刻钟而已,雪地上就堆起了小山高的枯木枯枝。
许逸宁捡柴回来,就看到弟弟正抓着一只肥兔子站在一棵树下,旁边守着的是马百泉。
见到兄长,许逸安拎着两个兔耳朵给他看,葡萄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口小米牙,说:“兄长,大兔子,肉肉。”
马百泉见他过来,踌躇片刻,低头行礼道:“许~少爷,都统大人命在下看护小少爷。”
这样的称呼,这样的态度,许逸宁想要忽略都不能,若是别人知道那人对他另眼相待的真正原因,只是想想便让许逸宁心头发颤。
许逸安到底年纪小,还沉浸在有肉吃的畅想中,两手比划着和兄长说,大人是如何抓到的兔子。童言稚语,却满含崇拜。
许逸宁有些心酸,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安儿眼里看到这么纯粹的快乐了,讽刺的是,这样的快乐竟然来自于一个别有用心的人。看得出来,安儿很喜欢那个人,他明知道不该放任,却又不忍打破。
也许这就是他们许家人吧,骨子里就透着优柔寡断,明知前有陷阱,却贪图片刻的安逸享乐。
许逸宁陷入了自我厌弃当中,之后他的手被一只小手牵住了。
许逸安拉着哥哥的手去摸兔子,兔子并没有死,身上带着生命特有的温度,也许是伤到了脊椎,此时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逸宁抚摸着兔子的皮毛,他就像这只兔子,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秦疏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大一小在那里守着兔子,他冲马百泉摆了摆手,马百泉如蒙大赦,赶忙离开。
看到秦疏回来,许逸宁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很快便放松下来。不管以后如何,眼下他兄弟二人确实需要这份优待。而且,他如今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流放犯,又能清高给谁看呢?至于以后,他可耻地选择了回避。
许逸安知道大人之前是去追兔兔了,眼下看到他两手空空,不免有些失望。只是还不等他的脸上挂上失落的小表情,便看到对方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东西。
小东西“呀呀”叫唤两声,软软的,柔柔的,撒娇一般。这样的小东西一下子就俘获了许逸安的心。
“狸奴?”看到递到面前的可爱生灵,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伸手去接。
“安儿,小心。”许逸宁急忙拦住弟弟,他识得这是一只紫貂,与可爱的外表不同,这东西是食肉的,未经驯化的紫貂带着兽类特有的凶性,稍不留神便会被伤到。
许逸安见兄长阻拦,虽不明所以却也收回了手,只眼睛还在它褐色的皮毛上流连。
“真的好可爱呀,好想摸一摸。”许逸安想,他的眼睛看看小狸奴,又看看兄长,再看看大人,忙得不得了。
秦疏拉过他的小手,直接将貂儿放进他的怀里,“不是狸奴,是只貂,特意捉的,给你做伴玩儿。放心,不会伤人的。”最后一句却是对许逸宁说的。
许逸安抬眼去看兄长,许逸宁没有忽略他眼底的期待,同样知道,如果自己拒绝,那么安儿一定会遵从他的意思,听话地放弃到手的小宠。
“这人是在讨好安儿。”许逸宁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在觉得对方狡诈的同时又感到一丝违和,他面上依然如故,心底却已是翻江倒海。
许逸安没有得到兄长的首肯,便将紫貂又递了回去,只是紫貂毛茸茸的长尾巴缠着他的小臂,一时有些撕掳不开。毛尾巴蓬松又柔软,许逸安没控制住,又偷偷摸了两把。
许逸宁叹了口气,开了口:“喜欢就留着吧。”
只这一句,旁边两个人的脸上便都带了笑。
秦疏脸上的笑意稍纵即逝,却还是被许逸宁捕捉到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计谋得逞,这人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秦疏将东西送了出去,便忙招呼着人继续赶路,柴薪捆扎成捆,搭在马背上。
此时天色已沉,又点起几只火把照明。这里的风势虽然不如平原凛冽,却也将火把吹得明明灭灭,但只是这似明似暗的火光,便让人心里多了几分安稳。
探路的小队陆续返回,他们寻到了适合扎营的地方,“大人,那附近还有几处洞穴,只是最大的也只能容下五人。”
又一人道:“我们还发现了狼穴,它们盘踞在更北一点的地方,按照大人的吩咐,发现狼群后,我们便立马回转了。”
又有一队人带回了好消息,他们打到了两头鹿,负责做饭的火头军听闻,顿时摩拳擦掌,这样的天气,再没有比喝上一碗鹿肉汤更满足的了。
秦疏将事情交代给马百泉,让他带着人先去垒灶。
前往勒石郡的这两个月,事情大家都是做熟的了,都统大人一声令下,不用吩咐,众人便各司其职。
有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听到只言片语,很快,晚上有鹿肉吃的消息便迅速传播开来,原本疲乏的双脚瞬间又有了力气。
马匹都安排着驮柴草了,许逸宁背着弟弟一并走在人群中。许逸安是个瘦弱孩子,并没有多重,奈何流放途中的这段时日,他本就不够强壮的身体已经瘦得麻秆一样,不过数十丈便已气喘吁吁,只一味咬牙坚持。
一天未进食,许逸宁眼前有些发黑,忽然背上一轻,秦疏已经又将许逸安抱到了怀里。不仅如此,他另一只手还托着许逸宁的手肘,在别人看来,他只是简单扶着,许逸宁却知道自己几乎是被对方提着走,一时间腿脚都成了摆设,也幸亏天色昏暗,大家又都急着赶路,看不真切。
如此又走了四五里,他们便来到了今晚扎营的地方。此时,先行的兵卒已经炖起了鹿肉,荧荧火光中,热气蒸腾,有香味逸散。只是闻着,就让人不住吞咽。
李归带着几个差役先给流民划定今晚睡觉的地方,让他们自己收拾起来。
他们选的驻扎地点是一个背风的崖坡,周围还有一些散落的岩石,也能起到避风的作用。
这个时候,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了,每一个人都想要抢到更好的地方,在温饱面前,人类显露出的是最原始的一面,无关礼义廉耻,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差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都是不管的。
不过今天与往日又有不同,李归在其他人都开始抢地方后,来到许逸宁的身边,小声说:“许少爷,这边还有几个洞穴,虽然简陋,却也能够容身。”
“带路吧。”许逸宁跟着他往洞穴的方向走,只是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那人的吩咐。
“你看到我弟弟了吗?”许逸宁问他。
过来的这一段路,起初许逸宁是与那人并行的,可对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哪怕他告诫自己不要太在意,步子还是慢了下去。那人也许察觉到了什么,后来便抱着安儿向前去了。
到了营地后,许逸宁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那人和安儿的身影,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李归:“大人与小少爷在洞穴那边烤兔子。”
许逸宁脚步稍顿,果然该来的躲不了。
第129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4
远处, 寒冷的风穿过树林,发出尖锐的呼啸,营地却是一片火热。
许逸宁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弟弟一个人坐在那烤兔肉, 火光跳跃, 映照着弟弟稚嫩的脸庞, 连同他的一双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兄长~”小家伙看到他欢快地叫了一声, 然后就指着架在柴火上方的兔子对他说, “烤兔子。”
附近只有一名差役,许逸宁知道对方是周全的亲卫,没有看到那人, 许逸宁紧张的心情微松,过去坐在弟弟的身侧。问他:“那个人呢?”
许逸安眨眨眼:“兄长是说大人吗?”
许逸宁:“嗯。”
“大人去砍树了。”
许逸宁没多想,浓郁的肉香刺激着干瘪的胃袋, 许逸安控制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全部注意力都在烤兔子上。
许逸宁也没比他强到哪儿去,这一路上, 吃得最多的就是豆饼和粟米粥, 豆子打磨得并不精细,粗粝地磨嗓子, 还带着一股豆腥味,就是这样粗糙的吃食也只能分到巴掌大的一块。
许逸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流放的这两个月, 他就没有吃饱过。能够有这样一只大肥兔子,而且没人抢食,这在今天之前他想都不敢想。
烤肉一时半会儿也熟不了,他就想要做点儿事来转移下注意力,否则他怕自己会直接将火架上的兔子抱到手里啃。
许逸宁的视线落在弟弟的小脸上, 这些时日,风餐露宿,安儿已是瘦骨伶仃的模样,脸上、手上也全都是龟裂的痕迹,只一双眼睛大得出奇。
在皇陵时,安儿尚且有几分可爱,现在比起路边的乞儿也没甚区别了,不仅如此,还患上了冻疮。
不仅是安儿,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所以也就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觊觎的。难道是因为他曾经的身份吗?
油脂低落,蹿出一点火光,许逸宁回神,取了一截新枝,将摇摇欲坠的油脂接住,稍稍冷却后涂抹在安儿的小手上。
秦疏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十分自然地对许逸宁说:“我再去找些东西,你看着点,别让他把兔子烤煳了。”
对方的语气太过自然,许逸宁原本因为对方回来还有些不自在,现在看到对方离开,整个人都变得放松起来。
这时他才看到旁边的东西,那是~盆?
那是两个盆,叠放在一起,一个大些,一个稍小一点,还带着原木的新鲜痕迹。许逸宁直觉这是为他们兄弟二人准备的。
过了片刻,又有两名亲兵过来,他们去不远处的洞穴进行清,残雪枯枝都被清扫出来,之后又抱了一捆柴进去焚烧。
许逸安好奇地张望,询问兄长:“兄长,他们是在做什么啊?”
许逸宁看着安儿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说:“为了驱散潮气,也可以驱散隐匿的虫蚁。”
许逸安恍然大悟似的:“哦,我知道了,这样可以睡香香。”
“是啊。”许逸宁扯出一抹笑,不想弟弟再发问,他提醒说:“兔子该翻面了。”
许逸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许逸宁盯着火光,默默出神。刚刚,在看到他们在洞穴烧柴的时候,他竟然会感动。那可是杨怀的人,他们都是许家的仇人,意识到这一点,许逸安自己也分辨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眼底渐渐有冷意蔓延,只是尚未冰封,便又被击碎。
一只手递到面前,手里是一个成人拳头大的原木罐子。许逸宁看看罐子,又抬眼看向再次出现的人,没有伸手。
他的目光太过沉静,以至于秦疏无法辨别他内心的想法,但是在他与妻子的相处中从来没有过拒绝,于是便直接拉住对方的手,将罐子放进他的掌心。
指尖的温热让许逸宁心头一跳,他本能地将手抽回,脸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惘彷徨。
经历了几次任务,秦疏已经不是原来的秦疏了。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许逸宁的退缩,他起初还有些犹豫,担心自己会冒犯到他。一天过去,他却觉得自己可以再主动一些。
秦疏感受到许逸宁对他的帮助并非毫无感觉,那种细微的表情变化和偶尔目光交汇时的躲闪绝不是面对敌人时该有的。对方越是退缩,他越是想要试探。
秦疏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妻子的吸引力,就像对方对他的一样,每多接触一点,对方心中的防线就会再松动一些,这也是他决定转到明处的原因。
“这是鹿凝脂,留着用吧,也能好受些。”
秦疏语气轻柔,许逸宁看着对方的星眸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
许逸宁手指有些泛白,暗暗唾弃自己,真是惊弓之鸟当久了,就这么点儿小恩小惠竟然也能打动他。尽管如此,五指却紧紧攥着装着鹿凝脂的罐子,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他一边想要自己有骨气一些,不要那么市侩;一边又想利用对方的那点心思,让自己兄弟二人能够顺利地活下去。这样的纠结,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他也记不清到底经历了多少次。
许逸宁自虐一般,一点一点剖析着自己的心,好像这样就能少些愧疚感,却不知这样的方式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在意。
秦疏直接在他身边坐下,看着架上的兔子,夸赞一句:“干得不错。”
许逸安有些害羞,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秦疏,这样的夸奖,对小小的他弥足珍贵,他好喜欢大人啊。
秦疏掏出匕首,在泛着焦香的表面上划了几刀,之后在上面撒上调料。
秦疏取出的口袋足有五个,两人坐得极近,许逸安只需微微垂眼,便能将口袋里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白的、灰的、红的、青的,还有奶黄,许逸宁知道这些应该都是佐料,但是却一样都不认识。
然后他就看到这人先是将白色的粉末细细撒了一层,然后是灰色和奶黄色,最后又撒了一层青色,气味骤然变得奇怪起来,浓烈到霸道,适应之后,又觉得那种香味十分神奇。在香气的刺激下,饥饿感铺天盖地袭来。
秦疏听到一声肠鸣,许逸安连忙捂住小肚子,自己还小声念叨:“好羞羞呀。”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听身边又传来一声肠鸣,这次是许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