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圆圆圆的园
沈聿手指紧紧抓着石井的墙壁,这个井面足有十几米高,他试着往上爬了点距离,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落了下去。
“揽玉,救我们……”
“揽玉,快来救我们……”
“这都是你的错!你害了我们啊……”
“回去……回去……师父,我要回去……”
“去投胎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入轮回,宁愿永世不得好死!我要回来,我要回来……我要杀光你们……”
沈聿头脑的钝痛感越来越强烈,他手指死死抓住墙壁的石砖缝隙,指甲破裂,流出腥瑟的血液。
沈聿嘴唇发白,他在黑水里漂浮,恍惚间似乎抓住了某个人的尸体。那尸体上腐烂的血肉在种种幻象中重新生长,最终慢慢合成了一张年轻的面孔。
剑眉星目,额间佩戴着象征某个修习之人身份的纯黑条带。他朝沈聿弯眸笑了笑:“小师弟,你回来了啊。”
沈聿眼眸震颤:“我……”
“快和我走,再不走,山门就要关了。”
沈聿站在原地,他不知何时身处在大片虚无的空白的当中。
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黑水早已褪去,沈聿身着一身素白长衣,他额上亦佩戴着与那小道一样的抹额,黑带上细细描摹出了纯金的莲花图腾。
小道已经先行几步跑到了山门边上,他站在山门门口,朝沈聿不停招手:“揽玉——快上来!师父等你呢,快来——”
沈聿抬起头,他面前的白石阶梯堆了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尽头。
“九千级登云梯……”沈聿不知为何呢喃出声,他转身往后看,身后依旧空白一片。
没有其余的色彩,更别提什么鲜活的人物或者声音,只是大片空白——一如他那些不可知的过往。
沈聿收回目光,他看着上方,缓缓抬腿踩上了面前的第一层石阶。
“越国三皇子宣霖,再请圣人下山!古有程门立雪,吾今日迎暴雪而上,以明吾心志……”
又一道声音从旁边震颤传出。沈聿身形僵住,他转头看向身侧,见越帝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
不……这时的宣霖还不是越帝,他面容不似如今的冷冽,尚且算是留着几分稚气。他身着一身简单的青玉袍,一层一层爬过面前的阶梯。
沈聿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经过,蓦然停住了想要上山的脚步。他盯着宣霖的背影看了几秒,蓦然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不入那山门,要去之前的空白狱。
“你要去什么地方?”宣霖的面孔骤然放大出现在了沈聿面前,沈聿被这种景象吓退了一步,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手掌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揽玉,我知我对不住你。但现在战争形势愈加严峻,我不得不如此。那些伤……我会请人给你医治。”宣霖说着,竟然单膝跪在了沈聿面前,“请你……再随我下一次山吧。”
沈聿有些犹疑不定,他想也不想便转身离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口道:“好。”
沈聿愣在原地,宣霖的面孔消散,沈聿转头再往山上看,见那山门处立着一个老者。
第155章 囚于此处
沈聿停在山脚,他看不清那站在层层石阶最上端的人。阳光灼目,刺得沈聿难以睁开双眼,他只见那人的身影模糊,徒留一道消瘦的黑影。
老者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揽玉,你若要去,便去吧。”
沈聿不知为何眼眶干涩,他看着上端,半晌没有动弹。
“若遇难事,便来寻我,为师在此处等你。”老者的声音渗透进四周的空气,又缓缓落入沈聿耳中,“莫要让自己受苦。”
沈聿无言地看了那处几秒,他像是突然有了底气,转身走去了另一个方向。
师父总会护着他。
与沈聿同去越国的还有三四个同门的师兄,他们共同效忠于宣霖。乘渊山上修行十余年,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沈聿在这些幻镜中神志恍惚,周围景象万变,兵戈战马从他身侧嘶哑杀过,最终又化作大批大批迷乱的碎片。
沈聿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从那些乱象中走了出来,他只知最终战役终止,晟国递来了求和书。
他助宣霖一路披荆斩棘,最后终于让他登上了帝位。
宣霖身体孱弱,他在这两年中饱受战争折磨,各种旧疾堆积,在登基后不久就大病了一场。
沈聿自幼跟随师父修习医术,他留在宣霖身边替他医治,那时便已看出宣霖体内死气沉积,命不久矣。
沈聿并未将此事告知宣霖,他学医与阎王抢人,总有办法把宣霖救回来。
可宣霖突然就变了。
他登基后本性暴露,广纳妃嫔,嗜杀成性。他耗费数万心力为自己打造黄金冠冕,大兴土木造酒林肉池,言语粗鄙,举手投足间尽是与山林野人差不多的匪气。
他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沈聿难以接受自己苦心扶持几年的人竟然是这副丑态,他数次直言上谏,最终惹宣霖不悦。
宣霖看向沈聿的目光早已变了味道。沈聿面容不似平常男子那样英气,眼眸狭长偏阴柔,加之睡醒时眼尾总是微泛红,更显不同。
宣霖不久后就将沈聿纳入了后宫。他像是有意向沈聿示好,让他位居后宫之首,成了一国之母——尊称其为皇后。
沈聿不堪其辱,他在大婚当日自毁半边容颜,意图弑君。宣霖大怒,将其锁进了坤宁宫当中折磨。
沈聿在坤宁宫中三年,被喂了无数毒食野果。他不甘坐以待毙,日夜用银针挑开筋脉逼出里面毒素,以此延缓自己毒发的时间。
宣霖像是知道沈聿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被毒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炼制药人一般炼制沈聿,直到沈聿身体变化,有了百毒不侵之身。
他要饮用沈聿的血。
宣霖早前亏空的身体里满是死气,沈聿这种万毒难以入侵的血液,最能滋养他的身体。
沈聿不知自己怎么会废成这样。他后期甚至不能下床行走,脚筋断裂后他腿部的肌肉也随之萎缩,宫人不允许他出坤宁宫,他便只能扶着墙壁不停地来回走动。
他偷偷在坤宁宫的野草堆里混种了各类药草。
每当宫人熟睡,他便在黑夜里爬起来独自捣弄药材。这些药材起码有几百种,沈聿割开自己的血肉,他将这些药材按规律搭配着一个一个尝试,用了足足两年多的时间,才勉强得出了一个有效用的药方。
离开坤宁宫的第一步,是他要会走路。
取血的日期从半月一次变为了一周三次,后又定为了一周一次。
沈聿在取血中途数次失控,他如野兽一般撕咬前来取血的太监,最终被绳索死死绑在了床柱旁。
自此之后他不吃不喝,两侧的脸颊凹陷下去,像个披着层人皮的骷髅。
宣霖终于来看了沈聿一次,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把一截断裂的手指扔在了沈聿面前。裹着手指的破布上绣着祥云图腾,是乘渊山上的样式。
沈聿怔愣在原地,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宣霖。宣霖站在他面前,他背对光线,整个人身上都是浓黑的一团。
“揽玉,猜猜这是谁的?是你常昊师兄的?还是你凌云师姐的?”
沈聿嘴唇惨白干裂,他看着宣霖,咽喉肿胀疼痛到几乎不能言语:“……放了他们。”
“揽玉,他们会这样,都是因为你。”宣霖语调平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聿,缓声道,“你可以死,没关系。但你要清楚,朕知道你师父在哪儿,知道乘渊山在哪儿,也知道你所有师兄师姐在的地方。”
“他们都会跟着你一起死。”
沈聿几乎看不见面前的事物,宣霖的话弥留在他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空旷的内殿里面全都是与他不符的东西,脂粉、香水、薄纱、银钗……沈聿缓缓转动双目,看到了镜面当中的自己。
形容枯槁,半边脸上层层疤痕堆积,丑陋地像只不知归途的恶鬼。沈聿单手捂住自己的右脸,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镜面,发觉他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已经有半边白发了。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沈聿抓紧手里的匕首,低着头颅呢喃自语。
坤宁宫七年,沈聿妖后的名字在两国广为流传。宣霖把他捧得极高,用万千尊荣掩盖了底下所有的不堪。
沈聿在这些时日中慢慢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他时常被梦魇所困,后来行为举止变得越来越疯癫。
“都怪你……都怪你……”
沈聿抓紧自己的头发,镜中的人脸丑陋,不停咒骂着他曾经所做的一切。
倘若不是他当初识人不清,怎么会让乘渊山和他一起沦落到这般田地?
都是他的错。
沈聿流下血泪,他双目通红,蓦然抓住旁边的匕首刺进了自己双目当中。
终于……看不见了。
七年的苛政,也让越国快速衰败。宣霖毫无君王之才,在位几年,败仗连连,以至于不得不割地百万以求和。
晟国乘胜追击,快速攻占了越国周围数百城池,并日日蚕食越国周围领土。沈聿偶尔能听到外面宫女的谈话声,他人虽不在坤宁宫外,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把握少许外面的形势。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又过了近一年,沈聿才终于等到了消息传来——晟国大军攻入皇城,越国都城沦陷。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四处逃窜,暗卫全都离开此处去往大殿,无人再死盯着沈聿的一举一动。
第156章 崩塌断裂
沈聿尚未完全疯癫,双目被剜后,他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
越国的皇城被攻破,越帝从密道逃离。晟国派出影卫前去追杀,并下令将皇宫内所有侍卫宫女全部活捉。
沈聿双目失明,他摸索着墙壁,趁着混乱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他记着回乘渊山的道路,倘若这七年间外面道路没有太大的变化,沈聿也能凭着感觉摸回去。
他不该下山,不该轻信宣霖,不该做太多太多的错事……他想回去。
师父……沈聿如今只记得师父在临行前留给他的话,倘若他无处可去,他可以回去。乘渊山是他生长之地,沈聿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想再回到那里待上片刻。
他的院中有一棵梨树,是他幼时所种,如今应该也有十几米高了。沈聿若能在月末赶回去,或许还能摸到地面上掉落的梨花花瓣。
将他葬于那处也好。
沈聿路上求人捎了他一程,他穿过密林,走过四五处山脉,才堪堪跨过了越国的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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