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一块
一连念了十来条“子曰”,林学士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他微微抬起松弛眼皮,露出细细一条眯缝眼,淡淡道:“接下来,老夫念一句,你们跟着念一句。学会后,申时之前,你们三人都要上来背诵一遍。”
谢欢:……
头昏脑涨的跟着林学士念了好一会儿,一开始谢欢还能听见贺疏朗大声朗读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谢欢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儿,脑袋一个停顿后,忽然整个落在了书案上,人事不省。
薛时堰:……
房间内三人读书的声音,骤然缩减成一人,即便林学士耳朵不太灵便,也能立刻发现不对劲。
“贺疏朗、谢欢!站起来!”
裹挟着怒气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谢欢浑身打了个激灵,从睡梦里惊醒过来,他双眼迷茫的看向薛时堰,呆呆道:“怎、怎么回事,我怎么好像听到鸭子发癫的声音?”
薛时堰:……
“鸭子发癫!老夫看是你在发癫!站起来!”
林学士怒不可遏的用戒尺在书案上敲了敲,骇得终于清醒过来的谢欢连忙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见谢欢听话站了起来林学士又去看他身后的贺疏朗,此人比起谢欢睡得更是沉,林学士的惊天一吼都没将人喊醒。
谢欢听见林学士又喊了好几声,原本就哑的嗓子喊道后面更是快要出不了声,气得他拿着戒尺在贺疏朗的书案上又是狠敲几下。
身后还是没传来贺疏朗的动静,谢欢悄悄扯了扯薛时堰垂下的袖子,引得薛时堰抬眼往他看来,谢欢张着小嘴,无声道:“他还没醒吗?”
怕薛时堰不明白他的意思,谢欢还朝着后面微微努了努嘴,他不敢直接转过去,怕没处发泄的林学士一会儿拿他出去。
薛时堰捻了捻指间,看着谢欢没说话,直到谢欢再三寻问了好多遍,他才屈尊降贵的转身看了看睡得跟头小猪似的贺疏朗。
“还没醒。”奶酷的声音响在屋舍内,薛时堰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于是林学士自然朝他看去。
薛时堰望着林学士,真诚建议道:“贺疏朗睡着后向来喊不醒,他爹都是直接把他拎起来叫醒,林夫子若是拎不动贺疏朗,不若试试用戒尺打他试试。”
林学士:……
看着小胖墩圆鼓鼓的身材,林学士咬牙撸起袖子,他就不信了,他还能拎不动一个七岁的小孩儿。
双手放在贺疏朗腰间,林学士奋力一提,紧抿的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嗬”声。
这画面太古怪,谢欢冒着被抓着出气的危险忍不住回头看去,然后就看见贺疏朗纹丝不动,而林学士差点闪着腰。
谢欢:……老年人,还是悠着点吧。
没能将贺疏朗抱起,林学士本就自觉有几分丢人,一抬头又看见谢欢投过来“夫子,你不行”的目光。
林学士脸霎时涨得通红,气咻咻的抄起戒尺就往贺疏朗后背抽了一下。
“嗷呜!”
后背的痛感惊得贺疏朗登时跳了起来,他熟练的用手捂着脸,认错道:“老爹别打了,孩儿认错。”
“认错、认错!知道错哪儿了吗,就认错!”林夫子戒尺敲得砰砰响,气急败坏道:“你若真想睡,何不回家里去睡,也免得坏了博雅堂的风气。”
听见声音不是自家父亲,贺疏朗从捂着脸的两只小肥掌里的指缝中往外看,见说话的人是林学士,贺疏朗将手放了下来,乐呵呵的说:“夫子,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爹又打我了。”
背后还隐隐有点痛感,看着林学士手里的戒尺,贺疏朗投过去不认同的目光,嘟着嘴生气道:“夫子,你怎么还打人呢!我娘说宫里的夫子向来最是尊师重道,儒雅文士,翩翩君子,定然不会动手打人。你怎么还打我,我要回去跟我娘说她骗人!”
一番话说得林学士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是了他为什么打人,要不是你喊不醒他用得着打人嘛!
还要回去告状毁他一世英名!
林夫子冷着脸,朝着贺疏朗阴阴一笑,“成,你尽管回去说,老夫倒要看看将军夫人自个儿将儿子教的在学堂里睡觉,她有没有脸说我的不是。”
气哼哼的一拂袖,林夫子几步回到讲堂上,冷冷道:“你二人去外头寻间空屋自个儿看书去,巳时老夫回来抽查背诵,若是有一句背不出——”
林夫子脸上露出反派的狞笑,吐出一句话:“一人打三下手板。”
谢欢识时务的低头认错,恳切道:“林夫子,我和贺疏朗错了,不该在堂上睡觉。请您在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一定认认真真念书。”
他连字都认不全,自己背诵要怎么背!
挨板子他也不是专业,可没有贺疏朗耐打!
薛时堰适时在一旁求情道:“谢欢年纪小,没正经上过学堂,第一天有些困实属正常,夫子看在学生的面子上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既然三皇子都求情了,林学士也没抓着谢欢不放。
至于不会说话,又没三皇子求情的贺疏朗则是一脸茫然的被赶了出去。
薛时堰、谢欢他们的授课堂左右两间厢房则是正在读书的大皇子薛明轩、二皇子薛陵钰。
见贺疏朗被赶了出来,薛明轩眼含不屑的撇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贺疏朗拿着一本硕大的《论语》书,按照林夫子所言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将书摆在书桌上,贺疏朗认真翻了翻,发现根本不认识。
于是他安然入睡了,睡前还美滋滋的想:这次林夫子巳时前都不会来打扰自己睡觉,真好。
谢欢和薛时堰跟着读了几遍,林学士发现他们都会读了后就让他们自己背诵。
快到申时前,谢欢扯了扯薛时堰的袖子,担忧道:“贺疏朗一个人被赶出去了,不会哭吧。而且他一会儿又要挨手板,三殿下你帮他说说情呗。”好歹也是你表哥。
薛时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本殿下心中有数。”
听到熟悉的话语,谢欢噎了下,小眼神不信任的瞟向薛时堰,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觉得这三殿下心中没数得紧。
第6章
巳时一到,林学士先是抽了薛时堰背诵。
薛时堰很流畅的背诵下来,轮到谢欢时,林学士先是瞪了他一眼,左手拿着戒尺威胁似的轻轻往右手拍,耷拉着眼皮,说:“背吧。”
出乎林学士意料,谢欢也很顺畅的背了下来。
面对林学士怀疑的眼神,谢欢挺直了胸膛,他能经受多年的读书摧残,也并非浪得虚名好吧!
“谢欢不错,都背了下来。”林学士不走心的夸了一句,轻飘飘道:“现在还剩个贺疏朗也不知背下来没,谢欢你去将贺疏朗寻来。”
“是,夫子。”谢欢应道。
临出门前,谢欢朝着薛时堰努嘴眨眼,悄咪咪的提示他记得替贺疏朗给夫子求求情。
薛时堰定定的看着他,直到林学士开始催谢欢赶紧去找人,薛时堰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见薛时堰答应下来,谢欢送了口气,放心找人去了。
谢欢找到贺疏朗时,他还趴在桌上睡着,脸颊上泛着熟睡的红,口水滴在书上,一派舒坦模样。
谢欢喊了他几声,也没将人喊醒,最后只得学林学士将人抱起。
他小胳膊小腿又穿得厚实,自然不可能抱得动,他又用手在贺疏朗的后背锤了下,许是力道不够,贺疏朗动了动身子,然后将脑袋换了个面又睡熟了。
谢欢:“……好好好,这都是你逼我的。”
“嘿!呀!”谢欢憋着一口气,像只小牛犊似的弯着要,黑乎乎的头顶对着贺疏朗的方向,脚下一个助跑冲了过去。
“砰!”
谢欢被反弹得一个屁股蹲跌坐在地上,他捂着头顶抬眼朝贺疏朗看去,有些担忧的想:力气这么大不能给贺疏朗撞坏了吧。
“谢欢,你怎么在这。”贺疏朗的小胖手在要上摩擦了下,迷糊道:“方才怎么感觉有人朝我丢雪球,谢欢你瞧见是谁了吗。”
谢欢撑着地站起来,额上泛着红痕,黑乎乎的眼睛水润润的盯着贺疏朗,没好气道:“是我!还不快些起来,夫子让你去背书。”
“哦。”贺疏朗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他拿起还沾着口水的《论语》毫不嫌弃的用袖子擦了擦,一边还招呼谢欢:“走,咱们找夫子去。”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谢欢走过去,好奇道:“你都背下了?若是背的不对,夫子可是会打手板!三下呢!”
手指竖起三根,谢欢吓唬道。
谁知贺疏朗毫不在乎的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儿,三个手板罢了,我爹平日里打我都不止三下,忍忍一会儿就不痛了。”
谢欢:“……”
果不其然,抽背时贺疏朗一句也答不出来,林学士怒道:“你都听了些什么,怎地一句也答不出来!”
贺疏朗无辜脸:“夫子,您不是将我赶出去了吗,我能听见什么。”
林学士气了个倒仰,呵斥道:“那之前呢!之前我念书的时候,你在听什么!”
贺疏朗理直气壮,用“你是不是记性不好”的小眼神瞄着他,埋怨道:“我在睡觉啊!还是您将我将叫醒的嘞,您忘啦!”
林学士:“……好好好!”
林学士拽过贺疏朗的右手掌,不由分说的一戒尺用力抽了下去。
贺疏朗是个白嫩嫩的小胖子,被林夫子一抽手掌心登时变红,“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谢欢一个眨眼间,林学士三戒尺就抽完了,小胖墩贺疏朗站在原地,左手捏着右手哇哇大哭。
不可置信的看向薛时堰,谢欢小生问道:“三殿下,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劝林夫子,贺疏朗怎么还是挨了打?”
薛时堰蹙眉不悦道:“本殿下何时说过要劝林夫子。”
谢欢:“方才我去找贺疏朗时,我让你记得劝劝林夫子,你不是朝我点头了!”
薛时堰疑惑:“方才你不是让我等你的意思?”
谢欢:“……我让你等我做什么,”
薛时堰:“自然……”自然是舍不得本殿下,怕本殿下将你丢在此处。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薛时堰已经意识到了谢欢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谢欢不说话,只是紧抿的唇透露出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嗷嗷嗷!好痛好痛!”
贺疏朗的哭嚎声打破了谢欢和薛时堰之间僵硬的氛围。
林学士将戒尺放到桌上,宣布道:“行了下去吧,既然三殿下背诵已经没问题,咱们该学写字了。”
“好、好。”贺疏朗抽噎着跑到谢欢身后坐着。
趁着林学士在磨砚,谢欢悄咪咪转过头去说:“是不是火辣辣的痛,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用雪擦擦,擦擦就没那么痛了。”
“啊?”贺疏朗抬头看向谢欢,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里没有一丝泪意,呆呆道:“好啊。”
谢欢:“……你光打雷不下雨,是痛还是不是痛啊。”
贺疏朗瞟了瞟林学士,凑过头在谢欢耳边颇为得意的小声道:“痛,但也没有很痛。我要是不哭的话,林学士下次动手就会更重。现下我哭了,他下次还是这个力道。”
谢欢: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