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报纸上的字倒是都还好认的——“全国首届艺术文化交流会召开,各省协会百花齐放。”
倒是个中规中矩的标题,内容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里面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在描写从A省来的神秘国学会员邵衍。报社的编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收了红包似的不要钱朝外丢好话。非但高度评价了邵衍入场时的大方礼貌,后期他跟何教授之间的矛盾更是相当仔细地从头描写到尾,用词精准脑补狗血,看得都叫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邵衍吭吭哧哧地看下来,虽然有些地方不太理解,有些细节和他自己经历的也有些出入,可从字里行间的,他仍旧能很清晰分辨出写文章的作者在故意将舆论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引导。
他不太懂得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心中却是满意的,便将报纸塞回了邵母怀里,点头回答:“是我啊。”
邵母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邵衍越过自己下了楼,站在台阶上好半天都在盯着儿子的背影发愣。
她在A市时是听说过邵衍讲自己加入了一个什么什么研究协会,邵母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多,听这个名字便以为是学校里面学生或者老师自己组织起来的业余社团,那个时候也没多想,现在早忘的差不多了。前段时间时她也碰上过几次邵衍和人计划交流会见面方式的电话,本以为他只是要和一些假期来A市旅行的同学见面,并不当一回事,还叮嘱过让他和朋友出门吃饭千万不要在付账上小气。
可她从没料到儿子会去真的参加一个看起来那么高大上的交流会!居然还拍照登报了!
邵家其实没少上报纸,尤其是邵老爷子在的时候,邵家一丁点风吹草动那都是在A市的日报上有版面的。照理说邵母不该为这事儿那么稀奇,可邵衍上的毕竟是全国性的报纸!性质和各省各地方小打小闹的报社完全不一样!
她是这样的想法,家里的其他人也全都不差,桌上除了严岱川在邵衍落座之前给他拉了一下椅子之外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邵衍一动不动。
严家的厨师端上邵衍在出门锻炼之前上锅蒸的水晶虾饺,看到餐桌这边奇怪的气氛迅速地离开了,邵父将椅子朝儿子的方向拉了拉,小声问:“衍衍,你什么时候会写毛笔字了?”
邵衍也不惊慌,瞥他一眼,慢悠悠反问:“你以为我以前不会吗?”
“咦?”邵父听他这样一问,还真的点点头,“你以前在你爷爷那边的时候确实被按着学了一段时间,后来我也没见你怎么练啊。”
邵衍笑了:“我懒得练嘛。你看我前段时间就喊小川哥给我买小毛笔字写东西了,也不关心关心我。”
邵衍说别的话邵父不会相信,说自己懒那邵父真是太赞同了。他以往忙工作,一天除去睡觉之外能有两个小时呆在家里就已经不错了,和邵衍虽然名为父子,但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儿子那个“懒”,简直是深恶痛绝。
至于邵衍这些天写字用的是什么笔,说实话他真的没怎么注意。邵衍以前那么懒,写作业跟要人命似的,现在能动笔写字他就已经很欣慰了,哪里会去管他怎么写啊!听到儿子这样一说又忍不住有些愧疚,也不再问了,拍拍儿子的后背道:“哪里不关心你了,爸爸关心你的。”
严岱川在一旁听这对父子的交流,偷眼瞥了下正在桌首笑眯眯看报的父亲。严颐的脸上带着早年打江湖留下的戾气和风霜,每一条皱纹里都带着浓浓的凶恶,要不是他现在老是笑眯眯对人,那吓哭小孩子是很平常的。
脑袋里琢磨了一下自己跟父亲说“你也不关心关心我”之类的话,父亲也黏糊糊地回答“爸爸关心你”啥啥啥的。
严岱川一阵发寒,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连带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浑身都写满了不自在。
他看到邵衍还在和邵父说自己上电视和上报纸的事情,便动手给他的豆浆里放糖。邵衍住到了严家之后他才发现对方有多嗜甜,一杯豆浆或者牛奶要倒四五勺蜂蜜才能满意,他帮着邵衍调好了蜂蜜,摸了下豆浆杯壁的温度,这才把杯子推到了邵衍在桌边。
邵衍恰好说到何教授讽刺他那里,这一段记者们不了解,后来从旁观者的口述中描写出来的也有些出入,邵衍讲出现场版来真是听得气死了了,邵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骂道:“这个姓何的教授是P省来的?太嚣张了,敢这样对你,爸一定让他吃点苦头。”
严颐在一旁道:“不用那么麻烦啦,衍衍这次把他输成这样,这个姓何的回去有好果子吃的。字画的价格肯定也要跌了,以后被人嘲笑的日子还长着呢。”
邵衍顺手接来杯子一饮而尽,甜到发腻的豆浆让他享受地眯了眯眼,转头看了眼不动声色的严岱川,他也把自己蒸笼里的三只蒸饺夹了过去。
严岱川有那么片刻的受宠若惊,这待遇以前都是邵父才有的!
水晶虾饺是邵衍亲手做的,淀粉和澄面要用开水一点点烫开,才能得出虾饺皮这种晶莹的透明感。邵衍前段时间自己去抓了几味调味的材料处理好了,和面的时候烫的水就是煮过调味料的开水,这使得虾饺皮一口咬下后除了柔韧外更加满口飘香。虾饺里一包鲜汁,放的却不是整粒的虾仁,而是剁成泥的虾仁混上高汤和娃娃菜调的馅料。包的时候再在里头埋进一颗小粒的整虾,吃起来爽脆弹牙。虾饺皮很薄,却很有存在感,劲道的口感需要不断咀嚼,皮的香味混合了清爽的虾甜更是绝配,不必再另外蘸任何酱料,就已经够回味无穷的了。
邵父还在那里跟严爸爸说何教授会有的下场,看到邵衍把饺子分给了严岱川之后人就呆了,他傻傻地看着严岱川慢悠悠把那三个蒸饺吃完,有那么点委屈地看着儿子:“你们俩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有吗?没有嘛。”邵衍转头看严岱川,严岱川正在擦嘴,也看过来,两个人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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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让邵母甚至开始惶恐的报道自然也在外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国学界的内部人士关注的是邵衍在报道中被夸奖的神乎其神的天赋,外行看的却是交流会上他和何教授两个人之间斗法的热闹。何教授的名字虽然不怎么红,但在国内也是小有了一些声望的,能在众目睽睽胜过他,这证明邵衍不管是什么背景,至少是有着胜过何教授的真材实料的。
那段被媒体们放出来的有关他和何教授比赛过程的视频更是受到了非一般的关注,热度在短暂的酝酿之后一下子提升了起来。人们对学术界的兴趣远比业内原本以为的要大,只是他们对国学的认知一直停留在一群白胡子老头穿着道袍似的棉褂子背着手喝茶聊天上,自然很懒得去关注这些无聊的消息。冷不防发现这些追求风雅的圈子里竟然也跟宫心计似的各种勾心斗角,群众们热爱八卦的心一下子就被唤醒了,只有担心热闹不够看的,哪还会在意什么圈子不圈子啊。
官方和那群跟何教授有合作的媒体们积怨已久,与何教授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少有真正热爱国学的,为了一己私欲他们做了不少搅混水的事儿,让原本清清白白的研究圈子越来越市侩也越来越混乱。不满他的人从来不少,只是何教授他们行事小心,从没有露出过什么可以让他们遭受打击的把柄。这次的事情于是就成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连许多之前预料到何教授这次恐怕要遭殃的人都没料到之后的风浪会那么大,网络媒体实体媒体,扒皮何教授的活动越来越火热,简直将何教授家的祖宗都快查了个干净。他和境外和沿海某些臭名昭著的媒体合作炒作自己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了,包括P省研究协会内好几个正在炒作中的所谓“大师”这下也变得无所遁形。
之前收过他作品的不少收藏家悔都要悔死了,可现在再出手他的作品,打个一折都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收。钱先生也为此遭受了一些影响,好在不大,应付应付也能过去,在那之前他特地找到A省研究会下榻的酒店里去找邵衍道歉,虽然没见到人,但歉意也已经托李教授他们带到了。钱教授这人就是有点书呆子,除了书画之外一点人情世故不通,邵衍有毛病才会和他计较,被李教授他们好言劝了劝,便把他那天的冒犯当做个屁给放了。
他的近况和何教授的则截然不同。
作为热门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他受到的关注其实一点不比何教授要少。光长相就能吸引一大群娘子军偏向他了,国学圈里出帅哥的几率实在太低,才华和帅哥结合起来更是刷满了时髦值。这一代的年轻人越来越注重国内传统文化的留存,对年纪轻轻愿意潜下心来研究国学的邵衍第一印象自然极好,他跟何教授的这场比赛无疑成了垫在他脚下的第一块垫脚石,让他的形象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媒体后期也是拍到了邵衍被保镖们护送离开的画面的,这种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高能情节简直将放在邵衍身上的那些目光热度推向了最高点。
所有人都在试图挖掘他从前的经历,以及弄明白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
真正有了知名度之后,过去肯定是瞒不住的,邵衍现在正在A大读书的消息很快就被人给发现了。A市的人那也是上网的,虽然大部分都和邵衍没有真正见过面,但对于邵家的事情,因为前段时间邵父的大肆炒作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邵衍是富三代甚至富四代的消息短短几天内就在网络上传遍了,没过几天,更深层的、有关于他们一家和邵家现任家主之间的恩怨自然而然地又被旧事重提起来。
他的经历一时让很多人无法言语。
从小生活富足,在爷爷去世之后瞬间跌落云端,除了百分之五的股权外几乎失去了邵家的一切。上大学之前一直是个胖乎乎有些傻气的小年轻,入学后不久重伤一场,从那之后整个人就像蜕变般开始变得出色起来。
这种跌宕的人生是很多平常人家难以想象的,一时间同情和欣赏的声音瞬间充斥在了有邵衍消息出现的各个地方,网络上甚至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大批推崇他的“后援团”,邵衍这个名字,在这阵风头上简直成了“国学年轻储备”的代名词。
邵衍都火了,御门席这个名字没道理默默无闻。事实上邵衍居然会做菜的消息让很多崇拜他的年轻人相当意外。但被迫分家之后他帮助父亲掌管餐厅并将餐厅的声誉做的更上一层的消息来源却十分可靠,让人不得不信。尤其是各个曾经光顾过御门席的顾客,对这个出于邵家却远胜于邵家的餐厅都毫不吝啬夸奖的声音。能进得起御门席的多半不是普通人,讲的话也就格外权威,听着他们对御门席那些菜品的形容,不少人隔着屏幕口水就收不住了。当然也有人怀疑这些夸奖的真伪,毕竟邵家这个美食招牌在A省周围还有些声望,御门席这个刚出来的,许多人那是连听都没听过的。
餐厅现在的管理者也是从邵家出来的,邵老爷子的亲儿子和亲孙子,再强,难不成又能强得过已经过世的老家主?
对于这些好似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质疑许多知情人理都懒得理会,只同情他们井底之蛙,并且反复央求他们前往不要去光顾御门席。A市的御门席现在提前两天已经订不到位置了,想吃饭还得提前半个星期就策划,其中占据了预定名额的大多都是省外慕名来平常的顾客,被拒之门外的老客人们窝火死了,又看不得御门席被质疑,又一点都不想餐厅里的客人比现在更多。
许多人听的心里痒痒,查过人均消费后不少家境宽裕的就打算去一趟A市尝尝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餐厅,结果还不等他们动身,邵父这边的官方消息便令S市的许多馋猫们精神一震。
御门席在S市的分店,即将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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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父这些天带着邵衍的那群徒弟在S市各处下馆子,和A市不同,这里许多有些声望的老餐厅味道真的很出色,安逸惯了的邵父虽然自信儿子的手艺,但这段时间来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为了S市的这个餐厅,他少说投资了两千万。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和严家借的,但借钱总是要还的嘛,这笔账到底还是算在他心上的。现在不同以往了,在A市的生意要是亏本的话,那他们一家绝对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节奏。
邵衍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家里人从没把压力给过他,父子俩也没有做过有关投资上的交流,以至于直到如今邵衍还以为自家做的是小本生意。
开业的前一天邵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店里的所有硬件设备,仔细核对了请柬的投放、媒体的邀请、以及开业当天的各种仪式细节,一夜难眠后,早上天没亮就跑到了自家店里。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才出电梯就听到餐厅的方向传来不小的动静,又惊又怕地偷摸一看,才借着灯光发现原来是比他还要早到的邵衍。
邵衍正在搬前些天运到店里的水缸大小的蒸罐。那蒸罐可不轻,一群大汉给蒙着防震塑料滚进来的,邵衍半蹲着一下就抱起来了,看得邵父都有些发傻。邵衍在餐厅大门的方向左右转转,然后把蒸罐放在了一个自己满意的位置,这才点点头离开,临走前他朝邵父躲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点破自己父亲小小的自尊心。
邵父蹲在墙角那里慢慢地挪,挪到靠近蒸罐的位置,蹲在那边盯着罐上金红交织的龙纹,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安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