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山有意
难怪他总觉得陆辞雪听不进他说话,敢情是把他当成胡言乱语的幻觉对待呢!
乌惊朔差点气得冒烟:“陆辞雪!”
他一直自诩是一位坚持怀柔教育不打骂的明事理家长,辞雪向来懂事得过分,也轮不到他憋火。
因而乌惊朔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气性这么大的时候,他气得脑子都懵了:“陆辞雪,你给我听着。”
陆辞雪怔了一下,随后就见乌惊朔恼怒地扒拉开他的手,强撑着转过身来。
乌惊朔刚想把自己撑起来好和陆辞雪平视,结果发现这破烂身体并不支持这个动作,遂忍气吞声地放弃。
乌惊朔盯着陆辞雪泛红的眼眸:“来找我。”
“九幽冥霜花生长于极北之地,冰原之下,四方皆为厚重冰壁,不见天地。只有冰山从某个最微妙巧合的角度对上晨曦时日的第一缕幽光,彼时方能绽开成熟。”
他有保密协议在身,不能将穿越和任务之事全盘托出,也不能把自己为何能复活透露出来。
但乌惊朔若只是和陆辞雪说明九幽冥霜花的孕育时机,那便是将这个世界原本有的知识再强调一遍,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卡漏洞的行为,系统不举主神不究。
乌惊朔一字一顿道,“大人失约过一次,便不会再失约第二次。”
乌惊朔沙哑道:“你从来信我的,辞雪。”
蝴蝶扇出了一道风,卷过彼岸,掀起了狂风骤浪,将他们所有人都拍进淤泥之中,痛苦挣扎翻身不得。
乌惊朔之前觉得,只要不让陆辞雪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了,然后陆辞雪知道了。用最惨烈的方式。
他觉得只要自己按照信中所说准时复活赶回来,便可以尽力弥补自己的错漏之处,然后他迟了十年,才被一道亮了十年的招魂阵法强行召了过来。
他刚回到这具旧身体不敢立刻离开,怕陆辞雪被“得而复失”刺激到,不受控制地做出极端的事情。然后他因神魂疲倦不小心再次昏睡,发现陆辞雪早就将极端的事情做了个遍,把自己折磨得半疯。
所有的努力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乌惊朔有时候都觉得,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早该在救下那个小孩的时候就放手,往后余生不要有任何的交集。
这样陆辞雪就不必因为他尝遍千般万种苦痛酸楚。
“辞雪信您,一直都信,”乌惊朔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陆辞雪仿佛被人徒手掏出了心脏,剧烈的酸疼侵袭上来,令他几乎跪不住,“您等我。”
乌惊朔无声叹气,朝着陆辞雪伸出手。
“……”陆辞雪似乎终于确认自己已经得到了应允,红着眼睛接住了这个拥抱。
“大人没有找到你之前,不要寻死,也不要自伤,能做到吗?”乌惊朔低声问。
“好、好。”
乌惊朔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联系小棉花准备开始魂魄转移,缓声说,“辞雪,大人给你一个任务。”
“现在去找宗里的医修,给他们两个时辰的时间进行治疗。两个时辰一过,再启程前往九幽冥霜花的出没之地。”
陆辞雪涩然开口:“大人,我想见您。”
“听话,你答应过我什么?”乌惊朔加重了语气,沉声说,“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你确定能赶到极北冰原,等到我出来吗?你想要大人一出来看见你的尸体吗?”
陆辞雪咬住唇肉,喉咙里滚出了一个字:“……好。”
见他神情勉强,乌惊朔沉默半晌,换了一种方式。
他佯装身体不适的样子,低低咳了一声:“我神魂虚弱,就算复生,仅凭自己,也怕是走不出那冰原……”
陆辞雪睁大了眼眸,他蓦然扑上去,近乎哀求般攥住乌惊朔的衣袖:“……大人,大人您等我,您一定要等我。”
耳边传来小棉花系统的倒计时提示音,乌惊朔哑然笑了一下,低声道:“所以,辞雪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危,才有能力来接大人,对吗?”
陆辞雪喉咙酸涩难言,拼命点头。
“好了,现在就去吧。”乌惊朔静静地坐在原地,微微仰头,看向陆辞雪。
这具身体瘦骨嶙峋,脆弱得宛如一碰就碎,在冰棺中静躺了十年,身上早已没有了活人的血气模样,像是遗弃多年的破旧玩偶。
可当乌惊朔的魂魄重新落入这具身体,那份精神气便化作脊骨,撑得他肩脊挺拔,鲜活生动。
他的魂魄受困于此,却一如从前般漫然不羁,即使如今站都站不起来,单单只是坐靠在那里,都像是狂风骤雨中摇摇晃晃,却永远静谧温暖的风灯。
无一字言,单是立于前方,都能令披星戴月之人在风雪跋涉中抛掉所有深深的疲倦,就为了能靠近他,凝视他,触碰他。
为了能将那盏明灯拢入怀中,挡掉腐蚀明灯骨架皮肉的寒风冻雨,珍惜无比地捧回家仔仔细细修复。
陆辞雪深深咬住牙槽,转身就走。
*
释酒和竹漆在发现招魂阵法成功的时候愕然无比。
释酒原地疯狂揉着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完了,我今天也没被雷劈啊,我为什么也能看见尊上起死回生诈尸了?我不会也跟着知栩仙尊一起疯了吧?”
竹漆也懵了:“我不知道,我也看见了。”
这疯病总不可能还传染啊。
差点把眼睛揉吓,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困在冰棺之中,茫然摸索着想要出来的乌惊朔。
释酒晕了,拉着竹漆走出门外,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竹漆就疑惑地看着他。
释酒顿了一下,朝竹漆伸出手,心地善良地想给竹漆帮忙:“你也要吗?”
竹漆:“……”
竹漆并没有很想吃同事的巴掌,他推开释酒自己走了进去,发现冰棺里的人真的在动。
释酒也跟了进来,发现这幻觉居然还没消失,在原地冷静了三秒钟,发现自己有点冷静不下来。
释酒一直自嘲着和所有人唱反调,说尊上如果真有后手那他绝对倒立给尊上当牛做马开空间,可他的确比谁都希望那一天到来。
他以前和所有人一样觉得魔尊是个早晚要被仇家弄死的愣头青,后来觉得魔尊是个好用的盆栽进货大户兼盆栽修复大师,再后来乌惊朔杀了「空间」一族中走歪门邪道的一方势力之首,代表做法便是将无辜之人放入虚空之中炼化。
于是释酒勉强承认他的确是历史上比较独特的一任魔尊。虽然花园里的盆栽偷多了之后,乌惊朔早已有所防备,他三年偷不到两盆。
但这并不妨碍释酒当做交换给乌惊朔干活。
他帮乌惊朔处理尸体毁尸灭迹,「空间」在销毁痕迹这一方面有着极其亮眼的优点,所有尸身往虚空中一丢,没人能找到。
这大概也是乌惊朔愿意捏着鼻子忍他乱偷别人花花草草的主要原因。
后来那些虚空之中漂浮的干尸被他一个个捞了回来,送到修真界,所有背后的隐情证据全部掏出来摊开在阳光之下,供人细细核对查验,最后成了令所有人集体掩面的铁证。
竹漆盯着模糊不清的冰棺看了半天,看见陆辞雪愣在原地不敢乱动,于是想上前把棺盖掀了。
然而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理智,脚刚迈出一步,下一刻就骤然软了下去。
释酒抹了一把脸,正要上前,差点被前面滑倒的魔绊到:“你在干什么啊,别添乱。”
说是这么说,释酒还是伸手把他拎了起来。
他看见陆辞雪似乎终于意识到冰棺里的人想出来了,什么也顾不得似的就要去推棺盖,沉默半晌,还是拎着全身无力的竹漆折返回去,关了门。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很明显,有人更需要先咽下这碗药。
第44章
大陆往北的最深处, 那里全是一望无际的冰原,锋锐如刀般的罡风呼啸而过,锋利如刀, 除非就算是锻体淬炼了的修真人士也无法在这里长留。
有「空间」在, 他们不怕路途遥远。
陆辞雪果真找了医修, 先将身上的伤势稍微处理一下, 理顺痉挛的经脉,补充了灵力体力,随后便立即出发。
释酒和竹漆也跟了上来。他们为了避嫌本来在冰室外面等候,看见陆辞雪匆匆出来,直直路过他们,原地愕然。
等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乌惊朔的身体静静地枕在臂间,像是睡着了。
释酒那一刻真的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出幻觉了。
陆辞雪匆匆往外冲,他们追了上去, 再三询问之下, 才知道陆辞雪要去极北冰原。
陆辞雪没有找别人帮忙的意思, 只向释酒借了「空间」, 他们索性一起前往寻找。
九幽冥霜花, 他们之前甚至只在孤本古籍上才见过这个名字, 在茫茫冰原之中没有明确的目标, 要想找到这样一株上古神草, 就和三个月从零基础到飞升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陆辞雪只是一个劲地闷头往北走, 不管前面有什么, 只要前方还有路,翻山越岭也要向前踏寻。
到后面他们似乎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冰原的无人区,这里从未有人踏足过, 四周耸立着遮天蔽日的冰棱,代替了葱郁的树木,沉默地原地拔起。
日光藏在厚重的铅云身后,能见度极低,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大雪,时间感和方向感都在此处消弭不见。
陆辞雪盯着冰棱看了半晌,连嗓子都像是被水汽冻住了:“不是这里。”
他要找的地方在一片广阔的平原,冰原之下四面都是冰壁,且是晨曦之日照得到的地方。
于是大家继续往前摸索。
罡风太过剧烈,积雪太深,坐骑和御剑只能低空缓慢飞行,否则会被掀翻下来。
但好在这里还有一个「空间」,有方向时用「空间」赶路很是有用,受不住的时候也可以短暂地躲进里面喘口气。
他们只顾埋头往北走,就这样在茫茫风雪间吃了半个月的雪粒,终于来穿过了遮天蔽日的冰棱,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冰原。
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风雪千山,入目所见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只有凛冽得几乎夺人性命的失温和罡风。
陆辞雪喃喃道:“难怪找不到您。”
若非「空间」随行,他们即使拥有再浩瀚的灵力,也会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慢慢被冻结锁住全身法力,最后悄无声息地覆没在重重积雪之下。
这一带近乎算是整片大陆的无人禁区,一旦踏足便会有不可估量的生命危险,因而当初他们探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
陆辞雪长睫覆了一层薄薄的雪,他取出一沓灵符,背风点燃后丢进了两三人高的厚重积雪里,风起之时融掉了一大片。
一直清理到坚硬的冰面露了出来,他才收回了手。
那道嘱托成了他新的主心骨,定住了他所有躁动不安的思绪,让陆辞雪奇异地安宁了下来。
他全神贯注,心中干干净净,所有的幻觉如浮云聚散往来,吸引不来陆辞雪半点注意力。
他会在这里一直寻觅,他会好好地保全自身,直到终于找到大人。
大氅裹住了那单薄的身形,囫囵勾出了一道看得过眼的人形,将所有的伤痕烙印通通遮了个一干二净,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九幽冥霜花为上古神草,传说是女蜗补天遗留的材料点化而成,若当真化人出世,必定会引动天地异象。
如果真是九幽冥霜花作新身体,需要吸取的天地灵气将会庞大得不可思议,所以理论上来说,他们能根据周围的灵流变化来判断乌惊朔的位置。
乌惊朔没有告诉过他什么时候出现,大抵是连大人自身也不清楚。陆辞雪不急。他可以等,可以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