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至今支撑他坚持的,甚至都已经不是任何微茫的记忆片段。
而是梦里二十八岁厉非的那张脸。
十六岁的海报上,厉非永远是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犀利精致,是带刺的银灰色优雅荆棘。
可在傅斯霆记忆中,二十多岁的厉非是气质与年少时截然不同,温柔、优雅、性感的成熟男人。那是让他觉得最不可撼动的真实——
一个人绝不可能凭空编造出那样一张脸。
傅斯霆了解自己,他不具备那样高超的艺术加工能力。
以他贫瘠的想象力,绝对幻想不出十几年后厉非的神情,他身上清冽的墨水香,以及他温柔看过来的眼神。
“……”
傅斯霆觉得不能再深想,不然真的要崩溃。
他誊抄完后,就闷着头睡了一下午。但事实证明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容易睡不着。
尤其手术前的那一夜,整个人莫名其妙浑身不舒服。
明明不是多怕,却就是烦躁,闷着被子浑身发抖。也没有哪里疼,但又觉得哪里都疼。
实在烦透了,他孤零零蜷缩着无声落泪。
他以前其实没这么怕痛。
却在梦见过无与伦比的幸福以后,整个人好像都……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忍痛了。
……
医生姐姐是个好人,跟傅斯霆保证他手术绝对死不了。
“你还年轻,一定要有信心。我们一起努力把你治好,你还要继续上学有很好的一生呢,一起向前看,嗯?”
银色本子里那些能辨认的字,也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关于将来前途光明的许诺。
傅斯霆手术前最后翻看了一下誊抄的笔记本。这次誊抄他给一些疯狂混乱的内容重新排了序。排序后其实看着,倒也不算完全没有逻辑。
“你的胃癌能治好,那年春天你会继续去念书。你会得到好心人的资助,那笔钱支撑你读完了Z大。”
“你大学期间兼职过教培机构,还在奢侈品店打过工。”
“你就是在打工时初遇厉非的,你们一见钟情。那时候你二十二岁,时间是春末夏初,地点在燕郊的什么“扇贝”品牌……”
“厉非他他很好很好……重来一次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去见他的那一天。你们约定好的,绝对不能食言。就算是平行世界,他也帮你跟这个世界的厉非说过了的。”
就非常神经的一些话,但写得又很具体。
……
终于到了手术的那天。
老师帮傅斯霆签了字,然后他就被推进手术室,一路看着天花板上闪烁的白炽灯,恍惚想着。
如果。
如果他这次手术真的能活下来,考上Z大也能应验。那是不是就是证明……
那些疯狂的“未来”,也是有机会实现的?
手术完的那一夜,傅斯霆经历了人生不曾想过的剧烈疼痛。
不是一开始就痛的,是在麻药渐渐褪去后,手术伤口才突然犹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疼痛辐射全身。那一整夜,都像是有无数只尖锐的爪子狠狠地撕扯着他胃部神经,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能引发电流般传遍全身的剧痛。
一整夜,傅斯霆冷汗浸湿了枕头。他半睡半醒,压抑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从齿缝间挤出。每一秒都是深渊般的煎熬。
他就这样熬到了清早。
护士惊叫:“呀,镇痛泵怎么被你蹭掉了啊?”
她当场花容失色,非常同情地帮他重新接上麻药,喃喃着没有镇痛,这刀口的伤差不多都能把人痛死的。
那时候傅斯霆已经痛昏过去了。
陷入黑暗前的弥留,他在无尽的疼痛中真的无比渴望,再睁开眼后,他就能回到和厉非的那个家……
只要厉非肯抱抱他,只要他的手轻轻抚上,就一定不会再疼了。
一定。
可是没有。
他睡了大半天,醒来以后还在医院。
好在镇痛泵已在发挥效果,绞肉机般的肆虐剧痛只剩隐隐,他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着久违的舒适与轻松。
但做完手术不能一直躺着,要定时左右翻身。
傅斯霆镇痛泵导管输液管插得满身都是,每次翻身都能感觉刀口的镇痛骤然火烧火燎,一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每次都能痛得他脸色惨白、气喘吁吁。
胃部手术术后不能吃东西,只能吊葡萄糖和营养剂维持身体的基本需求。
起初几天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开始被饥饿侵扰,一分一秒只能咬着牙死熬。
可那么难熬的日子,他一次也没哭。
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前几天他根本虚弱得没有力气哭,同时大半时间不是睡死就是昏死过去。
能睡其实也是好事。
后面几天他睡饱了,清醒了。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医生姐姐给他好心解释了癌症的原理。
她告诉他,在医学上癌症的发病机制多种多样。人体细胞从正常演变成癌细胞,通常是受到化学、物理、病毒等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而这往往还一个长期的过程,有时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也和自身遗传、基因突变、辐射、接触危险的化学制剂、不良的饮食生活习惯等都有关系。
总结就是,没有“为什么我会得癌”的必然答案。
心情,习惯,污染,倒霉,什么原因都有可能。
可傅斯霆有时还是忍不住会钻牛角尖,他才十六岁,为什么偏偏是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总该有个解释。
首先排除辐射和危险化学品的可能性,他只是个穷学生,哪能接触到那些。可如果是家族遗传,他家亲戚里好像没有年纪轻轻得癌的。他妈虽然肾不好,但肾病和癌症又不是一个机制。
那就基本还剩,不良的饮食习惯。
傅斯霆想起小时候的饥一顿饱一顿,一整年都吃不到一点蔬菜水果的营养不良。如果他也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每天有大人回家做饭,关心他吃得好不好,给他搭配有营养的餐食,会不会也许他就不会得这种病……
傅斯霆觉得他不该这样想。
既然得病有各种原因,那说不定就是基因突变呢,说不定只怪他自己没本事、没长好。
他怎么可以想要去责怪把他拉扯大的唯一家人。
……
十六岁的恢复力是惊人的。
几天以后,连医生都惊叹傅斯霆“不愧是年轻人”,伤口“长势喜人”。
但是傅斯霆很饿。
好在有手机分散注意力。
手术后的一周时间里,李校长来看过他两三回。第一次过来瞧他实在了无生趣,第二次过来时直接把自己刚上班的女儿才替换下来的一台旧手机给了他。
“虽然已经用快了三年,但买的时候是最高配置。我女儿说‘虽然很旧但还很丝滑’,希望你不要嫌弃,有个手机毕竟联络方便些,也可以上网补补落下的功课什么的。”
李校长真是个好人,真的。
傅斯霆有了手机后,住院的时光终于好熬了太多。
他当然没有急着拿手机去补落下的功课,毕竟让一个刚刚做完大手术的病人在术后第一个星期就去好好学习,未免也太反人性。
一开始傅斯霆先上网查了一些胃癌预后的相关信息,不过这方面的信息实在太多又众说纷纭,医生姐姐也告诫他要谨慎判断,别被网上很多没有经过科学验证和审查的误导医学信息给骗了。
于是没多久傅斯霆就不看那些了,只看厉非相关的内容。
以前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手机和上网条件,能够得知厉非信息的渠道极端有限。而现在,他紧紧握着手机,终于可以在各大网站的小侦探镜图标里,输入 “厉非” 两个字。
然后如饥似渴地翻阅所有的网页、图片、视频,不放过任何一条有关的新闻报道、粉丝评论,甚至是一些边角料和一看就不实的营销号消息。
厉非的新照片他更每一张都舍不得放过。
厉非的新动态,他常常盯着它们发呆。他在厉非工作室的社交媒体账号下一条接一条地浏览着他过往的动态,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当下时间他的生活。
他开始每一天每一刻,都渐渐更了解了十六岁的厉非。
他看到他又得奖了。
他几乎刷了他迄今为止的每一条采访视频。
他也终于能在手机的小屏幕上,把厉非这些年拍的所有电影和电视剧一一分秒不漏地认真看完。
他住在四人间的病房,隔壁几张床的病人来了又走。
大概第五天的时候,住进来了一个刚做了胃息肉切除的阿姨。
陪阿姨来的是她女儿。那女孩看着只比傅斯霆大几岁,一头波浪长卷发,皮肤雪白、妆容精致,乍看有点难以接近的冷艳。
她妈术后反应就是睡睡睡,她经常来陪她时,就是坐旁边玩手机。
偶尔一抬眼,狭长的弯月眼也会和傅斯霆对上。
但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有天傅斯霆饿得发疯,靠刷视频来分散注意力,把厉非的新剧片头曲不小心外放了。
“哇!”
女孩瞬间精神抖擞:“你也看这部剧?你也喜欢厉非?你真有品!你早说啊,我就早跟你搭话了。快快快给你看我这个手绳,羡慕吧!”
傅斯霆不认得那手绳。
“这都不认识?你个假粉!”
傅斯霆被她科普后才知道,那手绳是厉非之前得奖电影首刷时只有京市影院才售卖的限量纪念品,一共只有两千条。
而她手上的这条就厉害了。
“一三一四号!看见没有?我的刚好是一三一四号!你知道这条现在拿出去卖可以卖多少钱吗?嘿嘿,但我才不卖。”
女大学生名叫曲织帆,也是三中毕业的,现在京市艺术学院念大一,她是专门翘了课回来陪妈妈手术。
作者有话说:
传闻中的曲织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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