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应该是在准备走上社会,很忙吧?
厉非并不介意渐行渐远,他只是衷心希望走上社会后的小狐狸,不要很快也变得面目全非。
但很难吧。
厉非垂眸笑了笑。
他这一年在美国的名利场里,看到的离谱故事比之前更多。那么多人稍有成就就开始为所欲为的堕落,另一些人则是遭遇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酗酒药物成瘾的比比皆是。有人无底线博眼球赚到了钱,有人羡慕嫉妒别人最后自己把自己逼疯。
现实往往很让人难受。
人们明明在不断长大、不断成熟,却好像又一个个越来越很难看清自己的真实模样。
厉非庆幸自己一直没怎么变。
但同时又越来越难对周遭的人性抱有奢望。
……
傅斯霆去医院一开始挂的是内科。
他以为自己应该是肠胃疾病或者哪里失调,没想到听完他的症状后,医生沉吟:“你不如先去精神科做一个筛查。”
傅斯霆:“……”
他以为他的精神没问题,但是检查结果却是中度,接近重度的抑郁。
医生给他开了百忧解和一些辅助药物。傅斯霆吃了,但副作用有点太大。他之前只是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吃了以后直接白天晚上都不能睡了。
他那时候不知道抑郁的就诊规范是不可以私自断停换药的。
他吃了俩礼拜,受不了,把药扔了。
……
保险事件后,傅斯霆和江月萍的关系就很疏离。
就连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江月萍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之后傅斯霆收拾行李去学校,她也没帮忙。
直到在寝室打开行李时,傅斯霆才发现箱子里被塞了几包家乡特产。包装很仔细,却没有一句话。
后来傅斯霆的大学生活忙碌而充实,两人只偶尔通电话。
再后来,江月萍也偶尔给傅斯霆发一些养生文章,傅斯霆每次都机械回复"收到"或者"好的"。
每年寒暑假回家,彼此都是客气话少。
直到大三暑假,有天江月萍小心翼翼来和儿子商量:“是这样的,社区考虑我们娘俩的情况,给了咱家购买福利房的名额。才一千多一平,有三十平的一间一厅还有五十平的两间一厅!环境条件也都不错,你看这要是能买下,咱娘俩以后……就终于能有真正自己敞亮的家,不用再总是搬家租房了。”
她支支吾吾,因为她手里存款实在不够。
“小霆,你是不是还有点钱啊?妈这次真不是头脑不清……你可以去社区问的,机会实在难得。”
……
傅斯霆去社区和房管局都认真问过了,确实机会难得。
他跟江月萍说,房可以买,但房本必须写他名字。
江月萍也没意见。她手头的一点存款也全给了儿子凑上了,正好勉强够。
福利房买下后,娘俩就立刻搬了进去。
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只是家里存款又清零了,娘俩手里都一分现钱没有。
好在傅斯霆开学是大四,学分已经在前三年修完了,这一年除了毕业论文之外也没别的事,并不急着回学校。
他干脆就趁着暑假找了个班上——有个离家近的培训学校正在招聘,他用Z大在读生的身份,轻轻松松应聘上了教培老师的岗位。
“……”
银色笔记本曾说过,他在大学时兼职做过教培。
傅斯霆之前没出郑社稷那个破事之前,还一直想不通——他既然有奖学金、学校的兼职和爷爷的存款,应该是足够生活的,他为什么又会出来干教培?
结果现实又和笔记本的内容在离谱的地方对上了。
这种荒谬的巧合,倒也让他默默觉得安心。
笔记本上说,他干教培如鱼得水。事实也是如此,傅斯霆天生能吃这碗饭,上课马上受到学生们的喜欢。
他第一个月作为新手老师只被排了两个班,第二个月就因为专业水平得到学生和家长认可变成三个班。第三个月,更是因为口碑好复课率高,直接满配五个班。
那段时间傅斯霆状态不错,每天就是上班、挣钱,来不及想别的事情,睡不着的情况都减轻了很多。
他以为可能多工作、忙起来就是抗抑郁良药。
他并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他的病症根本没有得到缓解。只不过是他的身体在“再不赚钱就要饿死”的生存危机下,主动做了出一些平衡调节,帮他暂时藏住了病症。
可惜才刚攒了大几千,江月萍又因为血糖水平飙升而住院了。
眼看着钱又要捉襟见,那几天傅斯霆在家里收拾换洗衣服却突然翻出来一些旧保单,正是他妈当年被银行小哥骗着买了的那些。他认真读了一下条款——按照保单内容,他妈现在的病其实可以全额赔付!
结果港城那边还真赔付了,虽然过程拉拉扯扯有点糟心,但确实赔了。
等江月萍病情稍稍稳定后,傅斯霆也完成了教培学校的周期课程,回到学校准备毕业设计。
明明,最难的都过去了。
房子也有了,他妈住院也有保险公司兜底,他卡里还有兼职多赚的七八千存款。
可为什么,他回学校后竟然……只是每天醒过来,下床,走路,就那么地沉重疲惫,几乎要了他的命。
很久以后傅斯霆才从心理医生那里知道,突然的无所事事又没有生存危机压着,如果是正常人的话状况当然会变好。但对于抑郁病人来说,没有任何东西吊着只会让人的状态掉得更快。
大四那年,室友都回家住了,寝室空荡荡就傅斯霆一个。他整个都很空洞,没有兴趣,灰暗又懒散。动不了,起不来床。
窗外雪花飘落,大四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早,十一月初就飘落。
他呆呆看着那雪,抬起手肘遮住眼睛,其实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却抵挡不住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他突然发现,一晃六年已经过去了。
六年前的除夕,他做了手术。肿瘤患者进行根治性手术之后如果能活过五年,就很有希望实现长期生存。
那他现在算是生存下来了吧,真好。
可是好累……
好累啊。
他紧紧咬着牙,颤抖的细碎哽咽被努力克制,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那天傅斯霆不记得他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他梦见了很多事情。
梦到小时候冰冷的家,家里的水管是暴露在墙壁外的,锅是变形的。他梦见江月萍一次次拖着箱子离开,梦见面目模糊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虐打他们母子俩。
然后,他梦见明亮的大厨房里黑色大理石的水台,厉非坐在台子上,微笑瞧着他:“宝贝好会做饭啊,每次做的都好香。”
他凑过来,凑近他的锅铲:“海鲜炒饭给我尝尝?”
傅斯霆被那笑容迷惑,吹了吹锅铲,就这么不像话地喂过去。一大口,厉非吃得很满足,晨光明亮落在他身上。
他梦见夏天的蝉鸣和雷阵雨,温暖的电热毯,两个人一起躲在被窝。
跟厉非在一起永远不会冷。可他又一次从那个梦里醒来,窗外仍旧飘雪。
京市的冬天五点多就天黑了,仍旧很冷很冷。
……
十一月,他真的很想去一下……厉非所在的地方。
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好。他真的真的迫切需要跟他碰触同一片空气,才能重新喘息。
厉非在美国的这一年多,国内关于他的新闻不多,乍一看好像陷入了沉寂。但其实他在国外发展得特别好。除了好莱坞大导演的科幻作品马上就要上映,也成了时尚圈的新宠。
厉非上周短暂地回国了。
一个圈内力挺他的歌手姐姐开演唱会,诚邀他去做嘉宾。
就在两天后,就在京市。
演唱会当天下了雨,傅斯霆撑着伞来到场馆外。除了没有买到票的歌手姐姐粉丝,还有很多厉非的粉丝都来了,大家都在雨里撑着伞远远等着。
傅斯霆在雨中一直不断被搭话。
因为他撑的那把墨蓝色的宇航伞——曲织帆送他的,是厉非正在美国正在预热的科幻电影的限量纪念品,伞下面还挂着一个厉非角色的太空服塑胶小人。
她通过做网红的关系才努力摸到了两把,都不忘给傅斯霆留了一把。
“你好厉害啊,居然能拥有这把伞……!”无数粉丝小心翼翼靠近,“可以和你的伞合个照吗?小宇航员可以让我拿在手里拍一张吗,拜托啦,谢谢你呀!你人真好!”
大家很羡慕他。但其实他们身上戴着的很多或官方或自制的厉非周边,傅斯霆也默默想要。
厉非离开那么久。
爱他的人都很想他。
演唱会结束时,场面多少有些失控。虽然是别人的演唱会。但那么多粉丝专程为厉非而来,他还是出来跟他们打了招呼。
濛濛细雨落在他的发丝。厉非更高挑了,也清瘦了一些,有一种之前没有的温和。
明明这年春天,厉非也才刚满二十一岁而已。
但有那么一瞬间,傅斯霆仿佛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那梦里才见过的,不再那么犀利而刺人的,沉稳、温柔又包容的气质。
他僵住,一时不能动弹。
他真的觉得,厉非越来越像他梦里那个人。
很快,厉非微笑给所有人致意,越来越靠近走向他身边。
有时很多过往闪过脑海。傅斯霆想起很多年前昏黄的小台灯下,他从杂志里小心翼翼裁下海报。想起年少时的他站在车水马龙的桥上看到的整面楼的橙色广告。想起学校广播站下的天台上的夕阳之下的歌声。
一个人只依靠着另一个人的存在,靠着他散发在这世界上的光和热就能够活下来吗?
这听起来实在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可他确实好像很大程度上,是这样才能够好好地活下来。
傅斯霆缓缓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厉非。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也未必一定要厉非是他未来的爱人。
只要厉非能够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好。
哪怕不能碰触,可如果能够像现在这样偶尔靠近他,感受他的存在。也就已经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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