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山错
“别急啊吱吱,”他笑着,凑到何衔枝耳边低语,“钓鱼就得有些耐心,需得等上一等,鱼……”
“乘雪啊,好久不见了,陈师兄和律家主如今可好?”
余光瞥见对面抬起的杯盏,律乘雪在他耳边补完了这一句话:“那大鱼才会上钩。”
他慢慢悠悠直起身,示意何衔枝给他斟酒。
何衔枝不明就里,但乖乖照做。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对面敬酒的许长老面色僵了僵,手上端起的酒杯也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家母家父一切安好,只是……”律乘雪笑了笑,举起杯在空中荡了荡,“还未过问您姓甚名谁?”
“这位是许颂明许长老。律师侄,在座各位长老都是看着你父亲长大的,你久在华京,自然是不太清楚。”一旁的孙长老笑得慈祥,好像对面坐着的是家中无理取闹的小辈一般,“这是还是你头一次参加皓月仪典吧?昔年你父亲便站在第一排,作为倾月宗首徒在阵前开剑,细细想来,那已是三四百年前的事了。”
律乘雪挑挑眉:“孙长老,您老身子还硬朗啊。居然还没退位让贤?”
孙长老并不受影响,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我不要紧,只要能为我宗弟子多遮风挡雨一日,我便心满意足了。”
许颂明也唏嘘到:“乘雪师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到时候让慕律陪着好好逛一逛,倾月宗虽比不上华京繁华,但胜在灵气充沛,风景甚佳。”
“是啊,倾月宗有如此美景,我太久不来,都记不太清了。”律乘雪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真诚无比地看向孙长老,“还好啊,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表里不一,让我倍感亲切。”
许颂明拧着眉:“律乘雪,你放尊重些!”
“怎么,我那句话说错了?”律乘雪勾起唇,锋芒毕露,“没记错的话,上一回我送我妹妹来倾月宗时候,长老们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华京仙境是蛮夷之地,教养不出可用之才’之类的混话,怎么现在又变了脸?”
他话说得很不留情面,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但到底在座的各位都是老狐狸,其他几人都纷纷插科打诨,想把这事情糊弄过去。
一旁的孙长老脸上已黑如墨色,闻言不住地冷哼:“难道你律乘雪教养就很好吗?在仪典上公然与人拉拉扯扯,有辱斯文,不愧是华京仙境的教养。”
“啊,忘记同各位长老介绍了。”律乘雪淡定地拉着何衔枝,“这位是青鸾何氏的何衔枝,如今替我掌管着华京仙境在南部所有的生意。”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掌教抬起头,笑着缓和气氛:“原来是碧仙坊的何老板,真是青年才俊。”
律乘雪笑道:“他还年轻,做不好事,今日带他过来也是因为一桩差点烂尾的生意。小何老板,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吧,倾月宗的长老们德高望重,自然会秉公处理的。”
何衔枝应了一句是,起身向对面席位上行了一礼:“上个月初,许长老之孙许柏在碧仙坊欠账共计一十三万二百五十枚上品灵石,还款期限一个月,现已逾期三日。听闻许长老罚了他紧闭?您的家事我们无意插手,但这些欠下的赌债——”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冲着对面那群长老露出一个温和无辜的笑容,“是灵石现付,还是法宝抵扣?”
许长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是知道自己孙子不成器的,却不知道那混小子还沾了赌,一赌还欠了这么多!
各宗来使都还在场,众目睽睽之下,何衔枝的话如同把他的脸面丢在地上狠狠地碾上了好几脚。
况且他许颂明一向是看不清华京仙境这些人满身铜臭,可现在就算是杀了许柏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也拿不出这么多灵石!
他勃然一怒,拍桌起身:“你们华京仙境欺人太甚!这什么可能?”
何衔枝淡淡地看着他:“字据在此,抵押之物是倾月宗弟子月珠。”
借条和抵押物一出,满堂寂静。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月珠是倾月宗弟子的身份象征?这下是真捶死了。
许长老抖着手,指着那带有许柏灵气的白色月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此言差矣啊,许长老。”律乘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做生意嘛,就讲究一个‘诚’字,我想您肯定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贵公子必然也不是故意不还的。不要紧,您当场帮他还了就是了。”
青年手中又变出一把玉扇子,哗啦一声打开遮住了半张脸,扇前比出‘一’的手势:“我做主,帮您抹个零头,只收您十万灵石便好,也支持法宝抵押。”
许颂明目眦欲裂,心中已是把律乘雪和何衔枝咒了几百个来回。他们华京仙境唯利是图,居然连当众要钱的流氓行径都做得出!这两人一唱一和,把他架在火上烤,逼他掏钱,明显是故意的。
可这么多人看着,他若是拿不出来,以后还有何颜面当这个长老?
他侧目去看身旁几个同盟的长老,以孙长老为首的几个老东西全都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看便知道是都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
“好!我赔给你。”许颂明一字一顿地说着,在储物袋中翻找起来。没过多时,他便掏出了一件金光熠熠的极品法器。
许长老肉痛地将那法器丢给对面:“可以了吧?”
何衔枝一丝不苟地接过那件法器检查:“中上品质,有使用痕迹,这最多只能算八万。”
“何衔枝,你别太过分!”
“小何老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年纪小性子直,长老莫要怪罪。”律乘雪笑得挑衅,“还差两万上品灵石,长老打算用什么抵?”
“行,你厉害。”许长老黑着脸,又零零碎碎掏了五千多灵石和一块极品防护吊坠出来,才勉强填满了这个窟窿。
灵石和法宝到手,律乘雪很爽快地把借条和月珠都物归原主:“长老果然是性情中人,爽快啊,以后也要常来光顾我们碧仙坊哦!”
许长老此时已到了失控的边缘,他恨恨地剜了一眼对面二人,又对身旁装死的几人冷哼一声,当众撕了那借条,攥着借月珠便愤然离去。
东西到手,何衔枝依旧在旁边清点灵石,半点没受影响。
律乘雪用扇子托着下巴,一边欣赏着小青鸟的点账,一边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剩下的七位长老:“各位还有话要说?”
孙长老面色难看,与其他几人交换了眼神,谁也不敢再惹这疯狗瘟神。
。
不过一个时辰,华京仙境三公子舌战群儒在观礼台上成功要债十万的事迹不胫而走。
第70章
繁复冗长的仪式后, 皓月仪典还有一项较为有意思的环节,参赛弟子抽签。
一人一签,盲抽配对,对上什么人全凭运气, 胜者晋级, 输者淘汰, 每一轮晋级后都会重新打乱顺序继续抽签, 直到角逐出最后的榜首为止。
抽签队伍很长, 排队排到一半,宋无尽已经没了之前的兴奋。他今日跟着沈椿龄一同在校场巡视, 天不亮就起床了,如今蔫蔫地看着望不到头的抽签队伍,只觉得疲惫。
“无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宋小少爷不禁叹气,扭揽着沈椿龄的肩抱怨膀:“有这排队的时间,我还不如去下个注呢,反正碧仙坊的赌盘都开到倾月宗里来了。”
沈椿龄垂眸:“聚众赌博是违反门规的, 这个赌局是谁在私底下管?”
宋无尽无辜地看着他,不好,差点忘了他好兄弟现在已经是戒律堂的管事了。
沈椿龄面上带着些笑意, 盯着他:“你偷偷告诉我, 别人不会知道。”
宋无尽为难地看了看左右, 附耳道出了几个名字。
“好。待会抽签结束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接, 你都帮了我一早上了,也是该休息了,”沈椿龄温声道,“或者, 你去见见华京仙境的来使也好。”
“什么嘛,小椿你是不是嫌我烦要赶我走了?”宋无尽气呼呼地瞪着他,满脸委屈,“什么来使我才不去见,那何衔枝有什么好见的?”
沈椿龄笑着摇了摇头:“方才你和我都在外围守着,错过了观礼台上的热闹,华京的使者不是何老板,是那位律三公子,律乘雪。”
“什么鬼?他居然来了?”宋无尽一脸怀疑,抬头往观礼台上看去,正好看见一名昳丽青年拽着一位青衣少年离了席,后者半点挣扎之意都没有,老老实实地一路小跑跟着前面那人的节奏。
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宋无尽听完了那场精彩绝伦的“讨债”戏码,啧啧称奇:“那许颂明不得气炸了哈哈!哎,你看何衔枝刚刚那个怂样,对着别人那么嚣张,在我三表兄面前装得和鹌鹑似的,果然只有表兄治得了他!”
沈椿龄眼皮抬了抬,笑而不语。
停顿片刻后,他轻声道:“怪不得驿站里空了不少,好像华京仙境的使者都去外面的宅子住了?”
“哎呀,我三表兄他就这样娇贵,走到哪儿都要精致体面,全家排场最大的就是他了。”宋无尽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比我表姐难搞多了。”
沈椿龄沉思:“不过我听闻北部雪城上个月才通了北市,眼下正是事多之时,三公子怎么会亲自过来?”
宋无尽挠了挠头:“我也搞不懂三表兄在想什么,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及时行乐,做事只凭心意。就说在大庭广众讨债这事吧,看着惊世骇俗,但放在他身上,就也不奇怪了。这一次,唔……可能是因为我表姐的生辰快到了?”
陈大小姐是冬至深夜降生的。
现在已是十一月初,大比还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算起来陈慕律的生辰也就是最近几日了。
“这倒是。”沈椿龄笑着附和,“最近事务太忙,差点忘记给小师叔准备生辰礼了,还好有你提醒我。”
宋无尽倚在他肩膀上:“多大点事,心意到就行了。不过你最近这么辛苦,是该让沈大堂主给你好好放个假了。”
他们巡视结束后才进来排队抽签,来得晚,等排到已经是倒数几个了。剩下的签很少,宋无尽和沈椿龄一人选了一支,草草定下了第一轮的对手。
参加大比的人很多,筑基组的弟子比金丹组多了一倍不止。第一轮筑基期弟子的选拔会持续整整两天,宋无尽和沈椿龄都被分到了第一天。
“什么?轮空?”宋无尽睁大眼,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陈慕律白了他一眼,把自己的签递过去:“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喏,自己看。”
两个脑袋挤在一起,是宋无尽拉着沈椿龄在欣赏那块空白的玉签牌。
“不是,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宋无尽激动得像是自己抽中了一样,满脸写着‘不愧是我表姐’,后面还要多加个感叹号,“表姐,你感觉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用哪一只手抽的签啊?”
陈慕律冷笑一声:“你终于犯病了?”
“不是啊,我下次也想试试能不能抽轮空。”宋无尽叹了口气,“打架多累啊!”
陈慕律啧了一声:“轮空很难吗?”
“一千三百一十七根签里,只有一根是空白的。”沈椿龄默默补充道,“前几届宗门大比的参赛弟子人数都是双数,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轮空签。”
陈慕律眼皮一跳,没有多说什么。
“不愧是大小姐!真的好厉害啊!”
陈大小姐闻声低头,只见那玉签边上并排挤着三个脑袋,三个人互相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对着那轮空的签长吁短叹。
何衔枝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紧紧贴着沈椿龄站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对视的一瞬整张脸都漫上了粉色,笑得很是不好意思。
“衔枝?”陈慕律笑着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衔枝腼腆道:“其实有一会儿了,我们在观礼台上看着大小姐抽完签才出来的。”
“老天爷,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宋无尽一脸防备地把沈椿龄拉到自己身后,“何衔枝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三表兄也在,你别想……啊!”
剩下的话被拦腰斩断,宋无尽狠狠挨了一个爆栗,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他痛苦的抽气声。
“宋无尽,放尊重些。”律乘雪冷着脸走出来,手里的扇子才敲了他的头,“你不顺心也别拿旁人撒气。”
“表兄!你什么时候来的?”宋无尽诧异地回头,丝毫没注意到陈慕律的沉默。
几乎是何衔枝出现的第一时间,系统已经在他耳边疯狂报点,报的全是律乘雪的位置。
【宿主,放轻松,没事的。】
【我很轻松。】
系统又说:【宿主,你手在抖。】
陈慕律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的手:【你看错了。】
律乘雪是个疯子。
几乎是他靠近的那一瞬间,陈慕律就看出了他那笑容底下藏匿的阴影,更不用说他抑制不住散发出来的强大的、来着化神期的威压——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压下,他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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