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昼眠梦君
“朕记得,你的父亲好像从前也是宫中太医?”
归亭:“是。”
“当初他在太医院愤而挂冠离去的事,连朕都知晓一二,”殷祝肯定地说,“上次朕召你们父子二人入宫,也只有你一人来了。”
归亭额头渗出冷汗:“是。陛下,家父他年事已高……”
“怕是不愿来给朕看病吧。”殷祝直截了当道,“那就算了,不必强求。”
“不,陛下,不一样的!”
归亭焦急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初臣的父亲离开太医院,是因为不愿与那群人同流合污,但您乃大夏中兴之主,父亲日夜盼望着山河十四郡归复,怎么能不愿意为您治病呢?臣这就写信回去,请他老人家过来!”
“要是他不愿……”
“不愿也得愿!”归亭斩钉截铁道。
殷祝失笑,调侃道:“好一个孝子,行了,不必那么着急,你的心意朕明白,但朕觉得今日身体还挺松快的,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归亭还要说话,但被他抬手阻止了。
“还有,”殷祝郑重道,“醒神香的事,不许告诉宗策。”
归亭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殷祝不满道:“怎么,朕说话都不管用了吗?”
“陛下,策已经知晓了。”
身后传来一道微哑低沉的声音。
殷祝霎时头皮发麻,脊背绷紧。
好半天,他才转过身看向他干爹,胡乱笑了一声,讷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外面人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干爹听到了多少。
但不敢。
宗策站在宫室门前,定定地看着他,周身仿佛被一股沉鸷的阴云笼罩,那目光刺得殷祝心中一紧,下意识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归太医,”宗策说,“有劳了。”
他向归亭深深鞠了一揖,吓得归亭赶忙还礼:“宗大人切莫如此,陛下龙体关乎大夏国祚,况且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身为太医,却未能及时发现陛下有恙,实在惭愧……”
他的声音渐低,面露悔恨之色。
兴许是看出了此处气氛不对,他拱了拱手,对殷祝说道:“陛下,臣再去找找北屹宫中可有相关医书记载,就先告退了。”
殷祝敷衍地应了一声。
望着归亭的背影,他心中还有些埋怨:哪里有这么严重?他人还好好的,能吃能喝能蹦能跳,非要说得那么吓人,搞得他好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似的。
“你别听他瞎忽悠,”殷祝对他干爹说道,还装作很精神地原地蹦跶了两下,“你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雪罗对格西的这些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归亭也是听她说的,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宗策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拥入了怀中。
殷祝能感觉到他干爹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两条铁臂像是钳子一样锢住他的身体,恍惚间,有种被大猫压在身上,动弹不得的感受。
他还以为宗策是被吓到了,想了想,用手摸了摸他干爹的脑袋,哄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哈。”
宗策却顾不上他的安抚,只是搂着殷祝瘦削的脊背,沿着那挺立的脊柱,大手一寸一寸地往上摸。
那凸起的骨头硌在他的掌心,空荡荡的袍子下,是清减到不过巴掌长度的瘦窄腰身。
淡淡苦涩的草药味道仿佛浸透了苍白肌肤,一直透到骨头里,对于宗策来说,现在的殷祝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一只停在他身上栖息的蝴蝶。
然而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年男性。
这样轻的重量,即使不懂医,也能一眼就看出病入膏肓的前兆。
宗策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北地的冬天穿得厚,看不出来殷祝究竟清减了多少,大军千里跋涉入驻北屹国都,他与殷祝每日聚少离多,见面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这都不是他疏忽的理由。
只因为这些天来,他心中烦乱,不敢与殷祝过分亲近,说话时也会主动避开视线,竟没察觉到……他怎么能没察觉到!?
陛下才二十出头,正是当打之年,收复失地,开拓疆土只是第一步,宗策甚至已经看到了,一个徐徐升起的太平盛世图景。
即使这图景中没有自己,也没关系。
只要陛下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想到自己曾亲手送给心上人那索命之物,宗策忽然惨笑一声,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
是因为他重活一世,改了天命么?
可是天不容他,那就来惩罚他好了!为何要让无辜之人受病痛折磨?倘若老天有眼,陛下恩泽万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
记忆中的一幕幕自他眼前闪过,宗策恍然发觉,从初识的那一刻起,殷祝就一直是疾病缠身的状态。
只不过随着一次次的肌肤之亲,和在那身为君主果决裁断风范的影响下,被他逐渐忽略了而已。
突然,宗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诡谲的念头:
若是自己死了,那是否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了?
被他搂在怀里的殷祝悄悄打了个哈欠。
他干爹怎么突然不动了?
不过,好暖和啊。
这么冷的天,什么手炉暖被的,哪有他干爹抱起来舒服。
说起来,他好久都没摸过他干爹的八块腹肌了,猿臂蜂腰在怀,才发觉从前这清汤寡水的日子实在辛苦……阿弥陀佛,正好他干爹今日穿的是文武袖,帅得他都移不开眼,也算是天赐良机……
殷祝悄咪咪地伸出揩油的小手,想要从那衣襟里探进去。
一边动手他还一边想,归亭简直是胡说八道,人要是生了重病,肯定吃不下东西,可他别说食欲了,色欲都还充沛着呢。
“陛下。”
宗策突然郑重其事地开口。
把殷祝吓得浑身一抖,手立马规矩放回了原位。
“策有一件事,一直未曾告诉过您,”宗策喉咙发紧,但他强逼着自己退后半步,直视着殷祝的眼睛,“就在数年前,策与祁王……”
“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殷祝飞快地打断他的话,紧接着连珠炮似的说道:“下个月祭祖大典召开,不能出纰漏,听说附近还有屹人贵族组建的小股叛军,你去带兵清剿,等典礼结束了收到朕的旨意了再回来吧!”
虽然是慌乱之下随口找的理由,但等说出口后,殷祝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一点毛病没有。
别的他都不担心,唯独就是担心这个——他干爹实在太实诚了,殷祝不怕有人搞事,就怕宗策来个当众认罪,这可就有点儿难办了。
话音落下,宗策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他很轻地唤道。
看到殷祝故意扭过身子,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忽地笑了笑,温和道:“好,那策就不说了。”
既然他什么都明白,那就没有必要说了。
他微微躬身朝殷祝行了一礼,领了命,转身离去。
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雪地里反射而来的刺目光线让宗策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在了眼睛前。
明亮的光芒透过虎口,宗策站在原地,怔忪了许久。
有那么一刻,他竟以为那是一道弧形的伤疤。
但北地荒凉,这个冬日,不会再有一只蝴蝶垂青于他了。
目送着宗策离去的殷祝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叫他干爹把话说出口。
说他掩耳盗铃也罢,死鸭子嘴硬也好,但有些话,他就是不想听宗策讲。
但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要和干爹分别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殷祝的脸立马垮了下来——要死!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让宗策晚点出发的。
……总之都怪唐颂那老头!
腊月二十。
新都,唐府门前。
“唐阁老?”
站在马车旁的魏邱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发现对面的唐颂连个回音都无,不由得出声询问道:“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一时晃神的唐颂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时辰差不多了,你也该出发了。”
陛下果然没有下旨,召他和王存等人去旧都参加大典,甚至宁可牺牲太子作为牵制,也要铁了心地削减他们这些出身世家的老臣的权利。
但幸好唐颂早有准备。
魏邱并非出身世家,还是陛下曾经宠幸的柔姬的兄长,算是外戚派系,人也还算年轻,用得好的话,与他本人亲临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要宗策一派倒台,届时朝中无人,陛下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请他们这些辅政大臣们回去撑场子。
“这匣子里放着的,就是那封血书,”唐颂唤来管家,叫他把那匣子交给魏邱,“记住,这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若是搞丢了,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赔的!听到没?”
魏邱强忍着激动,捧着木匣点头道:“唐阁老放心,下官一定幸不辱命!”
“弹劾的奏折我也替你写好了,叫人按照你的字迹誊抄了一遍,到时候,你只需要喊几嗓子,再把它当着朝臣的面交给陛下就行了。”
魏邱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人证……”
“这你不用管,”唐颂敷衍道,“老夫会另派人送去的。”
“唐阁老思虑周全,下官敬佩不已。”
拍完一连串马屁后,魏邱紧张又激动地上路了。
他坐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打开那木匣,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片血书,在看到上面一笔一划用干涸血迹书写的“宗策”两个大字时,饶是魏邱已经在唐府里见过一次,仍忍不住咧开嘴角,露出一抹野心勃勃的笑容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宗策被勃然大怒的陛下押入天牢,不日问斩的景象;
而自己则因此义举,得以踩着宗策的脊背,一步登天,在朝中平步青云,妹妹也能因此而重获恩宠,坐上皇后之位。
他把血书重新装入木匣,抱在怀里,眺望着车厢外的荒郊野路,嘴里哼着志得意满的小曲儿。
宗守正啊宗守正,你的好日子,也没剩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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