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昼眠梦君
还有那湿热滑腻的柔软,仿佛已经随着刺痛铭刻在了回忆里。在泪水横溢时,会绵密地缠绕在指尖,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声响。
叫他每一次想起眼前这个人,心中都会泛起同样的感受。
宗策忽然发现,尽管他们行房数次,做尽了人世间最亲密的事,但却从未吻过彼此的唇。
一次也没有。
这个念头犹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又像引燃干草堆的火焰一样,顷刻间形成燎原之势,几乎要让他五脏俱焚、坐立难安。
渴望在他心中翻涌,它在叫嚣着:去吧,他不会责怪你的,他还不知道你的背叛,不是吗?
你在他眼中,依然是那个高风峻节的大将军。
但每一次,这个声音都被宗策强压下去,死死锁进心牢里。
他时刻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他的明君伯乐,是他认定的一生挚爱,也是他发誓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但却唯独不能成为他的伴侣。
这一步雷池,他不能逾越半步。
外界关于他的种种言论,宗策其实都有所耳闻。
但他清楚,陛下绝非昏君,自己也并非佞臣,只不过是有些人出于某种目的肆意造谣、或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可现在他却不再那么肯定了。
从前他只以为,权势会让人上瘾,所以一直守心慎独,却忘了,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难以勘破。
一朝不慎,竟成贪嗔执念。
假如真的迈出了这一步,他实在不敢保证,真的能……
宗策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殷祝疑惑地看到他干爹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正死死地捏着蒲扇,粗大的骨节咯吱作响,就连干硬的竹节把手都被捏扁了。
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这把扇子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是火候到了吗?”他犹疑着问道。
“……嗯。”
宗策睁开眼睛,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垂眸把药倒进碗中,拿勺子搅了搅,又仔细吹凉,这才递给了殷祝。
殷祝有些感慨,又有点儿窃喜。
想他跟他干爹第一次见面,他干爹看他的眼神,可跟现在的温和宽容完全不一样。
那架势,跟见到杀父仇人也差不多了。
……后来还被迫拼了一场刺刀,差点把他捅得魂魄出窍。
这算不算好感度升级成功了?
殷祝可惜地想,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是皇帝,真想问问干爹还收不收儿子。
要是他干爹亲自点头同意,他亲爹肯定能高兴得给他族谱单开一页。
殷祝端起碗,眼一闭,大义凛然地给自己灌了下去。
“嚎苦!”刚喝完他就把碗丢到一边,吐着舌头说道,“快快快,再给朕一块蜜匠!”
他被苦得眼泪溢出来,话都要说不清楚了,他救苦救难的干爹恰到好处地递来一块蜜饯,只是比之前那块要小许多。
殷祝顾不上挑剔,囫囵吞下,还不小心嗦到了他干爹的手指头。他不好意思地想要用袖子给宗策擦擦,被宗策婉拒了。
“天色不早,明日还要上早朝,策就先回去了。”
“啊,不再多留会儿吗?”殷祝一脸不舍。
这该死的古代晚上又没手机又没电脑,长夜漫漫,没有他干爹他怎么过啊,“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陪朕说说话。”
宗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拒绝了。
“晚上陛下还是要好好歇息,”他说,“太医说了,静养为上。”
殷祝:?
吃个饭而已,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朕又不是叫你留下来睡觉!”他脱口而出。
宗策的眼神瞬间幽暗下来。
他深深看了殷祝一眼,看得殷祝脊背发凉,张了张嘴想要找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他干爹误会了?说自己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说他想象中的抵足而眠其实压根儿不是那个意思?
好像有点儿越描越黑啊。
“算了,你走吧。”殷祝叹气,“苏成德,来替朕送送宗将军!”
“哎,来了!”
苏成德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进来,先向殷祝和宗策各自行了一礼,又笑道:“方才钦天监来报,说今儿个傍晚大约会下暴雨,宗将军可有带伞?”
宗策看了他一眼。
“并未。”
“那不如就留下吧,”殷祝抛给苏成德一个赞赏的眼神,扭头对他干爹笑道,“你家住得离宫里远,万一半路上下雨,道路泥泞,马车也难走。”
宗策这次没有再出言反对,只是缓声对苏成德说道:“麻烦苏公公托人给愚弟带个话,就说策今晚不回去了。”
“好说,”苏成德笑得灿烂,“那陛下,咱们现在就摆膳?”
殷祝欣然颔首,待苏成德转身要走,又把他喊到跟前来,附耳压低声音嘱咐道:“跟底下人说,上鱼的时候把鱼头对准他。”
第一次和他干爹同桌吃饭,礼节礼貌必须要到位。
苏成德嘴角抽搐了一下,答应了。
每一次饭局都是一次战场,在老爹的教导下,殷祝从小深谙这一点。
所以在吃饭的时候,他特别留神宗策对哪碟菜多动了几下筷子,但凡看到了,就拼命给他夹菜。
以致于最后宗策不得不停下筷子,叹道:“陛下,策虽然饭量比常人大,但也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多吃点,你才二十几,吃饱饭还能再长个儿。”殷祝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清炖鸡。
这可是亲手投喂偶像的快乐!
宗策:“可陛下上次不还说,策太沉了吗?”
“朕什么时候……咳咳咳!”殷祝想起来了,险些一口饭喷出去。
宗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拍了拍他的背,起身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吃吧。”他淡淡说道。
殷祝闷闷地哦了一声,老实了。
宫人刚收拾好碗筷,外面便下起了大雨。
天空还没完全黑,泛着青黛的色彩,连绵的宫室在暗淡光线下犹如浓墨淡彩的水墨画。
殷祝站在屋檐下,听着雨点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
天地间弥漫的潮湿水汽在顷刻间涌入肺中,倒是缓解了不少他这些日子来的胸闷感受。
他扭头看向站在他身旁——好吧是身后半步的宗策,他干爹在这些礼法细节方面向来是一丝不苟,看到宗策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显得轻松。
微蹙的浓黑剑眉下,一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睛沉默地望着远方的曲折回廊,仿佛能穿透雨幕,直达时光长河的尽头。
殷祝不禁问道:“你不喜欢下雨?”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宗策,你每日究竟在想什么?
尽管他们这些日子来时常相伴左右,但殷祝还是觉得,自己不太了解他干爹。
他干爹时常会独自陷入沉思,在不看他时,视线总是会投向未知的远方。
从前他希望能看到宗策对自己笑,后来这个愿望实现了,但殷祝却发现,他干爹就算是笑,也是短暂的。
犹如焰火般一闪即逝。
放在现代,这大概是很多二十来岁小年轻追求的忧郁气质。
但他们是非主流的无病呻吟,生在乱世的宗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却都是深刻入骨的苦难。
这是个英雄横死、良善有罪的时代,甚至就连殷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能够改变多少。
或许他也会和无数试图为了山河溅血的人们一样,功败垂成,成为历史的车轮下一只比较大的蚂蚁。
但无论如何,他希望宗策的命运不要再像历史上书写的那样,每一笔都带着万千生民的淋漓鲜血,最终只能以遗憾作为句读。
宗策微微摇头。
“策其实很喜欢雨天,”他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每逢大雨,总给人一种,天地间都被涤荡清白干净的错觉。”
殷祝注意到,他用的是“错觉”,而非感觉。
“只是策在想,前不久新都刚死了那么多人,尸体横陈遍地,一场大雨之后,所有角落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些人活在这世上,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
宗策看向殷祝,平静道:“或许有朝一日,策也会如此。”
“胡说八道什么呢!”
殷祝下意识道:“你就算死了,也会有无数人记得你的功绩和姓名,不仅如此,后世史书也会铭记你的故事,怎么可能一丝痕迹留不下?”
“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宗策笑了笑,“功臣也罢,佞臣也好,策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
殷祝脱口而出。
宗策看着他,殷祝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暮色下犹如燃烧的星子,倒映着他怔忪的神情。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心绪,喉结滚动,抬起手,脑海中只有一个迫切的冲动:
想要不顾一切,把面前这个人拥入怀中。
此生宗策从未奢求上天赐予他任何,他想要的都会自己去争去夺,可唯有这个人……唯有这个人……
如果世上当真有神明,他想要不顾一切地乞求祂,让他永远年轻,永远健康,永远意气风发。
屋檐下挂起的灯笼摇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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