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昼眠梦君
“……宗策寄给朕的信。”
殷祝一面回答,一面下意识折起手中的信纸。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
“宗策?”尹英眼前一亮,“就是那个刚和北屹打了大胜仗的宗将军?”
殷祝稍微看这小鬼顺眼了些。
他咳嗽一声,矜持地点了点头。
“父皇,我想看……”
“不行。”
尹英撅了撅嘴巴,有些不高兴。
“怪不得她们都说,都是因为宗策,父皇您才不愿意去后宫的,”他嘟囔道,“这个宗策再厉害,我也不喜欢他。”
殷祝冷下脸来。
他直视着尹英的双眼,语气严厉地质问道:“‘她们’是谁?柔姬?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尹英被他的语气吓得小脸煞白,眼眶通红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殷祝顿时十分头疼。
他果然不擅长养小孩。
他把外面候着的内宦喊进来,又往尹英手里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小孩的头,“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朕不去后宫只是因为朕不想去,和宗策没有关系。”
“宗策是大夏百年难遇的帅才,这样的人,无所谓旁人喜不喜欢他,是大夏更需要他,你明白吗?”
殷祝为了更好地说明,还把地图拿出来,在上面圈出了北屹的地盘,“你看,北屹很强大,占了我们那么大一块地盘,虽然你是皇子,但一旦北屹攻占都城,你和你的阿母、还有平时照顾你的那些人都会死掉,宗将军保护了你们的安全,你应该感激他才对。”
尹英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眼睛却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肯看那张地图。
……这小孩估计还在闹别扭。
殷祝也不再管他,抬头对那平日里负责照顾他的内宦说:“朕之前下过命令,不许后宫的人再去骚扰宗策,看来有些人还是没明白朕的意思,居然还在皇子面前嚼舌根。”
他冷冷吩咐道:“告诉后宫中的各位嫔妃,不用再试探了,朕今后绝不会再踏足后宫半步,把她们的这些小心思都给朕收一收。”
“还有,今后要是让朕知道,再有人敢在皇子公主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朕定会严惩不贷!”
内宦抖了一下身子,惶恐道:“奴才遵旨!陛下息怒,奴才回去后一定好好转告各位娘娘……”
殷祝摆摆手:“走吧。”
他还忙着看他干爹的回信呢。
内宦偷偷拉了一下尹英的手,尹英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父皇,儿臣告辞了”,敷衍地行了一礼就跑出了门外,内宦冲殷祝歉疚一笑,赶紧喊着“殿下慢些”追了上去。
殷祝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摇摇头,开始看信。
回去的路上,内宦低声问道:“殿下,您今天为何不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跟陛下说些软和话,替宗亲们向陛下求求情?”
尹英哼了一声:“父皇都那么久没来看我了,只想着那个什么宗策,我生他气不行吗?”
“哎呦,您怎么能生陛下的气呢,”内宦忙朝他“嘘”了一声,“这话可不兴在外面讲,万一被人听去了,传到陛下耳朵里,那可就糟糕了!”
“怕什么,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而且父皇不是说了,他不会再去后宫吗?”
“不去后宫,不代表将来不会再有儿子,”内宦摇摇头,“殿下今日太冲动了,陛下近日恐怕不会再见您。”
尹英低头不语,只是用脚尖踢着石子。
“宗亲族老们平日里都对您十分关怀,若不是孙慈太过分,他们也不至于求助于您,”内宦故意加重他的愧疚感,“殿下可知道错了?回去后,柔姬娘娘恐怕也会对您今天的表现失望的。”
“烦死了!”尹英突然大吼起来,“闭嘴!再说我就叫人打你板子!”
他咬牙道:“都怪你们,让父皇讨厌我,还有那个宗策,我就是讨厌他怎么了?”
内宦环顾四周,见无人偷听,这才俯下身,在尹英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真的?”尹英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奴才自然不敢欺瞒殿下。”
内宦冲他露出一抹笑容,意味深长道:“您和后宫的娘娘们不同,殿下,您可是陛下唯一的皇子。”
“——区区一个宗策,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第54章
殷祝飞快地看完了他干爹写给他的信。
看完后他心想,果然用宋薇的名义写信是对的。
宗策完全没提自己早就发现他冒名顶替的事情,甚至还在信里很认真地写道,下次不必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太操劳破费了。
就仿佛给他写信的人真是个姑娘家似的。
殷祝觉得这种角色扮演还挺有意思的,顿时释然了他干爹送来的那朵花——给姑娘家送花有什么问题吗?自然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宗策还在信中一本正经地跟他讲,自己打算向陛下请求开设工坊制造神机和战船,后续还解释了一大通建设水师的必要性,但字里行间,依然是同年轻姑娘交流时的温和口吻。
怎么说呢……
没想到他干爹还挺入戏的哈。
殷祝想到即将重建的飞鸟坊,和已经背着他哥开始着手搬家的宗略,不禁偷笑:等他干爹回来,要是发现弟弟没了,家也没了,不知道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笑完之后,殷祝把信放到一边,叫来了孙慈。
“朕叫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孙慈早有准备地从袖中掏出一叠折子,双手呈给殷祝,“陛下请过目,这是臣这些天来查证到的罪证。”
他退后半步,“时间有限,臣只查了居住在新都范围内的三百余名尹家人,共计霸占良田四万七千余亩,田庄一百一十三座,金银财宝……不计其数。”
殷祝匆匆扫了一眼折子上触目惊心的记录,突兀地冷笑一声。
“怪不得那帮老东西坐不住了,还打发小的来朕面前想讨个情面。”
拜老爹的教导,殷祝对于人情世故这方面可以说是手拿把掐。
自己病都好了一段时间,一个八岁的、按理说啥都不懂的小屁孩突然想着要来看望老爹,想想就知道,背后肯定有人怂恿。
他反手把折子扣在桌上,盯着孙慈道:“你是不是还有些东西没写在上面?那帮人干的好事,应该不止这些吧?”
孙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陛下明鉴。其中有四位,身上还有不止一起的人命官司,臣虽然找到了苦主,但官府那边并无任何记录。”
“好,很好。”
殷祝勾起唇,直截了当地对孙慈命令道,“不必有什么顾虑,告诉那些苦主,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朕给他们做主!”
紧接着,殷祝又回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那把尚方宝剑交给了孙慈。
“朕把宫中禁卫调拨给你,就今天,给朕去拿人,一个也不许放跑,如有人敢反抗……”殷祝淡淡道,“你自行处置。”
孙慈神色一凛,屏住呼吸接过尚方宝剑,激动得几乎不能言语。
他猛地低下头,哽咽道:“臣,遵旨!”
孙慈离开后,殷祝重新坐回座位上,展开他干爹写给他的信——足足有五页纸,写得密密麻麻的。
他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欣赏了许久,心想他干爹真是文武双全啊,看看这一手好字,啧啧,怎么能这么完美呢?
再抬头看看从宗府带回来、被他叫人挂在侧面墙上的题字,殷祝顿时心痒难耐起来。
趁着今日还有一段空闲,他干脆对着他干爹的字迹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新都,乐坊。
“莫道是,旧都魂断山河遥——”
一句哀转久绝的唱腔声震云霄,白盔银甲、赤红战袍的武生站在新建好的舞台上,转身遥指北方,目眦欲裂。
“你看那边关隘上云千叠,叠不尽山河父老望旌旗!”
台上百姓扮相者互相搀扶,掩面而泣。
台下的观众们也纷纷触景生情,红了眼眶。
恰好此时扮演克勤的人上台,四周登时响起一片怒喝谩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还有人在喊:“宗将军,杀了这混蛋!”
鼓点急促,如潇潇雨落,那武生唱道:“昨日里圣上赐我将军袍,今日便叫贼酋识得宗家刀!且看某,一刀杀得那虎目裂,来年踏破这屹关道……”
他怒目圆睁,刀花一挽,对面敌将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一个旋身,横刀立马地收身:
“——直把那屹王帐前星斗摇!”
尚未卸去脸上妆容的青琅站在不远处,听到台下轰然响起如雷般的叫好声,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在这出戏中扮演的是宗策的红颜知己,一位和他同名同姓但不同性别的胡姬。
虽然青琅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安排这个角色,明明百姓们更爱看他和宗将军君臣惺惺相惜的桥段。
不过既然陛下这么写了词,他自然也只能照着唱了。
旁边的班主搓着手,谄媚问道:“大人,您看这出戏排得如何?”
“不错,”青琅点点头,“等明日我进宫一趟向陛下禀报,在巡游前,陛下应该会叫你们再在宫中演一场,记得好好表现。”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曾经对他呼来喝去的班主,现在只恨不能抱着青琅的大腿管他叫干爹了,正要再奉承几句,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嚷嚷:“唱的什么玩意儿,快滚下来吧!”
青琅皱眉望去,那人坐在前排,唇上和下巴上都留着一撮细长的胡须,动嘴说话时跟头老山羊似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不禁心中咯噔一声。
“好好的,找事儿是吗?”
他周围的观众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但因为这细胡子旁边还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打手,暂时没人敢上前找事,只能叽叽喳喳地指责他没事找事。
班主赶紧挂着笑走上前:“这位大爷,我们这戏班子是从小地方来的,才到新都没半年,要是有什么唱的不到之处,您多包容包容。”
那细胡子被观众骂得脸色不太好,瞥了班主一眼,阴阳怪气道:“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谤议朝廷!就不怕惹上事儿吗?”
“这……这从何说起啊?”
“你自己听听他方才唱的!”细胡子一指台上的武生,冷哼道,“不就是在暗讽朝廷百官无能吗?宗策既无出身也无资历,不过是运气好和北屹打了一场胜仗而已,凭什么力压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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