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叡王妃震惊之余,不由看向了自己温婉端庄的女儿。
“女子如何能当得了帝王?!”
萧恪不答反问道:“女子为何不能为帝?”
为何?其实叡王妃被这么一问也愣住了,似乎确实没有谁说过非得男子来当皇帝不可。只是历朝历代,上至山河社稷、下到良田家财都由男子继承,久而久之变成了大家都默认的规矩,但这似乎并不代表女子不可为帝。
叡王妃面露担忧说道:“若说是贺牧将军那样的巾帼英雄倒也罢了,敏仪才及笄,又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如何能当得起?!”
“娘娘此言差矣。”
萧恪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先是和侄女萧璇对视了一眼,而后才缓缓说道:“又不是比谁上阵杀敌多,谁就能当皇帝的。郡主虽是闺阁女儿,于帝王权术一道上颇有见解,不过是少些历练的机会罢了。旁的不说,郡主每年春日施粥、冬日送袄,善心从未断过,前面临州遭了水患蝗灾,郡主不忘施救百姓,单这一份慈心,便是常人难及了。”
“敏仪一个闺阁女儿,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做善事,便是把我的嫁妆全贴补进去也撑不了两年。我知道那些钱都是荣亲王你出的……”
“娘娘,这事重要的不是钱由谁出,而是郡主有这份心。我这个当叔叔的不过是掏了几次银子,况且这其中多数是那些昏官佞臣的家底儿,也勉强算是用之于民了。”
实际上萧恪确实没怎么动自己的钱,他如今权势滔天,巴结献礼的公侯权贵多到都可以踩烂王府的门槛,他自然不在乎这些。
“郡主身为女子,这虽可能是她争皇位时的不足之处,却是她当一个好皇帝的长长处。为帝者,既要有大济苍生的慈心,也要有君临天下的野心。正因郡主是女儿家,才与她的父亲叔伯不同,虽有争位的野心,却未被权欲熏心。郡主虽出身皇家,却因叡王昏聩、宠妾灭妻而受尽了苦难,更是比那些自以为皇位非自己莫属的皇子多了些容人雅量及慈心,这些…娘娘身为郡主的母亲,应当比臣看得更清楚,既如此,郡主为何不可为帝?”
萧恪虽说得头头是道,但只女子为帝这一条就足够惊世骇俗。便是叡王妃这个亲娘都有些不敢置信,萧恪这个堂叔却能如此笃定并支持。
“……”叡王妃沉默不语,按说萧恪是站在叡王府和他们母女这一边的,她本不该怀疑对方,然而这女子为帝的想法着实惊世骇俗了些,叡王妃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猜测来,只是当着萧恪的面,这些话不好说出来。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萧璇却好像看穿了母亲的心思,开口劝说道:“母妃,皇叔没有旁的心思,您且放心。”
叡王妃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惊讶于女儿猜中自己方才所想,她脸上一红,是为自己生出些龌龊心思而不齿。
“荣亲王…见谅。”
萧恪倒是毫不在意说道:“娘娘心中有担忧也是寻常,臣离经叛道惯了,忘记了方才那番话换了旁人听去,都只会觉得臣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另有所图,所以臣并未吃心,娘娘您且宽心。”
叡王妃虽说识得清大局,早早劝说父兄倒向萧恪,但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墨守成规三十多年,一时让她接受让女儿称帝这等打算也是没面上那么容易的。
“ 为着阿绥的缘故,臣与东宫已不两立,五殿下资质平庸难以服众,七殿下虽聪慧但气量狭小、难以容人,臣虽无窃夺天下的野心,却也不愿做旁人的垫脚石。与其担忧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这样的担忧发生。而郡主万事看得通透,自然清楚臣不会有不臣之心,至于将来郡主如何能平衡朝堂、如何坐稳皇位,皆是她个人的造化了,与臣无关。 ”
萧恪没有半句隐瞒,也算是交个底儿让叡王妃安心。敢这番评价争位的诸皇子,要么是妄自尊大的蠢蛋,要么就是十拿九稳的权臣,而萧恪明显是后者。
叡王妃不由看向女儿,手不自觉抚向腹部。
萧恪在旁瞧着,此时开口问道:“娘娘有了身孕,不知叡王是否知晓?”
叡王妃摇了摇头道:“不过一月有余,还未有定数,须得请宫里的太医问过脉才算数。”
一个多月的胎还不知男女,而叡王妃年过三十,早些年多受苛待,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再有身孕,如今却已不是生育的最好年纪了。
“臣说话或许有些不中听,若是惹得娘娘不悦,还请见谅。”
叡王妃本能护了下肚子,但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又连忙放下手,问道:“不知王爷想说什么?”
“臣想听听娘娘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何想法?”
叡王妃皱了下眉说道:“还能有何念头,既是我的骨肉,总不能轻易舍了去。”
萧恪面无表情,他沉默的这一会儿,叡王妃总有如坐针毡之感,半点不得心安。
萧璇在旁看着,她知道这个孩子对母亲的意义不同,想了想,抬头看向萧恪,十分郑重说道:“皇叔,无论母妃腹中是弟弟还是妹妹,敏仪都只愿母妃顺心,将来如何,也与这个孩子无关,想要的敏仪会自己去争!”
萧恪闻言欣慰一笑,随即点点头说道:“郡主能如此想,也不枉臣多年苦心了。”
叡王妃仍有些茫然,看了看打哑迷的叔侄二人默不作声。
萧恪此时转回头,正色道:“娘娘,接下来有件事请您牢记。”
“什么?”
“您想保下腹中这个孩子,那么无论如何,您都得坚信腹中是男胎。至于太医院那边,臣自会为您效劳。”
“可万一我怀的是个女儿又该如何?十月怀胎,纵使谎言能欺骗一时,总不能一直骗下去,若将来……恐怕宫中和王爷那儿都难以交待。”
叡王妃欲言又止,若说不担忧那是假的。不过她并非在意腹中是男是女,因为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骨肉,可是丈夫与宫中的贵妃婆婆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现下哄得他们开心,若来日生下的是个女儿,只怕不仅仅是她和孩子要遭受无端责难,便是母家也有可能被迁怒。
萧恪却并不未必担忧半分,听了叡王妃心中担忧,他轻轻一笑带过,说出来的话却让叡王妃心惊胆颤。
“娘娘放心,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无妨,因为臣不会让叡王活到孩子出生,陈贵妃也一样,所以娘娘不必担忧。”
叡王妃只觉今日受的惊吓太多了,她本只是担忧女儿将来的婚事前程,却不想竟听到了那些,一时有些语塞,“这……”
萧恪淡定反问道:“叡王宠妾灭妻多年,娘娘难道还看不清你的丈夫根本不是可托付之人?臣从陈贵妃的贴身宫女那儿听了不少有趣的事,都与娘娘有关,不过毕竟是戳娘娘伤处的陈年往事,想必臣不点明您应该也能明白。皇家子弟没几个情种,更何况萧定淳这样朝三暮四的小人?”
萧恪所指确实都是叡王妃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疤。此时回忆过往,才发现根本想不起她与丈夫有何浓情蜜意的时候,仅有的那点温存也是在女儿萧璇未降生之时,此后丈夫和婆婆的态度便判若两人。
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叡王膝下没有儿子这事都被陈贵妃当做刁难奚落自己的借口,罚跪抄经、指桑骂槐,哪怕她当初已经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了,陈贵妃这个婆婆依旧不忘将善妒不孝的罪责扣在自己头上,若非她出身护国公府,轻易休不得,只怕叡王府再容不得她了。
想清楚这一切的叡王妃点了点头,虽未说话,萧恪却已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旁的萧璇伸出手覆在母亲的手上,柔声说道:“母妃不必为无关之人伤怀,以后一切有女儿在。”
叡王妃看着女儿,眼中隐隐泛泪,却仍是强忍了回去,不愿女儿为自己担忧,更不愿一会儿被丈夫看出什么。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萧恪,眼神坚定地问道:“那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萧恪笑道:“娘娘什么也不比做,只安心养好身子便是。”
“…好。”
“母妃,您在这儿稍歇片刻,女儿有些话想同皇叔单独说。”
接下来的话事关来日大业,无论是为了少一人听到少些风险,还是怕母亲因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受惊吓,萧璇都不会在叡王妃面前说下去。
叡王妃也明白女儿的心思,她抬手用帕子拭去眼泪,点点头说道:“尽管去罢。”
萧恪召开得力的侍女伺候叡王妃,自领了萧璇往小书房去了。
时辰有限,萧璇只能长话短说。
“母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要难为皇叔多操心了。”萧璇同萧恪单独相处时要多了几分淡漠,或者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废储之事没有再来的机会,须得一招致命,否则后患无穷。好在皇叔早有准备,不然母妃这次意外有孕恐怕没那么容易处理。”
“王妃有孕倒不碍着我先前的谋划,倒是璇儿有什么话要同我单独说?咱们叔侄俩提前通个气,免得事后教人钻了空子。”
“只是偶然间想到的。父王此次携礼上门是得了七皇叔的指点,我想着他应该没那么好心,便想着同皇叔说一声。另则东宫那边,前次元阳侯府为他家嫡孙女办花宴时,我听人说起韩国公的寿辰快到了,我想那会是次好机会…只是还需要个由头,好引他们入局。”
萧恪心中已有打算,却故意不说出来,只问道:“那依璇儿之见,还从何处下手?”
萧璇认真想了想,随后道:“虽说韩国公和祁太尉之前因为杜慷的案子或多或少都被牵连了些,但到底没有伤筋动骨。皇伯父稳坐东宫储位多年,想要从他处着手委实冒险,反观祁太尉和韩国公,他们远没有皇伯父冷静睿智,如果这时候有人同他们说愿携禁军投奔,不知他们会作何反应?”
萧恪笑着颔首,继而问道:“可有看好的人选?”
“骁骑营统领南崖,千牛卫将军萧自清。”
“为何?”
“千牛卫戍守宫禁,乃天子心腹,萧自清出身萧氏旁支,这么多年未曾倾向哪一位皇子,而骁骑营是禁军十六卫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其统领南崖生于百姓之家,虽官职不高,却深受骁骑营将士爱戴,如果能得这二人支持,皇叔说可有人会不动心?”
“确实没有。”
“贺将军如今执掌右金吾卫,在禁军中也是颇得人心,又是皇叔名义上的夫君,自是划归到咱们这边。而禁军大将军虽由元阳侯暂领,实际十六卫各有心思筹谋,如果十六卫倒向皇叔,此时朝中有人议论社稷江山后继之事,必会有人怕皇伯父太子的位子不保而冲动行事。比起我们去做那些容易落人口实的莽撞之举,不如让他们自掘坟墓,显得更名正言顺一些。”
“不错。璇儿有此计谋,日后也不需要我多担待什么了。只是你日后还需学着提防人,哪怕是信任之人也不要和盘托出。”
因为面对的是萧恪,这个比她亲生父亲更称职的、更适合作为父亲去尊重的男人,萧璇总是会毫无保留地都说出来。
被男人这么一说,少女迟疑了一下问道:“我知道天子是孤家寡人,可我日后当真连一个全心信任之人都不能有么?”
萧恪摇了摇头,道:“作为萧璇,你可以,但未来作为天子…却不可。这天下共主原是一份责任,只是这高处不胜寒的苦楚却少有人说出来。有些人只将其视作无上权力的象征,而那便是你父亲叔伯,乃至你皇祖父如今的模样。尤其你是女子,前路必定荆棘满途,更加不易。我虽能帮你,却不长久,且我插手过多,于你而言,弊大于利。所以还需你自己强大起来……”
“……我明白了。”
“另则…王妃娘娘生性温柔良善,眼下这个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只不过以我的立场不能指责王妃什么,但日后一应大事你还需自己决断。护国公虽秉性刚正不阿,但外戚防范之心亦不可少。”
“我都记下了……其实,母妃她…并非还恋着什么,只是被世俗和一个荒唐丈夫规训了二十多年,想改也改不了了。”萧璇提起母亲时,面上露出一丝不忍。
萧恪叹了口气。其实以他的脾性,一个并不善待自己且没有半分感情的丈夫,叡王妃完全没有必要为了留下这个孩子而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但终归未曾经历过叡王妃以及这普天下女子所受的苦楚,他也没有资格指摘旁人,终究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我会尽力为王妃保住这个孩子的。你只管放开手做你想做的,若需人财便找我来要就是。”
“多谢皇叔。”
……
建和十六年冬,宫中传来不好的消息,天子病情危重,听传闻说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可禁军却将皇帝寝宫牢牢把守住,就连东宫太子都被挡在殿外不得入内,却唯有荣亲王萧恪可以每日出入。
一应皇帝口谕及近况都由萧恪代为转达,一时间京中谣言四起,毕竟皇帝都病成了那个样子,这皇旨是不是皇帝说得都不一定。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几天的功夫,萧恪俨然已经成了圈禁皇帝,意图篡权谋位的奸佞之徒,且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个时候,没人比祁太尉和韩国公更巴不得皇帝死。这样一旦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天经地义,萧恪等人就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不过他们仍需要担心手握大权和禁卫的萧恪会不会直接先斩后奏除掉太子。一想到太子住在东宫,更是心中难安,便想着借韩国公寿辰将太子唤出宫,到时举事,也不怕投鼠忌器。
正是这个档口上,太尉府迎来了一位稀客。
“末将骁骑营统领南崖,想求见太子殿下,恳请太尉大人通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少爷!”
仆人匆匆跑回来时,白琮正盯着平铺在书桌上的信笺出神,屋门突然被推开,他吓了一跳,警觉地抓起桌上的那张纸收在背后。见是自己的小厮,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板起脸斥了句:“怎么毛毛躁躁的?!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小厮和自家少爷是从小长到大的,平日做事确实有几分毛躁,不过白琮从来没因为这个训斥过他,便也习惯了,加上今天的事情着急,进来的时候也就没想起来禀报一声。虽然他心中委屈,但毕竟是主子训斥,只能受着,便老老实实赔了罪。又从怀里取了白琮给他的信物,双手捧了递上,说道:“您让小的问的事,小的已经问到了……”
白琮看都没看那信物,焦急说道:“快说!”
“太尉府的人告诉小的,明日韩国公寿辰,太子殿下也会去。只不过因为皇上病重,韩国公府不能摆宴,请的也是些亲朋好友。太尉府的人还传话说,若是小少爷想去,明日先到太尉府上,由太尉大人带着一起过去,还说…说……”
“说什么?!”
“说为着太子妃的缘故,韩国公府可能容不得少爷,教明日遮一遮,莫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了脸,否则太尉大人无法和太子殿下与韩国公交代。”白琮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他的小厮显然知道什么,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也越来越低,末了又补了句,“少爷,要不算了……老爷和夫人这段日子一直管着您,不让您出门,怕是舅老爷那儿察觉了什么同夫人说了,他们总不会是害少爷的。再说,这天家哪是能攀的……”
“住口!”
白琮用力锤了下桌案,呵斥一声令小厮闭了嘴,自己却也忍不住生闷气,却并非朝着父母舅舅他们,而是一股脑甩给了萧恪,愤愤不平道:“舅舅如今被奸人蒙了眼就算了,母亲他们怎么也跟着糊涂?!之前的事都不说了,可你看看现在他萧恪是什么样子?!”
新的荣亲王府还没有收拾好,又因为齐帝病了,这事就一直耽搁着。萧恪自大婚之后,就一直以侯夫人的身份长住在侯府主院,连带着从前王府的人带过来不少。这几个月过去,早就跟侯府原本的下人混成了一团,指不定院子哪个犄角旮旯就有荣亲王的人。
小厮是知道自家少爷讨厌萧恪的,但他不比白琮,还知道这府里谁说话分量重,赶忙上前劝说道:“少爷快小声些吧!!这府里如今……您可千万别嚷嚷出来,不然保不准有什么事呢!”
仆从本也是好意,毕竟这侯府本就是舅老爷贺绥做主,在管教白琮,不让他和东宫接触的事上,贺家姐弟包括白子骞意见空前一致,白琮这样喊,若是被听到,别说出门了,不挨顿罚都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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