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周遭窃窃议论之声传入耳中,那是两个深宅妇人承受得了的,宁王妃文氏脸色由青转白,拉着嫂嫂就要离开。
萧恪却还不算完,在她二人背后扬声道:“劳二位嫂嫂跑这一趟,还是先请回府歇着,小弟自然会选好贺礼送去宁王府,权当是替二哥省些银子!”
那两名妇人头也没回,飞快相伴着走了。
许是萧恪乖戾言行过于骇人,方才还聚着看乐子的行客见他一动,纷纷逃命似的离了这铺子。
“这位…爷……”萧恪一袭绛紫蟒袍,那店里伙计本就知道不是个寻常公子,再听方才他同那两名女子的谈话,自是知道这位是什么人。虽然样子看着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周身气魄却委实骇人,那凑近的伙计赶上来搭话都不免结巴了两下。
“没听到吗?去把你们店里最好的玉材拿出来给爷看看,这可是要送给秦老太妃的寿礼。”
这么大一尊瘟神,他们可不敢放在外面吓人,连忙好言好语劝道:“诶、诶!小的马上去请掌柜的挑玉,爷…您、您要不同小的去雅间稍坐,这外面人来人往,怕扰了爷的清静。”
萧恪身边没带小厮侍卫,也没有让无关人出去,不过大抵是他方才的模样震住了店中伙计,奉上杯香茶后便通通退了出去,愣是一个人没敢留在里面瞧。
“呼……”
萧恪坐在无人的雅室内才将方才压在胸中的那口闷滞之气吐出,只是端起那碗香茶时,碗盖同杯身连连磕碰在一起发出声响,在这雅间内听得格外清晰。
那杯茶,他终是没能喝下去,放下时手一抖还洒了些出来。热烫的茶水顺着碗身慢慢积攒在杯盘底,甚至烫到了萧恪的大拇指。
“嘶~”萧恪抽回手,原是要吹一吹被烫到的手指,却恍然才觉右手掌心传来一阵细密刺痛。
翻开手掌,才发觉掌心竟被自己掐出了一道血痕,此刻已破皮渗出了些许血珠,方才刺痛也是掌心冒出的汗浸到了伤口。
他原以为自己活了两辈子,已足够铁石心肠了……
“让爷久等了!”
陌生人的声音传进来,那掌柜人未到声先至,也算给了萧恪收敛方才外露情感的时机。待那斯文的中年商人推开雅室的门时,萧恪已恢复了方才的乖戾模样。
那掌柜是被手下伙计匆匆喊过来的,原以为是底下人没见识,但见到那眼神凌厉的少年时,便立时收敛了心中的轻慢。
萧恪端起那杯香茶浅尝了一口,冷笑道:“倒真是久。”
“爷恕罪,这些都是小人铺子里压箱底的好玩意,因实在稀罕,平日里并没有摆出来,是而选出来耽误了些时辰。”那掌柜站在十步开外,指挥着几个伙计将那些稀罕东西一盘盘端到萧恪面前,供他挑选。
这铺子说不上京师首屈一指的金玉铺子,说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实则也是良莠不齐。
萧恪大多只是一扫而过,轮到后面一个伙计走到他面前时,为着那盘中有一块成色不错的蜜蜡和白玉,便多看了会儿。
谁知那伙计站了许久也不见萧恪让他下去,抬眼一看正同萧恪眼神撞个正着,立马低下头去,但手中的木盘却有些端不稳了。里面的玉石本就大多是未雕琢的原石,凹凸不平,被这么一抖,叮叮咚咚响个没完。
“你抖什么?”
“小、小人……”
那掌柜的见状赶忙指挥手下伶俐将萧恪方才看中的那几块自盘中取出,拿白净的帕子托着放在萧恪手边的桌上。他自己则一个箭步上前将那直哆嗦的伙计往身后一拉,把这不中用的轰走。
“爷,您看这块蜜蜡,这是顶稀罕的品质,若是送寿礼或是送喜礼佛之人,做成手串最是适宜。”那掌柜来时已听手下伙计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既是送寿礼,蜜蜡手串确实合适,“若是手串不够,您看这块白玉,通体透亮无暇,且体量也不小,可雕琢成一尊白玉观音佛像,送寿礼也是上佳!”
“手串便找你说得做,只是蜜蜡珠雕刻时再刻些个佛家纹样,做得细致认真些,既要花心思赶制,但不可怠慢。”萧恪原也是这个想法,只是那掌柜应后,他却觉自己表现得过于在意了,便甩开那块蜜蜡,还补了一句道,“可别让人家误以为爷连这点好东西都出不起,未免跌了脸面。”
“是是是。那这白玉是否要……”
“不,白玉不做寿礼,平白浪费了。”未免万一,萧恪又多着补了句才道,“你叫人打两件,一件做男子所用玉簪,做得雅致素朴些。另一件……便雕枚精巧些的观音像坠子,边角料子磨了做坠子的吊绳,爷拿去送屋里人。要比方才那件蜜蜡手串更用心些,听到没?”
“小人记住了,一定给爷办好。”那掌柜二话不说,也不管萧恪压根没给银子保证,便满口答应下来。
萧恪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也不看一眼,直接抬手丢到那掌柜手中说道:“这个给你只当定银,若是不够,等做好了东西,余下的银子来本王府上取便是了。”
掌柜的只是拿手一掂量,也不用打开瞧。左右燕郡王府在京城里又跑不了,总不至于赖了他们这种小铺子,便道:“是,不知爷想几时要?小人也好早些吩咐下去。”
“下月初十前,给你十几二十来日子,总该够了。”
“爷放心,届时定让您满意。”盘算下余下日子,赶一赶倒也够用,便爽快应下了,“小人这铺子里还有不少打造好的钗环首饰,爷可要挑些精致的拿回去?”
“怎么…你那伙计没告诉你本王是谁?本王府上可没有女子用得上这些,你且将方才嘱咐你的做好便是,若耽误了正经事……”萧恪手指轻捻,面对着那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中年人竟展露出些许阴狠来,“爷有的是法子磋磨你。”
那掌柜也是先前见他好说话了些便一时有些忘形,连忙收敛了轻慢神色,恭恭敬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折腾了这一大出,萧恪不仅没有空余去想如何同贺绥说东宫之中的事,反而又添了件烦心事,也顾不上旁的。
“冯叔?”回马车时,见车夫神色不对劲,便知方才他在那铺子里怼了两位嫂嫂的事必然也让车夫老冯听了去,到底是宁王府出来的旧人,此刻满脸都是要说不敢说的犹豫模样,即便不用问也猜得出来。
萧恪很清楚今日事一定会传满京师,是个人便知道宁王府两位王妃都让他当街奚落了一番,宁王府同燕郡王府只会更势同水火,但他却不能同任何人解释。
唯一能听他诉说的只有贺绥了,故而此刻萧恪将先前那些犹豫烦恼都通通抛到了脑后去,只想着快些见到人。
一回府,他也顾不上先前自酒楼带回的招牌吃食,丢下所有人便往自己院子里冲,府中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瞧见郡王爷脸色难看回到了自己院子。
而主院内,用过了午膳的贺绥正陪着府里两个半大小孩在院里消食。
刚听院门口侍卫通报说王爷回府了,甫一抬头,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允宁?”
第二十五章
“允宁?出了何事?”
萧恪不是那种不顾时辰场合肆意胡闹的人,这般没头没脑撞进自己怀里还一言不发,贺绥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只是他问了,萧恪却不愿说,只在他怀里摇头不语。
那头白琮本来喜滋滋同舅舅在一道说话,忽然被萧恪撞开,紧跟着舅舅又被抢了,登时就拉下脸,指着人斥道:“萧恪,你个大男人要不要脸啊!多大人了还赖着我舅舅!”
贺绥冲外甥摇了摇头,见他神色凝重,白琮也不敢同舅舅顶嘴,有意无意将脚边的小石子往萧恪身上撩。
“小琮,你先带柴小公子回房歇着,晚点我再来考究你的功夫。”
白琮想着还能见着舅舅,便也没说什么,伸手一拉旁边的男孩。熟料那斯文的男孩直接抽回了手,自顾自捧着书卷往回走。白琮再怎么早熟,心智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被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这么一尥蹶子,一下子便将萧恪霸占舅舅的事抛到脑后,去追人家男孩去了。
打发了两个小的,贺绥搂着沉默不语的萧恪,将人送回了房。好说歹说寻了个出恭的由头才脱了身,洪喜就守在门外,神情有些慌张。
“允宁不是小心思的人,能让他这样必是出了旁的事,去问问今日一同出门的人,再让厨房熬完安神的汤来。”
“诶!奴婢这就去,主子那儿就麻烦贺少爷照顾着了。”
“交给我就是。打探了消息回来告知我一声。”打点好了外面的事,贺绥才折返回屋里。
见萧恪神情低落,颓然歪在榻上不言不语,便走过去问道:“可是太子殿下那边说了什么?”
萧恪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是太子没说什么,还是难受的缘故不出在太子身上?贺绥一时无法断言,便问起了旁的事,“可用过午膳了?我瞧你回来得急,若是还没用膳,我叫厨房给你热些饭菜来?”
萧恪依然是摇头。
但总这么憋在心里也不是个办法,贺绥以退为进,反问了一句:“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知道?”
被这么一说,萧恪确实没辙。叹了口气将今日遇到两位嫂嫂且恶语相向的事一并说了,同太子说的那些话他倒是一字未吐。
贺绥听得直皱眉,末了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萧恪同宁王府的关系本就因为先前的事僵了不少,今日这么不巧当街撞上,再听萧恪这番说辞……难保关系不会再恶化几分。即便不提两府情势,萧恪身为人子,却为了保两家平安不得不这般‘绝情’,生母寿辰也无法尽孝道,心中苦楚只怕无人可解。
“我代你去便是。”见萧恪担忧看向自己,贺绥劝慰道,“前阵子做了那许多事,圣上应知我入府并不情愿。左右不过是回来避嫌去内院住些日子罢了,不碍事。”
“……”贺绥说得确实是唯一的法子,只是萧恪还是怕这样做会让贺绥成为齐帝的眼中钉,“阿绥,你此去……不必替我辩解,也别同母妃她们说这些。”
“只告诉秦太妃也不成?她是你生母,若是知你苦衷,即便日后两家不来往……”
萧恪却摇头打断了贺绥的话,他自然也不想母亲因为自己做戏疏远而郁郁而终,但他不是贺绥这个年纪的单纯少年,还会有此奢望。他活了两辈子,对朝局人心早已再清楚不过了。
“不可。母妃是个温柔性子,即便你只说予她一人听,也难保日后宁王府的其他人不会从哪里听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萧恪不敢冒险,他身上系着宁王府、贺家和燕郡王府三家的安危,决计不能有半点差池。只是纵然心中清醒,却难保还是有那一丝丝动容,便又嘱咐了一句,“阿绥自是要帮我劝慰母妃,只管……只管让她忘了我这个儿子便是,这样日后也能少伤心些。”
“允宁,你是秦太妃的亲儿子,她怎么可能……”
“求你…阿绥,我只能靠你了,日后…替我看顾着母妃,求你!”萧恪整个人撞进贺绥怀里,低声央求,让贺绥再难说出其他话。
“……好。”贺绥应归应,却总觉得萧恪那话说得古怪,似乎他知道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那股不安萦绕在他心头,“允宁,答应我。等你想说了,一定告诉我。”
萧恪闻言浑身一震,过了许久才低声应了一句。其实他心里早就猜到瞒不过贺绥,只是眼下实在是不想说也不敢说,便赖在贺绥怀里,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好在贺绥顾着他心情不好,也没问今日东宫的事,萧恪本也没想好如何解释,你不提我不提,干脆装作无事发生。待到厨房那边熬好了安神的汤羹送来,他才想起先前去酒楼打包了饭菜回来,也没顾上吃,这会儿喝了两口汤才觉得腹中饥饿。
“我方才回来得及,没顾上。那饭菜教厨房热一热再送来吧。阿绥陪我~”
“我答应了小琮,待会去考究他今日习武的成果,若是不去,只怕他日后又要同你闹了。”这次贺绥却没有顺着他,甚至在萧恪提出要在院中摆了饭菜一同看着时婉言拒绝了,“你刚回府风尘仆仆的,方才小琮胡闹又弄脏了你的衣裳,还是安心在屋里用些饭,之后沐浴更衣好好歇一歇,我晚点安顿好了小琮再来陪你。”
“嗯。”萧恪也不知为何,贺绥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竟没有半分反驳的意思。
而贺绥出了主院却并未立刻去找白琮,而是拐道去寻了洪喜。
“贺少爷。”
“去个安静地方说。”因为离院子还有些近,贺绥抬手止了洪喜的话,将人带到了处安静地方才道,“如何?”
洪喜俨然已经将贺绥当做了另一个主子,恭敬禀报道:“跟着出去的车夫老冯说主子自出了东宫便神色不虞,只是未同他说什么。去临街是老冯的主意,原是想让主子松快些,只是不想遇上了宁王府的人,老冯只瞧着两位王妃脸色不好出来,周围的百姓都看到了,也有不少听到了主子对两位王妃恶语,旁的他就不知了。贺少爷,您看?”
“有件事要你去办,但此事暂不要同允宁说。”
“这……”终归萧恪才是他的主子,洪喜闻言显得有些迟疑。
“都是为了允宁,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第二十六章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之职。
凡社稷宗庙大事,皆是太常寺同礼部一同担待,但相比大理寺、光禄寺,太常寺实在是个清水衙门,而且一旦出了差错,轻则贬谪罢官,重则株连满门,这差事做得本就是日日提心吊胆,却不防皇帝将燕郡王娶男妻这事对给了太常寺来办。
只是这事办或不办都是难事,太常寺自寺丞以下不愿贸然行事得罪哪方贵人,所幸便一直拖着没办,只等着皇帝或是燕郡王府有明确的明令之后再说。
可偏偏太常寺有位不循常理行事的太常寺卿,听到自家大人要去燕郡王府商讨大婚礼仪时,太常寺丞就差跪着去拉上峰的衣摆哭了。
“沈大人!下官求您了,即便去也别挑今日去啊!咱另则个日子!”
被拽住的太常寺卿淡淡反问道:“曹寺丞,你且说说为何要择日?”
“沈大人啊!今日是宁王府秦太妃的寿辰啊!”曹寺丞生怕他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上峰听不懂,又补了一句,“秦太妃就是那位燕郡王的生母!今日做寿,满朝敢去贺寿的都没有几人,您何必挑这个日子啊!”他只差把皇帝忌惮宁王府这话写在脸上了,只可惜上峰显然不能领会他话中的‘深意’。
反而在他说完后,又淡漠回了两个字,“为何?”
说又说不通、劝也劝不动,年过半百的太常寺丞险些厥晕在当场,下面几个官员七手八脚过来扶人,又是递茶又是打扇才没让那寺丞真的晕死在府衙里。
“秋猎时日将近,若是无事便将分内之事打点仔细,本官去去便回。”
这位太常寺卿一向我行我素,碍着他是太常寺之首,又颇得齐帝爱重,下面人应付起来战战兢兢却无人敢驳他。只能一边宽慰那位老寺丞,一面心中祈祷他家大人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再把他们太常寺上下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
萧恪本是在府中躲闲,为着秦太妃寿宴办得憋屈,他心中正难受。忽听得门房那边传话说太常寺卿到访,虽在意料之外,却没有直接下逐客令,而是让洪喜将人客客气气请到正厅,他自己则收拾停当一番才去见客。
太常寺卿沈亟,萧恪对此人并不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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