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萧恪无需回头,他双手负后,眼神一直朝着远处瞧,隔了一会才悠悠开口:“太子殿下都吩咐过了?”
那人答是。
“你留下的痕迹很不错,不过眼下还有些事要你去做。”
那人也不犹豫,很干脆地答道:“郡王请讲。”
反倒是萧恪生了些好奇心,回身试图去看清那人模样,只是大半隐在黑暗中,又蒙着面,只能看到个身形轮廓,其他的都瞧不清楚。
“郡王还有何吩咐?”
“‘弑君’这等大事,你都不多问问?太子殿下难道没有同你说,这一趟你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那人想都不想答道:“殿下待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身无牵挂,只要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属下誓死效忠。”
萧恪听了倒是有些感慨。
“竟有人甘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本王倒是羡慕。”
“殿下泽被苍生,属下等甘之如饴。”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今生,萧恪身边可用之人大多因利而来,萧定昊曾养着一支精锐私兵这个他是知道的,却不想这世上真有那么多为了旁人甘愿舍掉性命之人。
“好一个甘之如饴,你是条汉子,那本王也不啰嗦了。陛下此刻头痛难忍,正由着行宫的官员为他排忧,陛下要强,殿中服侍的人都不在近前,于你行事倒是方便。”
“不过在此之前…”萧恪看着远处淮阳侯世子的人起身走到贺绥身旁,俯下身不知说了什么,不由攥紧了手腕,甚至连将自己的手掐红了都不知,“还有个事你要办,看到远处那两个小子没?”
“看到了。”
“他们一个是淮阳侯世子赵嗣应,一个是无足轻重的从五品小官,姓曹的。行宫往西南角有几处无人的帐篷,是白日里各家公子更衣的地方,你找机会将他二人弄晕带过去,记得把他们剥光了放在一张榻上。”
“是。”
“你逃跑时尽管往那块去就是了,不过……路上别忘了大点声喊‘世子’救你。”
“恕我直言,皇帝陛下不会相信淮阳侯谋反的。”那人这次才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回复。
萧恪闻言却是一笑。
“本王知道啊!淮阳侯是陛下亲信,陛下自然不会信谋反一说。可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赵嗣应堂堂淮阳侯世子,被人看到和男人光溜溜抱在一处…呵!光是想想本王就觉得痛快!既然淮阳侯教子无方,那本王就帮上一帮,让他们父子尝尝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却无法翻身的滋味。”
“……”暗处那人沉默,眼前的少年刚刚束发,可那抹残忍的笑意竟让他一个死士都觉得胆寒,不由想冲到席上,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知太子殿下。
但少年回过身,昏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可那双透着疯狂的眼神让死士到死都不敢忘,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近一步,转身逃似的消失在了暗处。
萧恪拍了拍被他自己掐痛的掌心,长舒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时,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郎。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太子近侧。
“太子殿下……”
第五十章
萧定昊头都没回,只是浅浅答应了一声,眼神却是一直落在不远处的贺绥身上的。
隔了好久才终于想起身后嗯萧恪来一般,问了一句:“都妥了?”
三皇子就坐在太子邻座,也不由看过了过来。萧恪垂眸‘实诚’答道:“陛下已寝宫歇下,行宫的官员已经进去伺候了。太子殿下若是要寻陛下,可以晚些时辰。”
平平无奇的回答,萧恪是齐帝亲口唤去随驾的,这番回来自是得了皇帝口令,同太子禀报两句也是寻常。
“皇兄。”三皇子端着酒杯起身过来,大概是趁着酒劲,他头次没有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太子殿下,而是只以兄弟情分相论,“臣弟敬你一杯。”
细听之下,竟是连敬辞都偷偷抹了去。
萧定昊焉能不知道这个皇弟的小心思,两人向来不对付,不过是表面的兄友弟恭。他萧定淳能趁着酒劲放肆,那么自己也可以借酒装醉。
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盏的杯口边缘,萧定昊微微仰头,也不看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股子傲慢劲儿足够刺心了。
不出意料,立刻引得三皇子萧定淳黑了脸,偏偏还有气不能撒。
太子环视了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的景象,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慢悠悠起身。眼神看向三皇子,话却是对身后拢袖垂眸的萧恪说的。
“本宫有些酒醉,宴饮之事…便有劳允宁和三皇弟了。”
“恭送殿下。”
自齐帝走后,在座都放开不少,虽不至于在皇家宴席之上做出些乱规矩的事,但终归没有皇帝刚来时的拘谨。此刻酒过三巡,有不胜酒力的已先行一步回了自己的帐篷歇着,也有三两结伴在外吹风醒酒的,少有几个滴酒不沾的也不同旁人闲谈。这个时候太子甩手,可就真是将最琐碎的事都丢给了三皇子去办,说一句使唤人也不为过。何况这时,大多都是醉鬼,三皇子就是打理出个花儿来也赢不得什么人心,可尽管内心咒骂也推拖不得这差事。
只是他已全然忘了齐帝交托之时可是命他负责,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善后收尾之事。
三皇子心头一口恶气难出,一扭头眼尖地瞧见离席的萧定昊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寝宫,而是绕过去同贺绥说了几句话,然后将人带走了,顿时心头生了些念头。转回来再一看,萧恪也瞧见了,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提了一句:“允宁,太子殿下将你府上那位贺公子带走了。”
萧恪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番从愤怒到隐忍,十分‘违心’应道:“……想来是太子殿下与靖之有话要说。”
三皇子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萧恪的肩,俨然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宽慰道:“唉……苦了你了。不过心中要是实在不痛快,可以跟本王说。”
“多谢王爷。”
“这一大摊子事要为难咱们兄弟俩费心了。”萧定淳就差把不耐烦挂在脸上,只是嘴上还不忘暗示两句,把矛头转向太子,俨然一副同萧恪同一阵营的意思。
三皇子有这样心思,竟是半点不知遮掩的,甚至轻易说给了旁人听,也难怪上辈子死得无声无息。奇的是萧恪重生虽改变了不少事,但这些都与三皇子无关,可他又好似有人指点开了窍一般,做事时脑袋也像是时灵时不灵的。
萧恪心中转过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对于三皇子背后可能存在的‘高人’有些探究的兴趣。
不过眼下,他只是敛起心中思绪,劝说道:“三殿下今日劳累,宴席之上又饮了不少酒,想必正是头疼难受的时候。三殿下不妨先回行宫寝殿歇息,待臣打理好了再亲自过去向您回禀。”
有人接手这苦差事,萧定淳自然乐意,也不管萧恪言辞之中的生分疏离,自顾自感慨道:“得允宁为臂膀,本王心中甚慰。如此便辛苦你了。”
“殿下放心。”
三皇子不愿做这些不讨好的琐事,可对于萧恪来说,正是让那死士动手的好机会。
他故意将左近随侍宫人都召集到一处去,指派着稍后将在座几位已然醉到的官宦子弟抬回去,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如此一番下来,竟拉扯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把那些宫人放出去办事。齐帝不在,众臣都没有那么拘束,这行猎后的赏宴本就较寻常宫中大宴规矩少,杯盘狼藉些自然也是寻常事。
有了萧恪的遮掩,等那些宫人再回过头时,便是席上少了那么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
往淮阳侯世子那桌瞥了一眼,萧恪迅速收回视线,‘任劳任怨’做起了善后的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扭头朝远处最高的那处殿宇的方向瞧。
底下的宫人有时会抬眼偷偷看座上的燕郡王,只见他歪着头在望着什么,神色凝重却不知在思考何事,不过宫人们只盼望着这位郡王爷快些离开回去,他们也好早一刻回去,哪怕能多睡一炷香也好。
彼时,太子正找了个由头将贺绥约了出去。这滁州行宫虽说诸事不算齐备,但胜在空旷地方大,又是猎场,左近值守的禁卫不多,倒方便了萧定昊将人带出去。
只不过贺绥自始至终都刻意慢了半步跟着,保持着君臣尊卑之间该守的规矩。
太子在一处无人的帐篷附近停下脚步,这里是白日里世家子弟换马更衣的地方,夜晚少有人来,连巡逻的禁军都是隔一个时辰才会有一班才会到这里。
“殿下单独找臣出来,所为何事?”
“靖之,无事我就不能同你说说话?你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人看了着实是刺心。”
贺绥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平静地躬身回道:“殿下恕罪。”
萧定昊看着面前的人,语气陡然冷了下来,直言道:“你同允宁同一屋檐下时,也是这般守着夫妻尊卑规矩?”
贺绥脸色一白。
萧定昊这话说得更为难听,尤其是那夫妻二字。且不说贺绥堂堂男儿,被要挟以旁人妻室的名分过门本就是耻辱,如今还被拿来当做奚落回击的话,心中如何不难受。
不过太子一时气急,说完自己也后悔了,叹了口气别开头道:“靖之,你当我方才……没说放在那话。”
然而覆水难收,话已是说出去了,如何还能收回,贺绥垂下眼眸,视线向下盯着萧定昊背后的帐篷一角,平静回道:“殿下,恕臣斗胆一问。您为何如此针对允宁?”
“允宁在同辈之中确实出众,可他未免聪明得过头了,徒惹人厌烦。最要紧的是,他霸占了本不该他拥有的东西,本宫如何能不记恨?”萧定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在贺绥身上,他心中犹豫许久,却还是将话说开了些。
可话说出了口,一边期待着贺绥的回应,一边又后悔、希望贺绥如他过去那般继续装傻充愣下去。
“殿下,臣不是物件。即便臣是女子,也不会选择将我视作物件的殿下做枕边人。”
贺绥素来不会遮掩着说话,他一开口就是直接撕开了中间的遮羞布,将太子的心事戳破,把这件事摊开摆在他们二人都避无可避的台面上,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萧定昊不由苦笑,他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虽然君父是个疑心重的混账,但他自小亦是众心捧月,这辈子的挫败大概都给了面前的人。
不过他素来不是气馁之人,话锋一转反问道:“靖之这么说,就不怕本宫置允宁于死地?他如今羽翼未丰,纵然一时得父皇偏爱,可只要父皇还记得他是宁王叔的儿子,本宫想要他死,易如反掌。”
“殿下,臣…不是您与允宁争夺的物件。”贺绥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威胁而有半分动摇。他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太子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殿下以允宁或是臣为我们彼此的要挟,同陛下要挟让臣嫁给允宁,没有任何区别。”
“……好。我们不提允宁,只说你我,这样可成?”
第五十一章
回应太子的是贺绥的沉默。
萧定昊摇头苦笑:“靖之,能让我感觉如此挫败的,放眼整个大齐也便只有你一人了。无论如何,你都不愿好好同我说两句话吗?”
“殿下言重了。只是臣想对殿下说的话方才便已经说了。”
“若是我能让你今夜之后光明正大立于朝堂之上,日后征战沙场、一展胸中抱负,绝不困于他人内房之中呢?”
贺绥抬起头看向太子,对方刚刚的话不可避免让他有一丝触动,但他眼中的那抹希冀很快掩去,重新垂下了头。
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便真的有法子能帮到自己,也不可能没有任何代价。萧定昊对他是什么心思,贺绥再明白不过,更何况二人刚刚讲话都摆在明面上说了一清二楚,即便真有法子,他也不能应。
不过萧定昊在看到贺绥抬头的那一瞬,心中便生了新的谋算,他凑近些伸手欲抚上贺绥的脸颊,却被对方后退两步躲开了。
他并不气馁,手继续向前伸,同时说了一句令贺绥震惊的话。
“靖之可知,我今日与你在此私会,是你名义上的‘夫君’萧恪安排的?”如果可以,萧定昊并不想用这样的称呼便宜了萧恪,但他也知道只有提起他与萧恪的谋算,才能让贺绥不那么抗拒他。
不出所料,贺绥在听到那话,立刻愣住了。他不可置信抬头看着萧定昊,试图从对方的眼神和神情中判断那话的真假。
谋划得逞的太子殿下自是心满意足触碰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趁着贺绥失神片刻继续说道:“他向我借人,作为代价,把你暂时让给了我。不过靖之你放心,本宫定不会让你委屈,你只需要同本宫待在一处,本宫保你明日便能继承令尊的爵位,朝中也会有人为你说话。不论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他萧恪也阻拦不了。”
前一刻还是你我,转眼便已恢复了储君的姿态,这番话既是引诱,亦是挑唆。
贺绥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直视着太子,反问道:“太子殿下此番谋划想来并非一日两日之功。”
“……自然是。”意外的是,萧定昊回应时迟疑了一下,随后才佯装无事答了句。人虽是他借出去的,可法子却是萧恪谋划的,但他又不想将这‘功劳’让给萧恪,便含糊其辞,将话带了过去,俯身双手扣在贺绥肩上,关切道,“萧恪日日同你相对,可曾为你想过这些?他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再拿些个小恩小惠诓骗你罢了,若是本宫,定不会委屈你在府中逼仄小院舞刀弄枪……”
“呵。”贺绥听到这话,也不挣开太子,只是平淡地回望对方,眼神却比一开始还冷,“太子殿下,臣心中有一处疑惑,想请太子殿下为臣解答。”
“你尽管说,本宫对靖之…知无不言。”
“殿下从小琮口中究竟打听了多少?”按在肩头的手紧了一下,似乎是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又或许是萧定昊对贺绥并没有怎么设防,被问及的那一瞬,素来老谋深算的太子竟忘了遮掩,他心头一跳,手上力道重了下。
也仅仅是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叹了口气放开了按在贺绥肩上的手,平淡道:“……你猜到了。”
“小琮是臣长姐的独子,姐夫与长姐去边关时将他托付给了臣。稚子无辜,不论臣或是允宁与殿下之间有何纠葛,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将他牵扯进来,若您还有一丝为君为人的良知。”贺绥眼神决绝,他早些时候便从萧恪那里知道了白琮同府外有人互通消息。便猜到了是外甥年纪小被有心之人利用,可当他知道太子就是那个人时,头次感觉到了失望,当即决定快刀斩乱麻,对萧定昊说道,“臣感念太子殿下对臣的爱重,只是臣由衷希望此份爱重并非源于床笫情爱。臣眼下虽在允宁府中,或为世人诟病,但臣并无委屈。臣虽有心征战沙场为国尽忠,可大丈夫立于世,便是功名也该由臣自己去争取,殿下谋划臣便只能心领了。时辰不早,殿下还请回宫去罢,臣告退。”
“靖之!别走!”萧定昊上前一步扣住了贺绥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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