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陈真把那宝贝匣子往边上一放,亲自送了萧恪出去,来去之时言语态度截然不同。
去通政司的路上,洪喜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主子,奴婢有个疑问想斗胆问您。”
“你说便是。”
“这国子监的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奴婢一开始瞅着也不像是个贪图富贵的。”
萧恪冷笑了一声。
“你说陈真?”
“是。”
“说君子不君子,做小人也不地道的那么一个人罢了。也不难琢磨,他不是不贪财,是你想的那财没送到他心眼里,瞧着倒是个清高样子,不过是外面拘着文人清流的壳子,内里早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子了。”
洪喜听完更加疑惑了,不由道:“那主子还将两位小公子托付给那人?”
萧恪抚着额头懒懒说道:“他是伪君子不假,但才学人脉也是真。若真的烂在外面了,他这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也坐不了那么久。况且柴鸿池是柴晋的儿子,在这群文人眼里是贤臣清流之后,那小子日后自少不了诸多人脉。”
“可奴婢瞧着柴公子平日里很怕主子您。”
“怕是正常,我吓了他一回。他要是整日里见到我跟白琮似的,那才是有鬼。”萧恪笑了笑,半途又叹了口气,过会儿才道,“总归像是个知恩图报的,阿绥待他不薄,只盼着日后他能做个有良心的,也就不枉费我这一番吓唬人的功夫了。”
果然是为了贺少爷,洪喜心中了然,口中感慨道:“王爷苦心,侯爷知道必会感动。”
却不料萧恪突然开口打断了洪喜的话,道:“别!这事你瞒着点,无需让阿绥知道我做了什么。”
“主子?!”
萧恪无奈解释道:“阿绥年岁不大,尚且有些气性和傲骨,我所做之事未必件件都能解释得清楚。如今情势稍好,我是搏了这一身伤才让薛家的事揭过,你可别再添乱了。”
“……奴婢明白了。”
通政司离国子监并不算远,乘着马车约莫不到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秋猎前萧恪也来过两次,那门口值守的兵卫也识得燕郡王相貌,便未阻拦。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调换文书奏折的?!”
萧恪前脚刚迈进堂中,一只碗盏便砸在了他脚边,紧跟着里面传来一声怒吼和手拍击桌案的连串响声。
“放肆!”
洪喜从萧恪身后窜出来,朝堂内大喝了一声,比刚刚里头叫唤的那人声音还响亮,登时堂内一片寂静。
第六十一章
呆愣了片刻,立刻便有机灵的臣工回过神,朝萧恪拜道:“下官参见燕郡王。”
经同僚一提醒,另外几个也忙跟着问安。
萧恪施施然略过几人,径自走到通政使的位子上坐着,开口便问道:“通政使人呢?”
秋猎前萧恪来得不多,却也来通政司走了几回过场,那通政使是个处事圆滑的中年人。方才进来时扫了一眼,无论是在旁看戏的,还是争吵拉架的,都是气性大的年轻一辈,最该调和下属的通政使却不见踪影。
最先开口问安的那名官员适时开口答道:“回郡王的话,阮大人早些时候去宫里送折子了,算算时辰,该是快回来了。”
“原来如此。那你们方才是在吵闹什么?”
“回郡王,是两位同僚一时拌嘴……”
萧恪突然笑了一声,那人立刻住了嘴,偷偷抬起头小心打量了下上首的少年王爷,心思一敛,转眼的功夫那话就同方才截然不同。直挺他颇为‘实诚’答说是两位同僚为了一本奏折,有些政见不合,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奏折呢?本王奉陛下之命统管这里上下事务,今日赶上也瞧瞧是什么奏折能让通政司的官员青天白日里砸东西。”萧恪这话说得嘲讽,看着洪喜接过那官员双手递来的奏折时,多抬眼瞧了那两个闹矛盾的官员,一边却对这从头到尾一直答话的那小官道,“你这人瞧着倒是伶俐,想来平日甚得阮大人器重。”
那人赶忙恭敬谦道:“郡王谬赞,下官只晓得尽职罢了。”
萧恪笑笑没接话,单手支着头懒懒靠坐着等洪喜将奏折摊开放在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则是他上辈子奏折看了快二十年,早已养成一目十行的本事,也最清楚折子所述的重点在何处。
那折子中屡屡提到了燕州二字,撰写奏折之人也是燕州的官员,只是品阶低了些,他所告发之事又涉及上峰,倒不知是用了什么途径递上来的。
朝廷从不是一池清潭,而贪墨不发的官员多半出身当地望族又或是与当地氏族有所勾结,鲜少被掘出,这小官的奏折送出来确实不易,只不过多半也是石沉大海了。
若是换了其他州府,萧恪原是不打算插手的。毕竟这贪腐之溃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其身后也多半有京中的勋贵权臣、甚至是皇亲贵胄做依靠,想要拔除也需细细梳理布置。可燕州是北境四州之一,虽不似其他三州紧挨齐燕战场,却是大齐将士退守的屏障。更加可能,是当年……贺牧夫妇葬身边关的推手之一。
为着贺绥的缘故,他与萧定昊虽到不了撕破脸的程度,依靠太子这条却已堵死。
不论是为了日后运粮给大哥和贺绥长姐夫妇,还是为了他能将手伸到北境、以便调查前世大齐溃败的缘由,燕州之事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萧恪面上不做什么表示,随手将那奏折合起。在其他几人看来,他只是匆匆一扫,压根没有细细读清奏疏内容。
果不其然,其中一人不自觉咬了下牙,虽仅仅是一瞬,却恰好让萧恪瞧见,心中便大致有了数,嘴上却只是随口一问道:“那今日你们为何争吵?都是大齐官员,又不是市井泼妇的,嘴上吵不赢还要砸几个杯盏泄泄火?!”
“王爷容禀。下官只是在管教不懂事的下属,未料到……”
一人开口,萧恪一下子就听出来他是刚刚嚷嚷最大声的那个,至于是不是砸杯盏的还未可知,他未等那人告状的话说完,便幽幽怼了一句,“你那一嗓子确实吓着本王了,别告诉本王,杯盏也是你砸的?”
“呃……”大抵是并不知晓萧恪这语出惊人的言行习惯,那人被噎了一句不由愣了一下,才讪讪答道,“是下官,惊扰王爷,还请恕罪。”
“你惊着本王,一句话就想揭过?若非洪喜拦着本王,你那一杯盏说不定就要砸在本王脑袋上了。”
“王爷!这、这……”那人显然是没想到萧恪胡搅蛮缠的本事,他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燕郡王是和下属串通好了,故意选了这时间来的,不过这种妄自揣测他没敢说出口,脑子里千言万语转了一圈最后只化作一句干瘪的“下官是朝地上砸的。”
萧恪后面却有话在等着他,那句辩解刚说完,便紧跟着冷笑了声反问道:“通政司掌受我大齐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何时成了你摔盘摔碗的地方了?!”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法子百试不爽,尤其是萧恪如今在百官之中尚无积威,面对这种寻常下属朝臣最是好用。他存心找茬不过是要先发制人,打压一下通政司上下的气焰,顺便看一看众人的反应。
不过那官员倒是个伶俐的,虽然让萧恪吓唬了一番,适应得还算快,立马主动请罪道:“……下官知错,还请王爷责罚。”
通政司手握奏疏上呈的‘权利’,什么事想让皇帝知道,他们都有一杆秤,能进这处还往上爬到肥差位子的,不是门路家底硬的人精、便是皇帝信赖的近臣。那官员如此快的反应倒也在萧恪的预料之内。
“这事可大可小,本王也是为了整肃官风,免得砸杯摔碗的事传出去,让百姓以为咱们通政司与寻常菜场无异,陛下只怕要降罪。本王身为通政司之首,到时自是会替你们背些个小错处,但事闹过了,本王这肉疮怕你们补不了。”
萧恪话里有话,只看在场有几个能听得懂。
先前那主动逢迎的小官立刻接话道:“王爷慈心护佑我等,此恩此情下官必铭记于心。”通政司还有通政使在,且朝中局势风云变幻,萧恪指不定会留几日,那人想了想,还是将马首是瞻这等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当然有聪明的,自然就有稀里糊涂、一知半解的,也有听不懂或不领情的。萧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将通政司二三十人粗略扫了一眼记了几个打眼的。
“瞧瞧,这话让本王都扯远了。方才说到哪里了?继续。”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才又重新提及官员争吵一事,先前回话的那官员明显谨慎了许多。
“启禀王爷,下官是通政司右通政翟辛,平日里辅佐阮大人分理四方臣民建言诉求,誊写记下之后便由阮大人将奏折送至御前。下官今日发怒,是因为发现左参议蒙泽意欲偷偷将未经下官及左通政誊写载册的奏折混入提成御前的奏折之中,被发现后还不知悔改并口出狂言,下官这才恼怒训斥,不知王爷今日驾临,这才有失仪之处,万望王爷海涵。”
这次再提起,那姓翟的官员倒是将个中细节一并说清楚了,只是这其中真假却未必如他所言。
萧恪听完未置可否,却看向了被诉的那姓蒙的左参议,淡淡问了一句:“右通政所言是否是真?”
“……不是。”
“你!蒙参议让本官抓个现形安敢抵赖!莫不是觉得王爷良善,就像混淆是非为自己开脱?!”
蒙泽并未同上峰一样言辞激烈,只是等对方说完,淡淡反驳了一句,“下官只是想说翟通政误会了,若说是失职马虎,下官没得辩驳,大人硬要说下官存了私心,下官不认。”
翟辛自认为人赃俱获,哪里愿意信蒙泽一句粗心马虎,争辩道:“蒙参议别以为大伙都不知道,你是燕州出身,依本官看撰写这奏折的曲摇多半是蒙参议的故旧。”
“翟大人误会了,下官真的只是粗心。”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萧恪在旁听着也不打断。这场面照理洪喜早该出声喝止的,只是方才瞧了自家主子的神情,洪喜瞬间明白了萧恪的心意,便只管低着头奉茶。
这事真假萧恪并不知晓,前生他接手通政司的时候,通政司上下刚刚被撸了一轮,除了原通政司使阮高良被降了一等尚在,其他都已是生面孔了,至于是不是与今日燕州这事有关,他尚且不清楚。比起贸然断案,还不如放任这两人吵嘴,正所谓言多必失,他方才已听了不少内情,心里已有了计较,便更不急着打断了。
翟辛眼见蒙泽不认,便朝萧恪禀报道:“王爷!下官斗胆禀明,蒙参议素日做事细致谨慎,绝不是粗心马虎之人,这上书奏告上峰的曲摇是……”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人声。
“青天白日不做事,都聚在一起吵什么?”
语气平平淡淡,但话一出,吵得最凶的翟辛立刻闭上嘴,收敛了方才的张扬神情。
萧恪将奏折合上递给洪喜拿着,一边端坐在通政使的位子上冲刚刚走进来的通政使笑了下。
阮高良脸上没半点惊愕之色,在左右下属都让开路之后,他提着官服下摆走至桌前,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恭敬向萧恪请了一安,言语神情没有半分轻视,“微臣参见燕郡王,王爷金安。”
“本王先前忙着秋猎大典,今日又为了府中稚童读书一事先去了国子监一趟,将通政司上下事务甩给了阮大人处理,辛苦你了。”
“王爷言重。这些乃是微臣等分内之职,陛下命王爷统管,是为指导臣等,下官等怎敢躲懒不做事。今日微臣进宫秉事,未料司中出了这等荒唐事,让王爷看笑话了。”阮高良在通政使的位子上稳坐了这么多年,乃至之后通政司出事他都不过是官降一阶,并未有旁的牵连,足见本事。此刻回话也是滴水不漏,那般逢迎也较人听来十分受用。
萧恪上辈子和这人打交道多年,自是心中有数。面上自都是一团和气,将两个官员争吵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闭口不提折子的事。
“王爷对侯爷爱屋及乌,也关心侯爷的外甥,白将军夫妇远在北境,若是知道其子得王爷如此照顾,心中必会感念。如王爷这般的端方君子,若非对女子无意,只怕这京中贵女早已将燕郡王府的门槛踩烂。”阮高良先是打量了眼被洪喜拿在手中的奏折,一时斟酌着不好提,便说起了旁的事来,只是那话渐渐有些不对味起来,“先前秋猎,家中小子还对王爷颇为上心。”
萧恪闻言笑了一声,“阮大人倒是豁达。旁人若是知道家中嗣子对男子有意,皆是如临大敌,早早寻了妻室劝孩子收心。阮大人这话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令郎爱上男子?”
这话说得并不算好听,先前无论是谁听了萧恪类似的话脸上多少都有些挂不住,那阮高良却是面上笑容不减,还聊家常似的回道:“微臣虽读圣贤书,但却并非顽固之人。家中子女若是有恋慕之人,只要不违背人伦纲常,臣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人。何况王爷哪里是寻常男子可比?”
“哪怕令郎入府只能为妾?”
“男子不同女子,抚宁侯得王爷青眼,不仅家中外甥读书有王爷操心,更是在秋猎盛会上代替王爷行猎,一举获封侯爵之位。微臣还听说,宫中近来属意抚宁侯任皇子师。若能得王爷青眼,这妻妾名分,犬子必不会在意。”
萧恪笑道:“阮大人可谓大齐独一份的豁达。只是今日这奏折的争辩尚未完,令郎的事且待日后再说。”
“王爷说的是。只是今日这事,臣私以为不过是蒙参议一时马虎。那奏折既不该在上呈御案的名录里,抽出来发回去也便是了,王爷意下如何?”
看似是息事宁人,并未偏颇翟辛和蒙泽中哪一个,却也是将燕州这事一并压下了。
“……确实是小事。”
良久,萧恪才开口。他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神色各异。其中以蒙泽面上失望之色最是显眼,翟辛心中虽不满燕郡王不责罚蒙泽之事,面上却还是显出几分得意的。
阮高良面上无丝毫变化,带头恭维道:“王爷英明。”
下面一众官员则是跟着通政使说,稀稀拉拉的,倒都说萧恪英明。
被萧恪赞一句伶俐的那小官看了眼阮高良,行至洪喜面前伸出双手准备接奏折,但等了一会也没有反应,只得大着胆子说了句,“劳烦公公,这奏折给下官拿回去便是。”
萧恪未开口,洪喜双手便攥着那奏折未动,那人也不敢从燕郡王的贴身太监手里抢东西,只能回头看阮高良。
“王爷,这奏折便由丛知事收着好了,不劳烦喜公公了。”
“不必。”萧恪方才一直和和气气,也不反驳谁,此时此刻却断然拒绝了阮高良,接下来的话更是惊人,“本王觉得这折子里写的还挺有意思的,准备带回去细细琢磨一番。”
第六十二章
堂中静默了片刻后,萧恪突然笑了一声道:“本王原本还有些期待阮大人变脸,眼下看来竟是不能如愿了。”
“王爷代陛下执掌通政司,臣自然是唯王爷之命是从。又怎会轻易对王爷的决定置喙?”阮高良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爱善模样,哪怕是听到萧恪说要把奏折拿走,脸上笑容也是不减片刻。
“呵。阮大人这话说得本王爱听。看来下次本王该换个由头吓唬你了,譬如……直接将这奏折呈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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