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二人正说着,洪喜便带着一个小厮匆匆进来。
“主子,王府正门有人递上帖子。下面人拿捏不住,特意进来通禀请您拿个主意。”
“谁的帖子?”
洪喜示意小厮回话,那小厮忙仔细回话道:“回禀王爷,那人衣着华丽,瞅着是个年轻贵公子的模样,自报家门之时却说自己只是个皮毛商贾。门房开始听到只是个商贾便想着将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赶走了事,谁知那商贾带了侍卫,门房瞧着他身边侍卫样貌奇特又个个五大三粗,便生了警惕之心,随后那人又道他与王爷是旧相识,这才命小的将帖子送给洪总管过目,请王爷示下。”
“帖子拿来。”萧恪接过洪喜递来的帖子,果不其然,是那日讨酒时把他拉入窄巷的燕国男人。方才听小厮说时,他便隐隐有些猜到,燕郡王府的门房仆役皆没有见过燕人,是而不清楚燕人长相异于齐人,所以才会觉得长相奇特。
“龚野……”贺绥侧头过来瞥了一眼,贺柒曾禀报过萧恪见过一个疑似燕人的年轻男子,如今倒觉得有些相似,只是这帖子细看之下竟还有自己的名讳确实古怪。
两人对视了一眼,萧恪先道:“人在哪?可还有说什么话?”
“回王爷,那商贾留下帖子便先行离去,并未说什么。”
萧恪将帖子递给贺绥看,并让洪喜先将小厮带出去,而后才道:“阿绥觉得如何?”
贺绥虽早从贺柒口中知道这商贾的存在,但面上却做不知,开口问及这商贾身份和相貌。
“他同我说时只说自己姓龚,是往来的皮毛商贾。但我瞧他面容虽与大齐百姓无异,瞳色却较旁人浅些、身形也高些,故猜测其双亲之中有一方,可能与伯母一般,长在边境。再则此人行事无羁,胆识过人,利刃抵在喉骨面色不改,绝非寻常富贵商贾子弟可比……”
贺绥的生母便是燕国逃难到齐国的女子,贺牧与贺绥姐弟虽相貌不似燕人,但身形都较同岁的齐人高壮许多,瞳色也浅些,只是不仔细看不太容易瞧出来罢了。
“照你如此说,这人我们还需亲自见见。燕州不太平,又有一个疑似燕国人来贺喜,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便听你的。不过你我须得换身常服,我先去叫洪喜安排车马。”
驾车的不是老冯,萧恪知道是贺绥的人便装作不知,二人换了常服来到龚野帖子中所说百会楼。
下了马车,他便四下打量了周遭,这百会楼虽不算在闹市之中,左近却有不少人家,倒不算个偏僻地方。二人刚结伴走到堂中,闲在一旁的店小二便走过来客气说道:“二位公子,真对不住。咱们百会楼今日被一位贵公子包了,不接外客。”
贺绥不多言语,将那封红帖拿出。
一旁的掌柜见状忙走过来,双手接过贺绥递过来的帖子道:“二位公子到了,龚爷已经吩咐过小的了,二位楼上雅座请。”
“得嘞,二位爷楼上请!”那小二得了眼色吩咐,忙躬身给贺绥和萧恪引路,不过那小二止步于半道便没再动了。
贺绥一抬头便见伫立在木梯两边的高壮汉子,长相确与大齐百姓有些不同,小山似的身形也难怪那店小二畏惧,萧恪跟在后面给那小二手里塞了一小锭碎银子,那人捧着谢了几声忙下去了。
二楼雅座被清得只剩一张宽敞的桌子,其他桌椅板凳都被堆在了四周。沿街的那边没有任何窗帐遮挡,看起来是百会楼平日听书品茶的地方,外面熙攘人声都能听得清楚,那同样的这里的说话声大些,外面的人也听得到。
而除了方才守着梯口的那两个壮汉,空荡荡的二楼便只剩下龚野一人。
见贺绥和萧恪到了,男人才执杯起身,看起来他等待之时已是饮过酒了,双颊微微泛红,人却还算清明。
“侯爷和王爷愿意前来赴宴,龚某荣幸之至,快请入席!”
萧恪只见过这男人一面,却觉得见了便周身不爽利,这会儿只当没听到龚野说什么,贺绥走在前面,抱歉客气回了一礼。
落座后,龚野先是细细打量了贺绥一番,方举杯自报家门道:“先前偶遇时便听王爷说侯爷与在下一样生母并非齐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手边的酒杯是早就斟好的酒,贺绥也不啰嗦,举杯先行饮尽后直截了当问道:“龚公子今日邀我二人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龚野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侯爷误会,龚某只是觉得与侯爷有缘,又听闻侯爷封侯大喜,特意设宴恭贺侯爷的。”
萧恪在旁冷笑道:“你的耳报神倒是灵。”
“王爷叫府中仆役放炮仗贺喜,又命人发喜钱,在下也得了些,如何能不知?!”说着还真从怀里掏出两枚燕郡王府放喜钱的小荷包放在桌上,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贺绥在旁沉着脸再问:“只为恭贺?无有所求?”
龚野笑着摇摇头答曰:“无,只为贺喜。这一桌是专门为侯爷所做,这一道是……”
未待龚野说完,贺绥便已站起了身。
“这贺喜之酒,贺某已饮。今日多谢好意,告辞。”
说完便拉着萧恪意欲离开,梯口的那两个侍卫侧过身伸臂阻挡。
“等等!”
龚野话音刚落,其中一名高壮汉子便已捂着手臂,惨叫一声后仰摔在地上,另一人眼神戒备却依旧以肉身挡在梯口。
贺绥一手伸开将萧恪护在身后,眼神凌厉,面对身形如小山般的壮汉也丝毫没有惧色,只怕龚野喊得再慢些,另一人的胳膊也保不住。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拦贺侯爷的!”龚野看都没看那个手下,走到梯口,虽是训斥自己的属下,却也有意无意挡住了贺绥与萧恪离去的路。随后便向两人作揖告罪了一声,解释道,“手下无状,冒犯了侯爷。只是龚某还有话未说完,请侯爷耐心一听。”
龚野的双眼一直没离开贺绥身上,从头到尾也只说是侯爷,对萧恪只字未提,而他的那古怪眼神也让在旁的萧恪觉得十分碍眼。
贺绥身形未动,板着脸问道:“龚公子方才不是说除了贺喜无事所求?”
“在下想说并非是有求于侯爷,而是事关北境与令姐。”
听到和姐姐与北境有关,贺绥面上有一丝松动。
龚野正待说什么时,两人一前一后有些慌张冲上楼梯,打断了他原本要说的话。后面那人衣着相貌与齐人无异,前面那个衣着虽也寻常,但五官深邃,显见并非齐人。
更重要的是,这是张十分陌生的脸,他见到龚野的那一刻,微微垂首,伸出左臂搭在右胸,拇指内扣四指直指右肩。
龚野脸色凝重,低喝了一声,“滚下去!”
跟在后面的男人连忙把行礼的人强硬地拖了下去,不过方才那一幕已经让贺绥和萧恪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龚野一开始未曾真的想遮掩什么,但暗示和明摆着确实截然不同。
贺绥面上已恢复了平静,淡定说道:“既然龚公子今日有事,那便改日再谈。”
龚野虽不愿放弃让贺绥动摇的时机,但眼下他已失了先机,说多了,不过是给了萧恪在背后周旋说服的机会。他一贯是讲究一击制胜,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便只能侧身放贺萧二人先行离去。
龚野沉着脸慢慢走回二楼雅阁,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把桌上的碗碟都扫了下去,丝毫不在乎新制的衣裳沾染汤渍油污。
“二爷……”伤了手臂的下属低着头走过来请罪,只见自家主子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手下才将那行古怪礼节的男人领回来,一见龚野,那人照旧行了个完整的大礼,而这礼是只有对北燕王族才会行的。
那人虽然行礼时恭敬庄重,但起身时,面上却不自觉显露出一丝倨傲,他用燕国语言悠悠说道:“二王子,狼主有吩咐到了。”
第六十四章
“二王子。狼主说您此次出来得太久了,我们与南齐的战事在即,您该回了。”
龚野脸色阴沉,冷笑一声道:“父汗都没有多说什么,他额日钦倒是管得宽!”
对于龚野直呼狼主名讳,那人面上显露出不悦之色,却自顾自将狼主的吩咐说完,“狼主还说,虽然很遗憾大汗将此次的战事交给了您的弟弟,但为了长远大计,还请您回王庭伺候在大汗左右。”
“他倒是会说风凉话。”龚野面上嫌恶不加掩饰,较方才面对贺绥和萧恪时的游刃有余显得急躁了许多,更准确来说是听到‘狼主’二字开始后开始的,“我在南齐费心思打听战报,你家狼主却连答应我的事都做不到,如今又派人千里迢迢拿话挑衅,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人好似察觉不出杀机一般,径自说道:“狼主只是希望二王子不要轻易辜负他的期待。”
龚野身边的近侍在后眼瞅着自家王子已起了杀心,在那不知死活的使者继续开口刺激王子之前,赶忙上前劝和道:“使者远道而来,不如先随我们回住所去。这里人多眼杂,到处都可能是齐人的耳目,既是狼主的吩咐,王子定是会……”
“别碰我,肮脏的奴隶!”近侍话未说完,他的手刚握住使者的手臂时便被用力甩开,那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训斥之时连声都没有压住,“齐人生的杂种也配站着同我说话。”
龚野的近侍形貌与齐人无异,但他同龚野一样,都是燕人与俘虏的齐国女子所生,那使者厌恶奴隶拉扯自己,却殊不知方才那话把二王子也一并骂进去了。
但龚野恍若没听到这人放肆的话似的,复又开口道:“从前没在额日钦身边瞧见你,新提拔的?从前是哪一支部族?”
边说边走到方才手臂受伤的侍卫身边,轻抚着那条垂落着的手臂,压低声询问是否又大碍。
说起出身,使者有些自满起来,“我是察台部出身,二王子不在草原许久,自然不知。”
龚野此时却冷笑了声,语气森然说道:“察台……听说前阵子额日钦率部吞并了周围的一支弱小部族,那支部族首领为求自保将自己的女儿献出来,结果却被额日钦赏给了手下,倒是把那那女子的弟弟留下做侍卫,也算是收拢人心。我近来记性不好,不如你告诉我,这支小部族叫什么来着?”
那使者脸色一变,似是没料到龚野在南齐经营这么久竟对北燕内势力吞并如此清楚,他被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听到龚野身边的侍卫汉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早将狼主的嘱托丢到了脑后,想都没想便张口讽刺道:“二王子有那个心思讽刺我等,不如好好琢磨回去怎么讨好狼主帮您夺位得好!听闻王子是南齐俘虏来的女奴所生,这样的身份,若不是狼主,您连替汗王办事的资格都不会有!二王子可别忘了,当初是您自愿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狼主,才换得呼图邪部的支持!”
字字句句都触及了龚野的逆鳞,虽说二王子的出身在北燕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些年龚野的势力逐步扩张,敢在他面前如此不加顾忌掀伤疤的除了北燕那几位跋扈王族之外,便只有狼主额日钦了,显然这使者并不包含在内。
“屁话不少。”
“二王子说什……呃啊!”
喷溅的鲜血迷茫了眼前,那使者后知后觉才发觉自己的喉咙被出鞘的弯刀割开,愣了片刻之后他才慌张地用双手去捂脖子,可惜无济于事。
慌张地后退几步,分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被龚野一脚踹下了楼梯,顺着阶梯滚了下去,血溅得哪里都是。楼下躲懒偷闲的掌柜和店小二看着滚下楼梯的尸体,愣了下也随即叫了起来,不过刚叫了一声,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捂住嘴扭断脖子,毙命当场。
殿后的侍卫不需吩咐便主动关上了店门,隔绝了路人的目光。
走在前面的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他皱眉看着滚下阶梯,头颈弯折的尸体和染血的楼梯,不由嫌恶地躲在一边,只冲着楼上遥遥喊了句:“龚少爷,这梯子脏了,在下恐脏了爱妾亲手所织的衣裳,可否下来闲聊两句?”
上面随即有人回话道:“九爷稍后,我家主人马上下来。”
待龚野怒意消了大半走下楼梯时,这间客栈内已经被清理得看不出一丝痕迹,只有萦绕在鼻间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还在无声证明着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
“九爷好兴致,这个时候专门来找我。”
此刻的龚野已不见方才的盛怒模样,坐在堂中的安逸男子扇了扇手中折扇笑着道:“原是要凑趣,不料脚程慢了。”
所谓脚程慢不过是个借口,能在那么恰当的时机过来,龚野心知男人一定早早在附近盯着,单等贺绥和萧恪二人离去才过来,只是狼主使者的事出乎意料,倒让他看了去。
二人心照不宣,龚野顺着他这话说道:“不知九爷想凑什么趣?若是日后得了机会,我一定提前叫上九爷瞧。”
中年男子收了折扇放在一边,用手指沾了一旁放着的凉白水在桌上写了个贺字,只是因为不太习惯倒着写字,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男人写完一搂袍袖,没让衣袖沾染混了那淡淡的水渍,笑着问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一个无官无职、空有爵位的小子如何能得龚少爷如此看重?仅仅因为他的姐姐姐夫也在边关?”
面对男人的探寻,龚野只笑笑回道:“贺崇疆的儿子总不会是孬种,与其等他日后成为大燕的心头大患,不如趁你们皇帝糊涂的时候将他招揽至麾下。”
“贺崇疆当年正是因为皇帝的猜忌才孤军无援被你们燕国的大军围困力战至死,他这儿子近来得了背后助益才封侯,名义上却仍是旁人的男妻,只怕上战场也是困难。怎么龚少爷这话却好似笃定贺家那小子日后定能上战场一般?”九爷又摇起了折扇,神态悠闲,话却是切中要害。
“你们齐人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贺绥的生母是燕人。都别说是你们齐国皇帝本就多疑,便是换了哪一个掌权者托付兵权。一腔征战报国之心遇到这样的君主,又有何效忠意义?可我不同,我懂他的苦楚。”
“龚少爷这话听着似是已有把握,那我是否该提前向你道贺?”
“只要他的亲姐姐落入我们手中,后面想必就少些波澜。说起来,还没来得及谢过九爷之前的战报,若此战我大燕得胜,我必在父亲面前为九爷请一功。”
九爷却摇摇头道:“请功便不必了。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他萧佑衡的江山付之一炬!!”
素来游刃有余的老狐狸突然凶相毕露,虽有些意外,却多了几分可信。龚野心下了然,随即便道:“九爷心中所愿,亦是我大燕的夙愿。不过眼下有一事,龚某离京前还想请教九爷,万望如实告知。”
男人的恨意和失态仅是方才那一瞬,此刻他已收敛了情绪,变回了那一张人畜无害的风流笑靥。
“请讲。”
“有关于……燕郡王萧恪的事,还望九爷仔细告知。”龚野设宴款待萧贺二人前已从手下那里听来了贺绥封侯前后的事宜,与他过去的记忆相去甚远。至少这封侯之事是当年大燕连破南齐数城,贺牧夫妇战死许久之后的事了,更没有贺绥嫁人一说。
思来想去,端倪可能便出在燕郡王萧恪身上,但手下能打听到的消息极少,一时让他有些拿不准。
被唤作九爷的中年男子闻言收了折扇,听到这一问也生出些好奇来,“哦?不知我这侄儿有何事竟能让龚少爷上心?”
“九爷可觉得你这侄儿与从前哪里不同?”
……
“阿绥!”
萧恪同贺绥一前一后回了王府,这一路上贺绥都沉着脸没有说话。虽说萧恪也清楚贺绥一贯是寡言少语,但今日……他清楚是因为那龚野提及的有关贺牧和北境的事。
快步追上,扯住贺绥的手想往屋子里拉,却切实又体会了一次这副身子的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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