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是,虽不及两位好友,却还有些门路人脉。”
如此,萧恪心中便有了计较。既是当地望族家的公子哥,那么自有个子渠道将奏折流入京城,只可惜燕州终归是下三洲,这三个青年的家世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将北境的龌龊事捅到皇帝面前去。如若燕州刺史只是其中一环,那么朝中必定有一人,唯恐自己利益受损才会指使通政司的阮高良拦截燕州来的奏折,或是当年想让北境出事的人。
萧恪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来,但他却显得有些犹豫。
蒙泽在旁看着萧恪自顾自纠结摇头的古怪模样,不由出声道:“王爷?”
萧恪回神道:“那封奏折,本王也不妨同你直说。一个刺史贪贿的事…便是送到了御案之上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时候一个被买通了的巡察御史就能把这件事全盘压下来。”
“那……”
“即便退一万步说,巡察御史是个清廉的,或是个墙头草。燕州那边要么砸下家财,要么让御史病死在路上,又或是死于暴民刺杀,你觉得你们费尽苦心又能换来什么?”
这一番话让蒙泽顿时哑了火,唉声叹气了一番道了句世道不公,也便只剩下满脸的失落和愤恨了。
萧恪这时却突然开口道:“若是本王去做着巡察之事便会不同。”
蒙泽闻言猛地抬头,直勾勾盯着萧恪瞧,眼中重燃希望之火。他没说话,似乎在等着萧恪后面说些什么证明他没有幻听。
“你们三个小子想得不错,也颇有些本事,不过还欠了些火候。”
老气横秋的口气和称呼,让蒙泽听了不由一愣。如果没记错,面前的燕郡王应当比自己要小上七八岁,可方才对方那话说出口,却好似长辈在教训晚辈一般。只是不知为何,萧恪的神态和口气好似这一切理所当然。
不过蒙泽此刻顾不上计较对方的称呼口气,听到有盼头,他连忙问道:“不知王爷打算如何?或是有何事下官可以帮您做?”
萧恪看了眼,便问了一句,“你可能模仿他人字迹?或是你在京中知晓什么人能做到?”
“……臣或可一试,但不能保证没有破绽。”个人行文皆有字迹的习惯手法,除了专门钻营此道,寻常文人虽能模仿却无法做到万无一失。蒙泽想了想,又提起一法,“据下官所知,京中有一家书斋的东家,是中洲来的商贾。在京中开了不少家书斋,每隔十来日会在京中办诗墨会,那些个古籍字画做彩头,到场的文人墨客不少,或许王爷可通过那人的门路寻到善仿他人字迹之人。”
所谓中洲,并非是大齐国内的一州一府,而是独立的第三国。只是中洲国半面临海,国土与齐燕两国皆不接壤,而是被当中数道江河分割开,天然易守难攻,故而中洲虽不如燕国骁勇,也不及齐国兵力雄厚,却跻身大国之列。中洲的王族宁愿花钱买些太平,也懒得同齐燕两国似的斗得你死我活,是而这京中有中洲商人混得如鱼得水倒也不算奇怪。
萧恪前世几乎没和中洲国的人打过交道,对中洲的了解仅仅只限于那里王族都姓奚罢了。
“听你这意思,想来是常去。那中洲商贾姓甚名谁,从何处能寻到他?”
“此人名为翟淼,京中那几家溪余书斋,背后东家都是这人。”见萧恪对书斋毫无印象,蒙泽又补了一句道,“王爷可记得这月城中有家起火烧死人的书斋?”
萧恪猛地一惊,立刻追问:“你仔细说来!”
“月前城中一处溪余书斋半夜无故起火,当时京中文人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只不过后来京兆尹匆匆结案,这事便不了了之。王爷……”
萧恪手指来回搓捻,脑海中已经将这几件事连在了一起,中洲、北燕,书斋起火……除了一个行事诡异的龚野,这会又出来了一个在京中大肆招揽文人墨客的翟淼。此刻倒是有些懊恼与上辈子自己没有对中洲此国有过了解,又或许当年北境祸事不仅仅是北燕一家在背后捣鬼。
这么一看,这姓翟的中洲商人,他无论如何都得去见见了。
不过萧恪并没有忘今日的正事,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蒙泽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接过拆开。
信封之中只有两张薄薄的信纸,其中一张纸面泛黄,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另一封倒是新的,只是上面所述内容让蒙泽看了心中为之大骇。
萧恪又自怀中取出一封空白的奏折放在桌案上,用三指压着推到了蒙泽面前,一边说道:“你手中两封信笺,其中一封是安北节度使程昌年的亲笔书信,另一封是我需要你仿着他的字迹写下的内容。”
蒙泽没有立刻动手,比起思考萧恪如何拿到安北节度使的亲笔书信和为何要模仿对方字迹,他此刻全心都放在那封新笺上的内容。
“王爷,这上面……是真的嘛?”
萧恪点了点头。
蒙泽又追问道:“下官斗胆想问,王爷是如何知道的?如若真如王爷笺上所书,这是逆谋大罪,程昌年怎会轻易让您知晓?”
不怪蒙泽怀疑,通敌叛国是不可赦的大罪。安北节度使地位崇高,在山高皇帝远的北境几乎与土皇帝无疑,但尽管如此,这等灭九族的祸事他又怎会轻易透露给旁人知晓。即便是志骄意满随口说给旁人听传起来,又如何会被远在京中的燕郡王知道,他实在无法想通。
萧恪没有半分迟疑,坦然答道:“有人…冒死将消息带给了本王。北境之事牵涉着宁王府和抚宁侯府,朝中如若有人能为这两家说话,你觉得除了本王,还有何人?”
这个告密之人这世自是不存在的,是上辈子贺牧和丈夫战死数年之后,萧恪无意中在一回京中权贵的腌臜宴席上听来的,不过那时知晓实情的大多已死,他只能辗转求得片面的证实,无从翻案定程昌年的罪就是了。
如今被人问起,自然是信口胡诌,左右他能确信安北节度使在其中并不无辜就是,至于能否借助这一次调出背后主使,萧恪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把握。
蒙泽对此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恕下官冒犯。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您为了……和宁王府已经决裂,不相往来。甚至说王爷如今是认贼作父,倒行逆施。”
先宁王与当今圣上手足相残之事满朝皆知,众人心照不宣,所以才有不少忠正之士对于萧恪攀附皇权之举十分不齿,蒙泽也听过不少,只是他不爱搬弄是非,从来不同人非议这种事。
“呵。你这小子…还真敢说。”萧恪闻言笑了一声,开口却是先夸了对方一句,而后才道,“不然如何?以卵击石,然后孤儿寡母与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陛下硬碰硬?本王所作所为虽然称不上光明磊落,却还不至于为了权势富贵蒙了心。当然,这话蒙大人听了,须得烂在肚子里。若是哪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了,本王会让蒙大人知道求死不能的滋味。”
话到最后一句,人已变了脸。
“下官谨记在心!必不会走漏半个字!”蒙泽躬下身,额头已是冒出了些冷汗。
萧恪面上阴恻转眼不见,笑盈盈起身将桌案的位置让出,走过来拉了蒙泽一把道:“方才说话已浪费了不少时辰,未免让有人之人瞧出破绽,蒙大人先着程昌年的字迹写这一封奏折,若还有话不妨边写便问。”
蒙泽坐在桌案前,他翻开那封空白奏折,奏折一角赫然已盖好了安北节度使的官印。私自用印,伪造奏折同样是欺君大罪,然而此刻比起可能犯下通敌叛国大罪的安倍节度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拿到安北节度使手信和官印奏折的燕郡王更令蒙泽胆寒。
思及此,他不由抬起头看向悠然坐在自己对面的萧恪,抬手抹了把汗。
直至蒙泽战战兢兢仿着字迹写完那奏折,二人之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萧恪拿着奏折和信比对字迹时,蒙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走到萧恪身边,小心问道:“下官可否求王爷一件事?”
“嗯?何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王爷日后若是作为巡察御史去往燕州,可否把下官也一同调回燕州?”
萧恪冷笑一声反问:“本王凭什么帮你?调你回燕州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感觉方才萧恪和自己一直都是为一个目的行事,让蒙泽产生了燕郡王是可仰仗之人的错觉,如今被这么一问,确是有些幻灭了。是他一时忘形,燕郡王所有谋划,皆因其中涉及了其血亲的安危利益,而自己回不回燕州,根本不影响燕郡王的这盘棋。
蒙泽鬼使神差得突然生出了些狂妄的念头,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将试图威胁燕郡王的念头压了下去,低头称是。也幸亏他没敢真的说出口,只是在脑子里随便幻想了一下,因为紧跟着萧恪便微笑着撂下了一句狠话,让蒙泽心凉了半截。
少年将仿好的奏折以及信纸重新装好收起,没留下一丝把柄,然后直视着正胡思乱想的蒙泽,淡淡一笑道:“本王如今虽说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还是得多嘴奉劝一句。蒙大人心中烦恼,本王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只盼着你千万别因一时迁怒错了主意。毕竟……本王可不似我家阿绥那般忠正贤良,有以德报怨的胸襟雅量。”
“……”蒙泽站在原地躬着身子,一时不知道答什么的好。
“我这个人啊……”萧恪收了东西,信步至青年跟前,伸手拽了下对方的官服,压低声在耳边冷声道,“最容不下造次妄为之人,蒙大人日后可得掂量着办。”
蒙泽脊背发凉,却还是硬挺着反问道:“王爷先前还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萧恪闻言噗嗤一笑,歪头看了眼这直言不讳的青年,坦然答道:“是我说的。本王用你,是因为知道你心系燕州之事,不会做不利故友和家乡之事,所以才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来日计划也对你和盘托出,何曾疑过?”
这回换蒙泽哑然。
“呵。这世上人心隔肚皮,你这小子与本王非亲非故的,本王凭何信你?再说方才本王拒你请求之时,你目露凶光,自以为掩盖得好,却是把我都当傻子哄了。”能让萧恪全心全意相信托付的,这世上唯有贺绥一人而已,更何况蒙泽方才脸上神情极是古怪,萧恪活了两辈子,瞧一眼便心中有数。
“你为本王尽心尽力,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若非不听劝告做些越界之事,本王也不拦着,只不过你得好好掂量掂量,你蒙氏满门的人命摞在一起……赔不赔得起。”
“下官……明白。”
“明白最好,本王不喜欢和愚笨之人多费口舌。”萧恪行至一旁的柜架旁,抽出其中一本,走过来用书脊打了蒙泽一下,也不算重,随后他扬了扬那本典录嘱咐道,“那这本典录本王今日便先拿走了,阮高良若是问起,你…实、话、实、说便是。”
“……是。”
出通政司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再有一两个月便是冬日,这天色也沉得格外早些,萧恪这戏做得足,折腾了足足一日。方才同蒙泽说话时还不觉得,这会出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便整个人依靠着身边的小厮。
忽然小厮抬手指着不远处自家马车道:“王爷快瞧!侯爷来接您了!”
萧恪闻声抬头,贺绥已大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便已将披风抖落开披在自己肩上。
“如今夜里凉,你今晨出门穿得单薄,我怕你路上着了寒气便先带人过来了。”
萧恪心头一暖,大抵是如今这世上除了贺绥和洪喜,已不会有人真心关怀自己了,再搭上此刻身心疲惫,便自然而然地往贺绥身上一靠,嚷嚷着自己浑身酸痛走不动了。
贺绥哭笑不得,摇摇头哄道:“就几十步路,王府的马车就在那边,我扶你过去。”
“阿绥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有力气了。”萧恪却挽着贺绥的手臂得寸进尺起来,“上次温存已经是好久的事了,我想……诶?!”
原以为萧恪是想赖掉明日的晨起习武,没想到听到了温存两个字,贺绥登下就懂了,他也不废话,干脆俯身手臂一兜一揽就将萧恪直接打横抱起,朝着马车大步走去。
伺候的小厮看傻了眼,愣了一下才赶紧小跑着跟上去,心里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他原以为今日萧恪是故意说些话恶心通政司的官员,此刻看到侯爷把自家王爷打横抱进马车,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所幸天渐黑了,府衙外没有什么往来行人,没有看到燕郡王被自己名义上的男妻横抱着带回家的场面。
第七十章
萧恪刻意通过他人之口传出去的流言,不到几日功夫宫中上下便都传遍了。
大抵是萧恪昔日在朝堂上有过诸多妄言,惹得言官谏臣同他不对付,这流言蜚语传到那起子言官耳中,竟无人参贺绥一句,反倒是纷纷去参萧恪品行不端、私德不修。
不过通政司如今是萧恪执掌,言官谏臣的奏折多数到了通政司后便不了了之。
少有几个耿直的,见谏言不达天听,便索性于次日早朝时当众弹劾。但说来说去,不过是要罢了萧恪如今手上的实权。
齐帝当朝虽听了,却只是漫不经心随口问了一句。
萧恪自然答曰并无此事,那些言官还打算再说,齐帝挥手打断,显然已不打算听了。
这样的闹剧一连折腾了三日,闹到齐帝都烦了,便两边都口头斥责一番,又打发萧恪去宗庙反省了两日,这事也便罢了。
仅凭私德一事,根本无法伤及根本。纵使闹大了,皇帝顾忌着宗室颜面,也就是反省思过这般不痛不痒的罚了。反倒是谏臣这边,后面仍有人闹得厉害,被齐帝当朝申斥,连贬三级赶出了京,此后便没有人敢再提。
皇帝刻意的回护也教朝中上下意识到燕郡王不仅没有失宠,反倒已是齐帝心中轻易撼动不得的权臣。
萧恪被齐帝打发去宗庙反省的这几日,贺绥在宫中感觉并不自在。
虽说没人跑到他面前说些什么,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宫妃皇子、乃至是宫人侍卫,瞧他的眼神都透露出些许古怪。七皇子萧定闻许是年纪小,竟寻了个间隙支开伺候的宫人,开口直接问了贺绥。
贺绥未答,含糊着应付过去了。不过他不清不楚的模糊态度倒是无意之中让旁人想得更多了些。
难得明日休沐,萧恪人却在京城外十几里的宗庙回不来,贺绥心中挂心,待指点完七皇子武艺之后,便婉拒了莼昭仪和萧定闻留他用膳的邀请,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只不过今日,宫外有人在等他。
贺绥一直微低着头走路,忽然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皂靴,他停下脚步抬起头。
见是一面上有疤、蓄着长须的高壮男人拦住了去路,这人他是识得的,“廖世叔。”
“贤侄许久未到我府中闲谈,今日正好碰上,不如随世叔一道回府,你婶娘备好了饭菜等你来品鉴品鉴。”那人神情严肃,伸手过来扯住了贺绥的手臂,一边说一边便要把贺绥往自家马车上拉。
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顾忌,理由也是随口胡诌的。贺绥心中明白,并未多加拒绝,只立在原地言道:“世叔且慢,侄儿也是带了府里人出来的,总要许侄儿同府中下人嘱咐两句,免得久久不回,府中人着急又不知我去向,闹出什么麻烦来。”
那人以为贺绥是怕燕郡王府的人见到他不回府,给萧恪报信,想着说得在理,便先将人放开了。
“贺少爷。”
跟着的车夫是老冯,他刚才见到有人拉扯贺绥便往前迎了几步,有些担忧地催促着对方快些上车回府。
贺绥摇摇头道:“冯叔,允宁这几日不在府里。劳你回去同洪喜说一声,我是去云麾将军廖明德的府上坐坐。他原先也在我父亲麾下过,若是王府有事,让洪喜派人来廖府找我。”
老冯本来还想劝两句,但贺绥用力握了下他的手,顿时他就没再多问了。
“让世叔久等了,方才府中老仆瞧着情形有些担心,所以多说了几句。”
“瞧我办这事,没惊着贤侄吧?”廖明德也知道是他方才拉人时过于急躁让人误会了,也不辩解什么,一拍脑袋就干脆同贺绥道了歉。
“世叔言重了,现下侄儿可随世叔一道去了。”
“贤侄,别怪世叔话糙啊!就…你跟萧呃……燕郡王的那事,是不是真的?”廖明德是个急性子,他今日是受了昔年同僚所托想来问贺绥些话的。奈何行伍多年,性子难免急躁,也没忍到回府,在马车上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不过这男子与男子的床笫之事,问起来总是十分别扭,是而他开口便有些支支吾吾的。
“世叔想问什么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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