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一笑
“好好好,听王爷的。”陆霄仍旧是笑着的,“说来下官此届考官还是王爷……陛下这一声令下,倒叫下官做了那欺师灭祖之徒了。”
说完,也不等沐羽回复了,独自一人笑嘻嘻走开,兀自消失在了沐羽视野里。
刚好沐羽也想独自静静,更不想和这笑面虎沟通,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他孤身一人坐在马车车厢内,想沐云书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霄说自己的行动皆由沐云书授意,甚至还拿出了圣旨来证明自己此话的信服力,沐羽不怀疑他话的真实性。毕竟沐云书能百分百交予信任的人并不多,陆霄可以算的上他为数不多可以掌握的人,自是要将此事交陆霄来做。否则以目前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他这局还未设下,怕是就要先被泄露出去,引起哗变。
只是什么都好,沐羽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对不起他了,要让他这般下手?
沐府到大理寺的路并不算短,只是在沐羽百思不得其解的过程中而被无限制地拉短了。待他回过神来,却听车厢外传来陆霄的声音,请他出来。
沐羽虽自觉一身光明磊落,可如今对这请君入瓮的架势也是无甚办法,唯一能做的只能挺直了腰杆,不让人瞧不起了他去。他遵着陆霄的声音自马车上走下来,半句废话也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陆霄被他这般反客为主的姿势给震了震,瞠口结舌地看了阵,摇摇头跟了上来。
因得沐羽的地位,陆霄也不好像是审罪犯似的问他,况且这本来就是桩栽赃陷害的勾当,更是问的心虚无比。待象征性的询问问完了,陆霄便连珠炮似的丢出了自己的问题来。
他道:“据本官查证,那日刺客是杀掉了真正的舞者,随后易容改扮做了对方,并于腰间腰带里偷偷藏了一柄小巧匕首,伺机行刺。这等凶器本该在他们入宫时便被侍卫们给检查出来,可当日负责检查搜身职务的侍卫队长却莫名地因病告假,令另外一人顶替了他来站岗。而此人……恰巧与掌管宫中禁卫的林大人有旧。”
沐羽静静地看着他,想看他究竟能编出来些什么东西。
“林大人此人,说来可是与王爷有关吧?”陆霄说道,“王爷这几年代陛下管理朝政,可是任免了不少官员,林大人亦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对如此知遇之恩,王爷吩咐一句,想来林大人必将照做。况且若此事事成,林大人便算是有了从龙之功,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就算事败,有您保着,他也顶多是被安个识人不清的帽子,罚个半年俸禄罢了。他又如何不诚惶诚恐的应下呢?”
“不错。”沐羽听着只觉好笑,便赞同的点点头,“只是陆大人却漏了一点。同个歌舞团的人,如何却连自己同伴被杀,由他人改扮冒充了后都无法辨认出来呢?”
陆霄卡壳。他顿了片刻,笑道:“王爷说的极是。所以本官亦是仔细盘问了这些人,得到的信息却是这死人本来便极不合群,甚少与他人交流,在舞团内担任的也只是个伴舞,隐于角落中,极少说话。所以出此纰漏,倒不是不能理解。”
沐羽不答话。
“王爷也不必觉得不甘心,毕竟从王爷府上可是搜出了铁证啊。”陆霄又道,“本官听闻王妃殿下素来喜爱西域香料?王爷这一记借刀杀人使得甚妙,而借着给王妃运送香料的理由,想必城卫们亦是不敢阻拦谦王府的车马罢?匈王因友情而赠送于殿下的这几箱子香料,恰好被王爷用来运送凶器……若不是国宴那一次行刺失败,想必那些乱党已经借着王爷提供的刀剑在京城好好作乱了一番罢?届时陛下亡故,朝纲一片混乱,这些匈人就成了王爷拿来杀鸡儆猴最好的靶子,如此计策,当真是甚妙甚妙……下官叹服不已。”
沐羽冷眼瞧着他,平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哈哈哈哈!”陆霄闻言大笑。他合掌鼓了几声,神色飞扬道:“王爷果真是个妙人,论揣摩圣意,除却王爷您,又有几人能及?”
“可惜……”沐羽淡淡道,“再如何懂他,却仍看不透心。”
这回轮到陆霄不说话了。
他脸色沉了下来,双眉紧拧,倒是失却了眉宇间那分遮掩不住的骄狂之色来。他挥挥手,招人过来,让他们送沐羽去牢里呆着,又嘱咐不准轻慢。
再怎么有皇帝在背后撑腰,那也是个皇位还未坐热、根基不稳的新君。如今雷霆手段将身为自己叔叔的当朝摄政王给送进了狱中,朝中的反应就够他先喝几壶的,怎么可能又分出闲心来照看自己培养的手下?陆霄自己心中清楚自己的分量,也清楚对方这么做的意思,当然只能遂着对方的意,好好地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并不敢半分冒犯那威名赫赫的谦王殿下。
至于缘何要和对方说那些话来刺激对方?
沐云书想要什么,跟他处了大半年的陆霄是一清二楚。况且谦王向来是个只要不触怒他底线,便极为宽和的一个人。陆霄说的这般话,只会令对方将全部怒火都推到当今圣上身上,更不会去圣上面前告状自己如何如何。这般既能过了自己嘴瘾、又能全了沐云书意的机会当是千载难逢,他又如何能够放过?
傻子才选择不说。
至于这话能在那谦王心中引起多少波澜,却又是看对方到底将当今圣上看得有多重了。
以素来两人的相处模式来看,陆霄几乎断定小皇帝此举,可真是完完全全地伤了对方心,也真是不知是怎么想的。可那人偏偏就是满肚子的恶心趣味,死攥着心爱的鹰儿还不够,甚至要为了那身并不华丽的羽毛折断那鹰的翅膀,一辈子都绑在金丝笼子里,变作走地的丝雀才好。
第82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八)
不论陆霄如何想, 总之沐羽的反应是如他所想那般发展了去。
惮于他的身份,是没人敢怠慢一丝一毫的。可也正因为这层身份的缘故,自打他来了这关押的地方之后, 就几乎再也没接触过除却每日递送三餐外的任何活人。
想来陆霄也是怕他曾经一度只手遮天的权势,让谦王府的暗卫偷偷暗度陈仓,把人给运了出去吧。
沐羽倒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日子,姑且还算习惯。记得他仍在寒月宗之时,亦是满山死人, 只有一群梦貘为伴。他与那些梦貘向来说不到一处去,便干脆俱当做空气, 只一人独来独往。
虽说听着孤独了些, 但却也有寻常比拟不来的好处——至少,他总算能坐下来好好梳理一番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他首先怀疑的就是兰妃。
说实话,兰妃对他不满已久,是以趁机撺掇沐云书、将他身上的摄政王给撸下来好坐稳自己屁股下的皇帝位置,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若仅凭几句话和她的过往态度,就将锅扣在兰妃身上, 也实在是冤屈得很。况且此次自他回来后,兰妃并未曾表现过什么明面上的不满,反倒深居简出得很。
沐羽自觉对兰妃认得还算清,这是个没什么脑子的笨女人,总不会在他面前还强充什么影后。
虽说他这话如今摆在这身陷囹圄的当下, 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罢了。
排除了兰妃,他又想到了几个其他可能会在他离京期间撺掇沐云书的可疑人选。只是三人成虎的典故,丢在对方身上实在是不太靠谱……仅仅从他归京后的那场出城相迎来看,自己是决不可能在对方心中丢失了地位的,所以这条亦是无法成立的假设。
思来想去, 结果最终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原点——
其实并没有任何人撺掇沐云书。
会做下如此行径,只是因为他想,所以做了。如此而已。
说来说去,结果是沐羽又走回了原点。
他避之不及,百般设法绕开的决裂点,还是经过了分歧的拐点后,以另一种姿态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沐羽再次见识到了这所谓剧情的强大束缚力,只是对自己缘何会惹怒沐云书的理由而百思不得其解……如若原本的谦王是因为处处的不配合兼之掣肘,以及被兰妃所坑与心口不一才倒置的下场。那他该算得上是处处小心谨慎,连带陈扬那处会引起对方怀疑的地方都做的低调无比,更是毁掉了全部关于对方身世的全部证据,总不至该落得如今这般才对。
只可惜夏祯被他派了出去处理陈扬后事,系统也在这关键时候无半分人影,他算是陷入了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自忖待沐云书不薄,但他这番雷霆手段实在是颇为伤人。沐羽便是再情感淡薄,如同个局外人一般,也难免觉得有几分伤心。他接管的这谦王身体本就是个半破不破、疾病缠身的壳子,不过是仗着旧时习武的根基才有恃无恐地耗着。现今这般处境,再联想之前沐云书处理朝政的手段,忧心之下难免就又阵阵头痛起来。
好在陆霄关他之前,就挑了个通风照明好、人也少的地方。更是责令狱卒除却食水外,不准随意靠近打扰,倒是不虞被旁人瞧去这病发的狼狈姿态。
原本沐羽觉得陆霄怎么也得关上自己几日,将自己身上锐气精神都摧残得差不多了,再丢去给沐云书邀功。结果不想沐云书倒是焦急得紧,自窗外日升日落来算,不过短短不足三日,这人便迫不及待地来寻了他。
沐羽甚至觉得这人可能连乱做一团的朝政都没处理好,就急不可耐地来了这处腌臜之地。
他步履生风地自远处走来,面上挂着笑容,令卒子开了锁后,大步流星地踏了进来,对沐羽关切道:“数日不见皇叔,只觉得憔悴了不少……可是这处狱卒怠慢了皇叔?”
沐羽并不想理会他,便兀自闭上了眼,连半分关注都懒得给予。
“皇叔可是心里觉得不满,认为朕忠奸不辩?”沐云书倒无半分尴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皇叔委实是误会了朕,朕也是情非得已,不得已才做下如此决定的……皇叔向来极识大局,想来是不会怨怼朕的吧?”
沐羽仍旧不答话。
沐云书也是耐心极好。见沐羽不想与自己说话,就自觉地把话又给讲了下去:“朕也知道,这番命令下的实在是急切了一些……待陆霄查明真相后,朕定会还皇叔一个清白的。只是现下,却要委屈皇叔了。”
听到这耳熟似的承诺,沐羽简直要笑出声来。但他细细思索一番,现下他实在没什么好笑得出来的,便道:“陛下还想关臣多久?”
“这就要看皇叔自己了。”沐云书冲他哂然一笑,“朕要求不多,只要谦王死在这牢里,朕自会立刻放人。”
沐羽闻言,只觉得冷到牙齿都在打颤。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道:“若执意不死呢?”
“那就只能委屈皇叔一直待着了,毕竟朕可舍不得让皇叔死……”沐云书说。他审视了周遭一圈儿,指点道:“看,这处牢房四处无人,乃这天牢看守最深处,是旁人享不得的待遇,乃是朕特意吩咐的。皇叔满腹权谋才智,来了这处亦是无可奈何,只能徒耗光阴。何必非要强撑着不肯松口呢?”
“若臣死,陛下又准备如何说法?”沐羽平静问道。
“自不会堕了一丝一毫谦王的威名。”沐云书喜道,“是朕识人不清,冤枉了谦王,当全力洗脱谦王身上污名才是。只可惜朕虽想竭力弥补,谦王却于狱中突发痼疾,不幸去了。”
“那陆霄呢?”沐羽又问他。
“破案有误,错冤我北周忠臣,该惩。”沐云书道,“便免去他大理寺卿的职务,责令归府思过,罚俸三年。”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冷酷无情,沐羽一时竟也分不出当初那个还算温软的小娃娃到底是如何长成了这番模样,还是说自己最开始便就识人不清,不辩好坏。只是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迎面丢下来,实在是叫人通体生寒,不免心灰意冷道:“臣只是谦王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言下之意,便是隐晦的拒绝了沐云书说的让他作为沐羽——而不是谦王沐羽活下来的要求。
沐云书原本是满面喜色地望着他,却在听到这话后,脸上瞬时阴云密布。
他像是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心绪似的,眉宇皆怒地在沐羽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气得后槽牙都痒,却又拿沐羽无可奈何。不稍片刻,见沐羽像是已经尽了和自己说话的兴致,转而又闭了眼睛,装作假寐的模样,不免更加恼火。
扫了周遭一眼,却自这牢房内瞧见个精致的碟碗盘,其中食物竟无半分动过的痕迹,不由迁怒道:“这是何物?!”
听到小皇帝亲自问话,像是在迁怒,负责沐羽三餐的狱卒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沐云书面前,瑟瑟发抖道:“是……是王爷今日的朝食。”
“朝食?”沐云书难以置信地朝向透来丝毫微光的小窗外看,霎时气结,“都该是昼食的时辰了,是陆霄教你这般怠慢他的么?!”
“陛下,这和……和陆大人委实无关啊!”狱卒叫屈道,“王爷自打进了这……就一直未曾动过这些东西,也不知是嫌饭食糙了还是什么,陆大人已经去要了京城最好的厨子来给王爷准备餐食了,可、可王爷就是不动分毫啊……”
“朕何须要你这东西来朕面前嚼口舌!”沐云书气急败坏一脚踹上那狱卒肩上,将他踹的沿地滚了好几个圈儿,又道,“滚去给朕准备好今日的昼食来,没用的东西!”
那狱卒被骂了个莫名,简直委屈得要命,却不敢丝毫违抗眼前这掌管自己性命的小皇帝,只得告了罪,匆匆出去准备沐云书要求的昼食。
沐云书言罢,又转过头来看沐羽。
他愧疚地对沐羽道:“朕不知皇叔竟是如此……方才是朕错了,皇叔可会怪朕?”
怪?
这会儿问这句话,不觉得有点晚吗?
沐羽被他刚刚那些话说得几乎没了脾气,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在这牢里蹲到任务结束,等他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后,如他所愿“痼疾突发”死在这里。既全了他的愿望,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是当初承诺王妃的,却是难以再完成了。
不说别的,沐羽自觉破罐子破摔的本事一流,不过错付于人而已,很快就能调节好心态再战。
见沐羽根本不理会自己,沐云书的心情不免更沉了一分。那狱卒倒是激灵得很,没让这尴尬氛围持续多久,很快便端着托盘逃也似的飞奔而来。兴许是那昼食早就做好了,只等人来取,隐隐还可见着蒸腾的热气。但却因为皇帝大驾光临屈尊进牢房,才使得这昼食送来的晚了。
待那托盘靠的近了,沐云书仔细看了看,倒确实如那狱卒所说,陆霄这厮并不敢有半分怠慢,是拿了十乘十的心意来伺候对方的。只可惜对方未有丝毫意动,这些心意也只能付诸流水去了。
第83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九)
狱卒憷于沐云书威势, 战战兢兢地将餐盘奉到沐羽面前,始终不敢退下。
沐云书看他看得烦得很,便说让他滚, 自己来。闻言,狱卒顿时如蒙大赦,赶紧告退滚了出去。
实在瞧不上这狱卒的小气模样,沐云书便自己摆了餐食在屋内唯一那木桌上,自认态度挺好地叫沐羽道:“皇叔数日未进食水, 实在是对身体不好,还是过来用些餐食吧, 免得谦王妃担心不是?”
“臣已于死人无异, 陛下这又是何意?”沐羽听他提及王妃,便是泥人也升起三分火气了,不由嘲讽他道,“想来以陛下之尊, 实在不必讨好一介死人。”
“皇叔这是什么话?”沐云书不怒反笑道,“朕只说了要谦王死, 却是舍不得叫皇叔你死的……皇叔莫不是这几日在牢里坐的晕了头了,竟分不清朕所说何意了么?也怪朕……”
他说着,将碗筷整理了份出来,又舀了碗粥,亲自端到沐羽面前来, 好言相劝道:“皇叔这几日未进粒米,乍进食胃想是受不大了的,只能委屈皇叔先略尝些粥食了。”
沐羽实在受不了他这副绵里藏针的态度,却也不想再与他争论些什么,更不想示弱让这人觉得自己态度软化。只是这方寸之地实在避无可避, 唯有抿紧了唇,瞥开视线不去看他。
于是沐云书便保持着这姿势站了许久。
最开始,他还有些心情噙笑看沐羽,到后来,脸色便渐沉下来。最后,发现沐羽确实半分搭话欲望也无,表情就完全的成了暴雨前夕般的天空,阴云密布。他瞅了一眼沐羽,冷笑一声,将手中碗劈头盖脸砸在之前那狱卒头上,怒道:“没用的东西,找来的都是些什么猪食!陆霄倒是教的一帮好手下,俱敢来偷奸耍滑的欺负到皇亲头上来,当朕是死得么?朕看你这狱卒,可以不用活了。”
话罢,便佯怒朝左右喝令道:“别让朕再看见这人,死了最好!”
“……住手!”
在旁听着的沐羽只觉得这人简直越说越过分,到最后则是直接连脸都不要了,不由气急。若说以前的沐云书,还算内心存了分善意,总记得留些底线、宽于待人的话;如今撕掉了伪装皮囊的他则是完全的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重视人命,只要能达到目标便好。这人早就瞧准了他看不得如此行为的性格,专捏着他软肋逼他低头,拿别人的命来要挟让他听自己的话。
卑鄙无耻,厚颜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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